陆拾遗一脸茫然。 季怀真转头看他一眼,又道:“你娘平安得很,昨日厨房做了笋丝,她倒是喜欢吃。” 陆拾遗眼中依旧毫无波澜。 季怀真不再吭声,少顷,殿门开了,齐人不自觉地往前挤着想要一探究竟,陆拾遗欢喜地叫了一声,不顾众人怪异目光,朝着瀛禾去了,神经兮兮地抓着他的手臂。跟瀛禾一道出来的是燕迟,李峁派来的特使就跟在二人身后,瞧着倒是面色铁青,似受了不少气。 大齐官员心中一沉,面面相觑,方才还晴空万里,现在似是被乌云罩顶,一言不发地散了。 二人分别回到季府后,燕迟便把今日发生了何事一一告知。 不出季怀真所料,李峁派来的特使果然狮子大开口,虽提出了联手清扫在中部游荡的剩余鞑子的计划,每年可送皇室成员来上京做质,但要夷戎归还武昭帝以及一众齐人官员,除此之外,涉及战败之国的进贡割地问题,却是一字未提。 季怀真拧眉道:“这什么狗屁谈法,这条件明显是冲着要打仗去的,瀛禾一个人就能收拾鞑子,还用得着跟他合作?李峁在搞什么……”他话头猛然止住,神情微妙了一瞬,看向一旁的燕迟,继而道:“你哥如何说?” “他说要考虑些时日。” 季怀真不吭声了。 李峁虽复国无望,可也不会蠢到提这样的条件激怒瀛禾。再说瀛禾,听此条件没有当场翻脸已使季怀真意外,居然还说会加以考虑。 燕迟突然起身往外走,季怀真惊愕道:“你去哪里?” “这消息瞒不住,我大哥不会被激怒,别人却保不准,我这几日会晚回来,你若等不及,便先自己睡。” 季怀真若有所思地目送燕迟离去。 果真如燕迟所说,接下来一连几日,他都忙到季怀真入睡后才回,偶尔将人惊醒,也很快搓热手脚,钻进被中抱着季怀真。那睡得困顿的人还不忘问道:“如何了?” “情况不太妙,我们的人得知消息后直骂李峁不知天高地厚,又不知从何处听来李峁此次发兵只有三万人马,非要我大哥也出兵,两军对垒,将其一举拿下不可。”此话一出,季怀真瞬间困意全消,敏感意识到这背后的含义,一下翻身而起。 瀛禾入主上京后好不容易安顿好在此处的齐人,这次若处理的不好,怕是又要节外生枝。 燕迟一顿, 又道:“既不可激怒齐人,也要安抚夷戎人,着实难办。不过听我大哥的意思,应当是同意了归还武昭帝与其官员这一条件,再点兵四万,阵前谈及其他的条件,若李峁还是要一意孤行……”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季怀真却明白了,抬眼看向燕迟,话里有话道:“此次谁领兵?” 燕迟没吭声。 季怀真立刻道:“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上京局势刚稳,瀛禾不敢在此时亲自带兵,否则他一离京,此地被燕迟占去,更加得不偿失。 衾被中,燕迟无奈叹气,也跟着坐起。 案上烛火跳动两下,二人俱是穿着一身白色寝衣,当真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燕迟思及至此,表情又柔软几分,低声道:“真当我傻不成,他想要你替陆拾遗当着齐人的面杀皇帝,挫了郭奉仪这些人的心思,此时我让你跟着去,不是正好给你机会?” 季怀真一笑,正色着点头:“好,那我便不跟你去,你自己去吧,等燕迟殿下你立了大功一件,率军风光回京时,来我这凄凄凉凉的季府一看,你那糟糠之妻早被你大哥捉走当要挟你的筹码了。” 此话一语言中燕迟心事,对着季怀真这副泼皮无赖的样子咬牙切齿,无可奈何。若不带在身边,一旦开始行动,瀛禾势必不会放过季怀真;可若带在身边,季怀真这厮定要找机会坏事,用尽那剑走偏锋的手段挣来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季怀真若费劲心思想要杀谁,就算这人侥幸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燕迟不想要剑走偏锋,就想要安安稳稳。 思来想去,燕迟面色古怪起来,看着季怀真的脸,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已是一条下下策浮上心头。 他头往季怀真肩窝里一扎,瓮声瓮气道:“我说不过你,带你去就是,但我们可说好了,你不许给我捣乱。” “那是自然。”季怀真一抚他长发,突然别有深意地试探,“燕迟殿下,看你这副样子,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巴不得领兵,就愿意看到局势走到这一步。你们夷戎人大多冲动直率,但也不乏巧敏这般足智多谋之辈,怎得这次这样容易就闹到瀛禾跟前去非要出兵不可,不会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吧?” 怀中之人撒娇示弱神色荡然无存,燕迟抬头,盯着季怀真一笑,那英俊不服管教的模样直看得季怀真心猿意马。 季大人懒洋洋道:“从前都是我骗你利用你,若是这次你顺水推舟,也骗我,利用了我,又当如何?” “不如何,还能如何,你诓骗了我这样多次,这话应当我问你才对。”燕迟睨了他一眼。 季怀真盯着他的薄唇,忍不住凑身过来,剩下的话语消失在紧贴吮吸的双唇间,那被美色所误的季大人意乱情迷道:“自然是甘之如饴了。” 几日后,夷戎四万大军开拔,拓跋燕迟携武昭帝与大齐群臣,还有那贼头季怀真,去到离上京数城之隔的寿礼,同李峁一方进行和谈。 临走之前,二人又见了次陆拾遗。 高楼亭台之上,一人负手而立,不远不近地看着,侍从站在一旁,手中拎着收拾好的包袱。 燕迟问道:“你可愿同我二人走?”季怀真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斜了燕迟一眼,口中阴阳怪气,嘀嘀咕咕:“我看你不当皇帝也能享齐人之福。”燕迟尴尬不已,便息事宁人地捏了捏他的掌心以作安抚。 他二人浓情蜜意,旁若无人,陆拾遗却听不懂,只茫然地左顾右盼,舔了舔化在手心的糖人,问道:“瀛禾呢?” 季怀真往高处一指。 陆拾遗一笑,转身往瀛禾那边跑,如此便给出了答案。 季怀真又突然道:“等等。”他从袖中掏出把匕首,不顾对方困惑眼神,强行塞到他手中:“快滚,别再见了。” 见他如此凶悍,陆拾遗如见鬼般,只想躲着走,忙不迭跑了。 燕迟叹口气:“何必这样。” “这东西我才不要,我拿在手上,你要日日夜夜疑心我提防我,”季怀真看着陆拾遗跑远的背影,又笑了笑,低声道,“既然我用不上,就要交给能用上之人。” 燕迟不再吭声,拉着季怀真离开。 翌日一早,大军开拔,向着寿礼前进。此次前去的不止有燕迟的人马,还有瀛禾的,他们互相提防着,各出兵近半,瀛禾一方领兵的,乃是乌兰和他的父亲。 那人身材魁梧,不苟言笑,近九尺高,看气势谈吐便知不是等闲之辈。他走到乌兰身边一站,乌兰便蔫儿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让乌兰闻风丧胆的亲老爹——莫格。莫格见燕迟看过来,当即把头一点,算是打过招呼,接着便再无动作。 季怀真笑道:“当真嚣张,看见你,竟不行礼。” 燕迟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莫格见了我父王都不必行礼的。他在族中声望很高,又是我大哥的授业恩师,昔年是跟着我爹的,我大哥能打下大齐半壁江山,少不了他的出谋划策。” 季怀真唏嘘道:“怪不得你大哥这样纵容乌兰,被他指着鼻子骂都不带生气的。我说你大哥怎么这样放心你来领兵,合着是留有后手,我看这个叫莫格的不好打发,你要小心他们将计就计,挑起你与齐人的冲突。” 毕竟相较于瀛禾,燕迟还有一优势——他是齐人与夷戎人的孩子。 然而这一优势,也只能在燕迟下定决心要与瀛禾争夺皇位时才可发挥作用。 燕迟坐于案前,掏出地图一看,沉声道:“还有三日路程,就到寿礼了。斥候午时来报,说李峁亲自领军,已驻扎在寿礼河畔,你过来……” 他将季怀真扯了过去。 季怀真坐在他腿上,将人脖子一搂,不怀好意道:“殿下,说正事就说正事,你老是动手动脚,把在下抱来抱去做什么。” 燕迟面色一哂,竟是耳根薄红。 “殿下,你我已相识……”季怀真掰着指头一数,“勉强算三年,你说,你我二人之间,有无默契?能不能做到心有灵犀。” 燕迟摇了摇头,莞尔道:“够呛,想岔的时候倒是多得很,所以才生出许多事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罢,便两手圈住季怀真。 这话季怀真只认同一半,当即反驳道:“那倒不是,就是因为想到一处去了,才会生事端,若想不到一处去,才会阴差阳错。” “那你猜我现在想要做什么?”燕迟抬眼看他。 季怀真不吭声,狡黠一笑,凑近了,作势要吻,轻声呢喃道:“你的心思我还不是一猜一个准……”越说,就离得越近,他离得越近,燕迟心跳就越快,最后一个字尚未吐尽,二人的手就同时伸向案下,摸了个正着。 指间相处的一刹那,皆是一愣。 燕迟微妙地笑了笑。 季怀真道:“这不就想到一处去了……” 下一刻,二人同时出手,扭打在一处,季怀真探头往下一看,见案下果然藏着一捆麻绳,又鬼吼鬼叫,说燕迟扭痛他了。这样一喊,燕迟方下意识松手,正巧给季怀真抓住机会,将榻上扔着的单衣捞起拧成绳,作势要去绑燕迟,口中骂道:“兔崽子,学会跟你家大人耍心眼了!” “你也骗我了,你我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我是个瘸子,还废了一只手,好啊你拓跋燕迟,一身蛮力不用到正处,就会关门打人了不是!好的不学你学坏的!” “谁打你了!” 帐内一阵乒乒乓乓,桌案翻倒的动静。 燕迟的亲兵守在帅帐外,听见如此动静依旧面不改色,谁叫这几日来,夜夜都能听到从七殿下帐中传出奇怪声响,早已见怪不怪。 帐内,燕迟气喘吁吁起身,将季怀真五花大绑,丢到榻上,慌乱中还被他捶了好几拳。 季怀真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燕迟恼怒地俯身,低头将人亲住。季怀真怕咬到他舌头,不敢再动。燕迟将人细细亲了一阵,初时带着恼意,后来温柔缱绻,亲得季怀真无可奈何,怒意尽消。 二人双唇微微分开,燕迟抵着他的额头,面容因情动而俊美无比。 他轻声道:“睡一觉,等醒了,再见到我,就能带你回凭栏村了……两年前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 季怀真抬眼,看到燕迟眼中带着无尽珍重眷恋,又见他伸出一手,按在自己颈侧,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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