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随着龙子穆一起赶来的德忠有些奇怪的看了祝行路一眼,只是他的动作很小,没有被别人发现。 高曲老先生在大熹的读书人眼中是如同精神领袖般的存在,尤其是他们这年轻的一代,读的都是高曲先生编撰的书籍,他们都会将高曲先生尊称为老师,即便他们并没有听过高曲先生亲自讲课。 “我只是差点儿入了高曲先生的门墙,高曲先生并没有教导过我,我并不知道高曲先生是如何授课的。”薛洛倒是诚实的很,看得出如果他不是因为家中变故,定会被高曲先生收为门徒。 “那你应知入高曲先生门下首要做到的是什么吧?”祝行路倒是揪着高曲先生这一点不依不饶起来。 别看之前薛洛在徐德璋一事上显得冷漠无情,实际上他算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也没有生气,而是平静的回答着祝行路的问题:“高曲先生收徒的要求世人皆知,总结起来不过四字:君子之德。” “君子之德中,包括见死不救吗?” 祝行路指的便是徐德璋一事,对此事薛洛的表情变得激动起来,厉声道:“你此番说是因为你不知道他那天到底说了什么!” 薛洛话音刚落,围观的百姓便有人开始帮薛洛说起话来。 “那日我在,徐德璋可真不是个东西,为琉国痛哭,他是咱们大熹的人还是琉国的人?” “哭就算了,你们不知道那个老混账当天说的是什么,他说烧毁琉国藏书阁的就算是大熹的人,那也是天下的罪人,狗屁!把英雄说成罪人,我看他怕不是琉国派来的间谍!” “这老王八蛋不要脸的很,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是琉国人了,我看他就是间谍!” “间谍?那还不赶紧报官?” “报官有用?县令天天跟这老混账一起喝酒,谁知道他俩是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官府?我看还不如悬世药铺待我们好!” “就是就是,岐城不需要官府,要的是悬世药铺!” “岐城不要官府,只要悬世药铺!” “岐城不要官府,只要悬世药铺!” “……” 眼见着周围百姓的话越来越离谱,薛洛的眉头越皱越紧,更不用说龙子穆了,脸黑的跟烧了十年的锅底似的,刘一刘二刘三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就差拔出来了,德忠则是先一步挡在了龙子穆的身前。 金樱子倒是不怕事儿大,对着薛洛道:“看不出来,薛小白脸你是个胆子大的,别人也就是帮敌国说说话,你倒好,直接谋反。” 这话听的龙子穆没忍住看了金樱子两眼,总觉得这话像是金樱子能说出来的,又像是金樱子不能说出来的。 薛洛则是被金樱子的一番话吓得脸色苍白,正在他想办法要去阻止群情激愤的百姓的时候,徐德璋在一早就赶过来的云飞英的搀扶下从楼上下来了。 “那老王八蛋下来了!” “把汉奸赶出大熹!” “滚出去,汉奸!” 郁葸证厘G “滚出岐城!滚出大熹!” 自从悬世药铺越做越大,岐城的百姓也越来越富有,他们这个点儿又是早市,不少人都是买了瓜果蔬菜赶来看热闹的,此刻见到徐德璋出来,登时把手里的东西砸了过去,滴翠楼门口直接被扔成了烂菜摊子。 “别砸了!别砸了!”云飞英用身子挡住徐德璋,但他根本喊不过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声音被淹没的一点儿都听不见。 甭说徐德璋了,祝行路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那副遇事波澜不惊的笑容早就不见了,只见他苦着脸东躲西藏的,还不忘把金樱子挡在身后。 龙子穆没见过这场面,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的挡在了祝行路身前,德忠哪儿能让龙子穆受这番委屈,当然是帮龙子穆挡着,刘一刘二刘三更不用说,三个人各自分开,挡着要冲过来的人群。 薛洛就没那么好运了,他孤身一人的,百姓早就砸红了眼,他可没少遭到误伤,年轻的他脸上满是慌乱与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身后一声厉喝传来:“还不住手!” 随即,一队官兵冲到了人群之中,将百姓拦了起来。 到的人是阮修永,他穿上了官服,自带一身威仪,只是有他跟徐德璋的这一层关系在,许多人都不买他的帐,一口一个“狗官”的叫着。 阮修永直接呛了回去:“行啊,好好骂,以后出了事别找本官来主持公道,自个儿给自个儿断案去!家里遭了贼也别报官,自个儿捉贼去!遇到匪徒也别指望官府给你们解决,自个儿上山剿匪去!” 阮修永是个好官,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悬世药铺的光芒太盛,遮掩住了他,但百姓不是傻子,一时之间被带的情绪跑了偏,骂了几句,然而一见到阮修永的人,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毕竟他们知道阮修永自始至终是向着他们的。 可就算如此,依然有挑事儿的人,即便是再优秀的人也会有人看他不爽,即便他们根本不认识,所以不知道人群中的谁喊了句:“这狗官就算来给徐德璋那个老王八蛋撑腰的!他跟那老王八蛋一样,都是琉国的间谍!” 眼见着人群又要骚动起来,祝行路忽的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你!出来!污蔑朝廷命官,煽动百姓情绪,你是何居心!” 混在人群中的人没想到祝行路眼神那么好,居然能直接在人群中寻到他的位置,他见势不妙就要逃跑,龙子穆喊道:“刘三!” 刘三登时两个箭步,飞身跳入人群之中,将刚刚大喊的那个人按在了地上,官兵们过来,直接将这个人押到了一旁。 不知道这是不是起了震慑作用,忽的没人敢再喊了,纷纷安静了下来。 龙子穆看向薛洛的方向,冷哼一声:“你惹的好事!” 薛洛一个人站在那里,有些无助,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能发展成这样,喃喃道:“他……作为大熹之人,帮琉国说话,是不忠;为琉国喊冤,是不义;不忠不义之人,还是个夫子,到时候再教出一群不忠不义的学生……他不能在岐城,我只是想赶他离开!” “若不是遇见了我们,他已经死了,你不是赶他离开,你是要杀了他,”龙子穆面色冷峻,伸手指了指云飞英,“你再看看他交出来的学生,若真是不忠不义,早就跟着旁人一起祸害他的老师了,干什么还要护着他,当街下跪求人救他老师的命?”
第52章 读书人(十五) 这话问的薛洛说不上话,他差点儿入了高曲先生的门墙,这代表着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从今日百姓开始捧悬世药铺,骂当朝官府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妙了,他好像开了一个坏头,引导了一个他父亲生前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可薛洛也有自己的倔强,他握紧了拳头,道:“可是他错了!错了不就该付出代价吗?我也没要求别的,只是要一个道歉,这都不行吗?!”、 听到这话,龙子穆还未来得及说话,金樱子倒是嗤笑出声:“薛小白脸,你倒是说说徐老头得罪谁了?他这歉是给谁道的?” “自然是给大熹的百姓!” “我说薛小白脸,你好厚的脸皮啊!”金樱子一边把身上的菜叶子扒拉下去一边道,“你怎么就代表大熹的百姓了?姑奶奶我也是大熹的百姓,姑奶奶我就觉得徐老头不用道歉,怎么你还能提姑奶奶做决断了?你叫薛洛是吧?做事前能不能先想想你算个什么东西!” 金樱子这话说的不可谓不重,简直是要把薛洛骂进尘埃里,祝行路觉得有些过分,正想着帮金樱子找补两句,便听到龙子穆出了声:“你自己看不惯的事情,就说明白是你自己看不惯,别扯着‘百姓’‘家国’当你的大旗,自己做一个藏在旗后欺压他人的懦夫,输了所有人替你担罪,赢了功劳揽在你一人身上,自个儿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如果说金樱子的话是骂薛洛,龙子穆的话则是把薛洛所做之事的本质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放在了薛洛眼前,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原来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正义凛然。 这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肉眼可见的薛洛脸色变得惨白了起来。 祝行路瞅了一眼龙子穆,看着龙子穆脸色虽然不愉,但已经没了以前遇事就愤愤不平的样子,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莫名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不过为了避免他们再说话刺激到薛洛,祝行路把话头接了过来,他说:“薛老板,事情过了这么久,不知道你是否能放下胸中的介怀,听一听徐老先生的本意究竟是什么呢?” 薛洛听的一愣,看向了徐德璋,云飞英此刻正守在徐德璋身边,红着眼眶给他的老师清理头上刚刚砸过来的鸡蛋清,徐德璋则是连连摆手,让云飞英先收拾好自己,不必管他。 看到薛洛的表情,金樱子直接朝徐德璋喊道:“徐老头,快点儿,解释的机会到了,赶紧把你究竟怎么想的说一说,免得他们再要把你赶出岐城去!” 徐德璋看了依然有些愤愤不平的百姓,与惨白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薛洛,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阮修永跟徐德璋认识的时间不短了,早就了解了徐德璋的德行,当即道:“行了老倔驴,怎么别人给你台阶下,你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赶紧跟大家伙说说你的真实想法,解除解除误会。” “误会?哪里有误会?不就是看不得大熹好吗?” 围观的百姓有些不以为然,他们还是认为阮修永在想方法给徐德璋洗白。 徐德璋一听直接吹胡子瞪眼起来,立即没了那股病殃殃的劲儿,大声反驳道:“胡说八道!就是因为想着大熹好,所以老夫才痛骂烧藏书阁的人!” “谁信你的话,你就是个老混……”底下人还有人在嚷嚷,祝行路笑眯眯的直直看向了藏在人群中宣泄自个儿情绪的人,那人没想到祝行路能够精准的找到他,顿时闭嘴不出声了。 “你们光知道藏书阁是琉国的,你们知道里面有多少书是世间仅存的孤本吗?!”徐德璋脸上写满了愤怒,“你知道这些孤本里有多少是大熹失传的古书吗?!” “读书人!我们是读书人!书都被烧了我不该为之愤怒吗!是,或许对于你们来说这些书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你们即便读书,也只是普普通通的读书,你们根本不懂知识是什么,根本不懂这些书的意义!你们只会打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党同伐异,根本不知道保护这些书也是匹夫的责任,那烧了藏书阁的混账,他们不是愚蠢,就是他们知道知识代表着什么,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该是英雄,他们是罪人!” 徐德璋喊的面色发红,深深的喘着气,但他这副夏虫不可语冰的样子激怒了不少围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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