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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朗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就连那一晌之欢都是因为中毒，许初说理都没处去说。此时再看他才明白，陆元朗的种种温柔手段不过都是想骗他为其治病。 纵然早知道江湖险恶，许初仍旧震惊不已。他这才刚刚见到江湖，就被骗药、骗色还骗心，也太惨了吧。 他还给陆元朗用了代桃。 所以许初还是拖着病体独自回的蓟州，到了枕霞山庄不久陆元朗就追来了，立在门前想要见他一面。 许初本来想听听他的说辞的，可惜他派去打探的人正好回来，报说陆元朗将千两白银都给了顾瞻，顾瞻就在蔡家堡置下了房院等产业，立时就安排了聘礼求取乐氏的独女。 呵。 许初闻言冷笑。你也有今天！ 可他笑完却觉得心口更疼了。陆元朗这是追不到顾瞻才来找他，所谓“退而求其次”，他就是那个“次”。 又或者，陆元朗只是想再骗他一回。 毕竟原来他只说自己是江湖游医，分别之时才被人道破身份，陆元朗如今知道了他背后的权势，保不齐又起了什么歹心。 许初打定主意不见陆元朗，毕竟比油滑的骗子更可怕的是一脸正派温情款款的骗子，这种人不是他能够招架的。 到了窗边，风大得他推不开。许初使了些力气，刚一低头却见陆元朗正在抬头望，他的脉搏忽然就乱了。 绝对不是他能够招架的。 许初心头涌上阵阵苦水。这是何必呢，做出那么多迷人的样子骗了他一次不够，还要骗第二次吗？他把整颗心都给了陆元朗，那人还想要什么呢。 又一阵风吹过，接着就下起漫天的雨来。那湿寒之意透过窗棂，许初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陆元朗的寒毒也才好不久，这么淋雨不知能否招架。 转而他又气恼起自己来。陆元朗那么精明的人还能不会躲雨吗！怎么会当真在这痴立。 这雨来得好，正好将陆元朗赶走。 许初闷闷地想着，跟着出来的小厮就撑伞跟他回去，刚到屋中就有人来报，说外面那人给他递了个东西。 下人怀里捧了个匣子，另一人为他打伞，小心翼翼的样子，看来是个怕湿的物什。 许初打开一看，是一本书。 “那人请求将这个交给庄主，说马上要下雨，带在他身上怕淋坏了。小的们原本不想管他，见是一本罕有的善本医书，这么好的书若是湮没了多可惜呀。” 许初拿起来一看，是那本《医心方》。在去豫州的路上，他偶然在书肆里看了便喜欢得不行，可惜前两天夜里刚遭了贼，他身上分文皆无，书肆要价五十两，他实在出不起，便暂且放下了。 陆元朗身上的银钱也被偷了，何况那人本就清苦。只是他倒不像许初一样焦急，反而仍旧洒洒落落，笑着打趣许初要写个招子当街行起医来。虽说自称游医，许初可没做过这样行当，倒是陆元朗靠着精细的观察和丰富的江湖经验不一会儿就让他挣到了盘缠。 许初回想起来，觉得或许就是在那时他的心被陆元朗吸引住了。 那人身上有种惯经风浪的沉稳，彷佛什么挫折和意外都不能令他蹙眉，可身上又隐隐透出往事的阴郁，令人觉得他必是经历了很多痛苦磨难才修炼成了这个人形。 许初从小深居简出料理医药，有师父偏爱，师兄弟友爱，见到这样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沦陷了。 那本书已经捂出了微微的弧度，不知道在陆元朗怀里揣了多久。 “他走了？可说了什么。” “没走，在那站着呢，倒是没说别的。” 许初终是狠不下心，他是个厚道人，不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何况这也是给他自己的机会。 “让他进来。” 新庄主沉声下令。 下人连忙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报说： “他已经不见了。”
第97章 番外许庄主与陆游侠2 3 走了？ 许初微诧。怎么能这样呢？ 我这刚准备再心软一次，他就走了？！ 算了。 许初难免气恼，劝说自己原本就不该松口，陆元朗如今是得了千两白银的人，送他一本小书难道还值得什么吗。 他就着下人送来的姜茶翻开了那本医心方，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夜间。外面正是护卫交接班的时候，原本在外守着的叶潜轻声道： “你来了。” “嗯。” 就那么一声答应，却让许初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低沉的、稳定的、又森郁的声音，实在太像了。 交接完毕，新来的人站到了他的房外，许初连忙推开门一瞧： 真的是陆元朗。 “这是怎么回事？” 许初冲着刚要走的叶潜问。 “回庄主，这是老庄主给您新挑的护卫。” ……别太荒谬吧。 叶潜是个孤僻少言的人，淡淡应了就告辞。陆元朗冲许初抱拳行礼： “庄主。” 许初站在原地，胸膛起伏。 他的护卫都是余逸人亲自安排，尤其是贴身保护的几个，不仅功夫万里挑一，连家世背景都要严格审查。像这个叶潜就是斩虹狂刀叶家的遗孤，为了练功报仇而栖身于此。余逸人令他们每个人都服下一种叫做“日新”的毒药，这毒不会立时发作，但需要每天服用解药，否则就会丧命。 许初知道，陆元朗一定也服下了这种毒药，余逸人才会信任他。 那时在去豫州的路上，他二人被迫在山洞里过夜，长夜漫漫，许初就问陆元朗的故事。 陆元朗的父亲死得早，留下十三岁的他和十一岁的陆元耀，还有一样丧父的顾瞻。陆元朗带着两个弱弟，谋生之难是自小生活优渥的许初难以想像的。 “好在那时我还有些功夫，就给人家当了杀手，赚两个银钱给弟弟们买炊饼。” 陆元朗说得轻松，眸中的沉重却是挥之不去的底色。许初听得心中发颤，十多岁的少年挑起养育弟弟的重担，在这最易丧命的行当里希求多活几天。 那时的陆元朗身手远不及一般剑客。他接的都是别人不肯的活，哪怕敌人是名家巨宿，他也要去。他不光用武，更会用计。 因为无依无靠，陆元朗经常被雇主欺辱。有次他在山中守了整整五天才等来要杀的人，那是当时江湖著名的剑客卢荡世。陆元朗奋战得筋疲力竭、衣衫红透，在敌人倒下的时候他也跟着倒下了。后来是陆元耀前来寻他，才将他唤醒。陆元朗提着卢荡世的人头找雇主兑现赏银，那人却不肯承认曾经许下五十两的承诺。 “你小子想钱想疯啦？要饭也不是这个要法！一个没名没姓的毛小子，也敢张口要五十两？也不怕笑掉同行的大牙。” 那人将一把铜钱丢给他，哗啦啦地落在地上，那家的打手就一拥而上将他赶走。那时陆元朗还没有以一敌百之能，纵使咬碎钢牙也只能是被赶出去。 他手上提着卢荡世的剑，那是他此行唯一的收获了。在他出门之前还曾信誓旦旦地许诺带两位弟弟吃顿好的，自从父亲亡故就连一口肉也没吃过的陆元耀和顾瞻高兴得险些把不存在的瓦片掀了。 陆元朗在街上久久徘徊，不知如何回去面对两位弟弟。 这些往事细节他没有告诉许初，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穷则多辱”。 许初从那半是阴郁半是含笑的双眼里也能知道陆元朗的伤怀。 那时他在问陆元朗为何非要争这个武林排位，陆元朗那样告诉他，随后又说： “我不想再靠卖命活着。有了名声，过得容易一点，我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陆元朗茫然地摇头，“我想真有那一天的话我会知道的。” 许初明白，长久以来为生计奔波，早已令陆元朗不知道人生的乐趣和欢愉何在了。 那时候他差点就要自曝身份，他想问问陆元朗，想不想跟他在一起。 但是许初忍住了，他想等到武林大会结束再问，到了那一天，陆元朗会更清楚答案的。 后来就是陆元朗拔得头筹，银子还没捂热乎就巴巴地去送给了心上人。 原来他的答案是顾瞻。 许初听陆元朗倾诉多年的爱恋，忍着寒毒的疼痛，自嘲地回想这一路的往事，才发现原来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他回到了蓟州，本以为得偿所愿的陆元朗这下要去游山玩水或者仗剑江湖，总之该去找回他失落的人生了，孰料他竟然服下了“日新”。 陆元朗彻底将命卖给了枕霞山庄。 许初能猜到一些余逸人的意思，让陆元朗服下“日新”，这人以后就任凭枕霞山庄摆布了。他是想出气也好，利用也罢，都由得他发号施令。 许初只是不明白，陆元朗为什么要同意？！ 摘得天下第一的名号，一个剑客的人生走到巅峰，正是花团锦簇、风光无限的时候，正是他该去实现梦想、摆脱束缚、一展宏图的时候，他却将自己的命卖给了枕霞山庄？ 陆元朗跟他打过招呼就垂手不语，许初这才看到他手上那柄卢荡世的名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普通的铁片子。 许初等着陆元朗开口。 陆元朗身上的衣服是新换的，头发还在滴水，将肩头洇湿了。 “庄主无事就进屋去吧，外面有属下守着。” 许初噎住。 ……行。 他转头就走。已经到了他平时就寝的时候，下人们伺候他洗漱了，依次退下去将门关好。 陆元朗的身影就在门外。 前一晚因为陆元朗在枕霞山庄门口苦候，许初就心中杂乱没有睡好，现在陆元朗在外头守着，让他怎么入眠？ 许初心中烦闷，张嘴叫到： “陆元朗。” “庄主有何吩咐？” “我不想看见你。” “是。” 陆元朗答得干脆，接着身形一转人就不见了。 许初知道他不会真的走开，带着“日新”，他岂敢不尽职。想到陆元朗正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暗中守着，许初觉得更烦了。 ——当初你千里来到枕霞山庄，站在门口求见我一面，现在见到了竟连一句话都没有？！ 许初不信这个邪，他倒要看看陆元朗憋到哪天。 石力欺负新来的，给陆元朗全排了夜班。每天早上叶潜来替他，只是说一句： “我来了。” 陆元朗：“嗯。” 晚上他来换下叶潜：“我来了。” 叶潜连“嗯”都不说。 于是许初每天只听陆元朗说两句话。 “我来了。”“嗯。” 就这么过了几天。许初憋着不跟陆元朗说话，那人就真的一句多余的没有。晚上许初辗转反侧，忽地想难道是陆元朗怕余逸人听去了，所以才不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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