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心中的一点梗阻,就像鲫鱼多刺、海棠无香一样,是人生必然要面对的缺憾罢了。 许初去给自己配了些药。大战过后枕霞山庄安静更胜往常,瑞达已经按照陆元朗的指示先到了他身边,此刻就看着他抓药。 那小厮正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知道他死了多么伤心难过一类的话,许初边听边笑,这小子是很会添油加醋的。 就在这时一个令许初十分意外的人出现了。 “许先生。” 许初抬头一看便愣了。 “我能跟您说两句话吗?”来人说着瞥了眼瑞达,许初心知其意,先让瑞达退开了。 “什么事?” “许先生,”郑昭月开门见山,说出的问题更是让许初不知所措,“我……可以跟您一同服侍庄主吗?” 啊? “我只想留在庄主身边而已,绝不会跟您争宠的!” 许初呆立当场。 “我——你——啊……这,这你应该去问陆庄主,”许初尴尬一笑,“问我做什么呢。” 郑昭月还要再说,忽然一个黑着脸的大汉出现在门口。 “郑二子,你偷跑出来干什么!许先生受了伤,你别烦他!” 石力说着规规矩矩地冲许初行了个礼。 “许先生,庄主已将这人交给我管教,今后他要是敢来烦你,你叫我就是!” 郑昭月出言反驳,却被石力捂着嘴拖走了。 许初还在消化着郑昭月的话。他哪成想有天自己会被抛出这种问题!他又不是什么大老爷的姨太太,为什么会面临这种境地?! 转念一想,陆元朗有权有势,就是可以妻妾无数、为所欲为。 这就是他面临的境地。 一想到这里,许初只觉得一把火从心口烧到了嗓子眼,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侍女将他的药拿下去煎了,许初就在房中焦灼地等待着。 他知道陆元朗为了向顾瞻证明真心很长时间洁身自好,他埋怨自己没有精明的权术和手段,若他能设法将陆元朗架到这个位置上,就不用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嫉妒得难受了。 正在无法可想时,侍女端着药进来了。许初喝完将碗交给她,抬头正见陆元朗站在门口,眼神柔和。 再过几刻又是就寝的时候,陆元朗对许初说到: “去我房里?” 许初喉结滚动,一阵犹疑。 “知道你有伤。你在身边我睡得踏实些,万一你夜间害疼,我也好立刻知道。” 陆元朗笑着看他,眼角眉梢都是温温存存的笑意。
第94章 他不知道的事 许初被看得心头发痒。他也不愿在此时跟陆元朗分开,就跟着到了正房,刚走进屋里陆元朗就将他抱了起来。 “诶,元朗……” “省得你上去的时候腰腹吃力。” “你怎么知道的?” 陆元朗将他轻轻放下,无奈笑说:“我也伤过这里。” 两人一时还睡不着,陆元朗侧身看着许初,心中舒快,许初则多了几分沉重。他想着顾瞻,想着郑昭月,两张相似的面孔给他相似的烦恼。 秋意已浓,夜间寒冷起来,陆元朗功力深厚还觉无事,却看许初一直在往被子里缩。 “遂之怕冷?” 他说着便将许初抱住,脚下碰到许初的双足也是冰凉的。陆元朗使了半分功力让自己周身热起来。许初开始还推拒,很快便主动往过靠。 “遂之这么怕冷不是因为那寒毒吧?!” “这么长时间寒毒早好了,我向来较旁人畏寒。倒是你,身上怎么突然这么热?” “内功。” “你快收了神通吧,”许初的笑声埋在陆元朗肩头,“也不嫌累。” “遂之,”陆元朗开口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再给任何人用代桃,包括我。” 许初想了想,若陆元朗有危险他一定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但若要对方不再追着学习代桃,嘴上自然应该答应。 他正要开口,忽又想起方才的烦恼来,便心生一计,问到: “陆庄主怎么这就要给我提要求了?若要我答应,除非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陆元朗听了便笑。“你说。” 许初见陆元朗撑着头看他,显得潇洒而自如,心中一下没了主意。他这伎俩在对方看来未免低劣得可笑,而陆元朗这样的人又岂是他能够拘束的呢。 “我还没想到,等以后有时再说吧。” 陆元朗敏锐地察觉到许初眸中有一丝阴霾。 “我刚看石力从那边过来,这小子没说什么吧?” 许初想起石力当时在陆元朗房外劝他远色、大骂郑昭月的情形,心中庆幸刚刚石力没有这么对他。 “他可能还不知道吧,”许初苦笑,“倒没有别的话。” “嗯。明天我敲打敲打他,你别担心。” “石头领刚是来寻郑昭月的。” 陆元朗神色一滞。 “他又来干什么?” “他问我一个问题。” 见许初要说又面露难色,陆元朗既好奇又心急,他知道许初向来思虑重重,他希望今后面对他时许初可以不必如此。 “以你我的关系,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陆元朗温言劝慰,许初也想知道陆元朗对此事的回答,便看着他笑说:“他问我,能不能跟我一起服侍你。” 他本以为陆元朗听了会高兴,毕竟谁不想被人喜欢呢。不料陆元朗却沉下脸道: “你别听他胡说。遂之,你记着,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来没有将你看承得低了。” 许初这才明白陆元朗的重点在那“服侍”二字,他听了便觉心中温热,陆元朗接着问到: “你怎么答复他的?” “我让他问你。” “答得好。今后你若不愿开罪人,任何事只管往我身上推。” 陆元朗就将怀中人揽得更紧。 许初知道陆元朗是不会答应郑昭月了,心中稍安,他闻到帐幔中都是香料味道,跟陆元朗身上的气息一样。 他从来不曾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他躺在权势者的身边,被人搂在怀里,难怪郑昭月会那么看他呢。 但是看看陆元朗,他知道自己是绝不会为了旁人的蜚短流长而放弃身边人的。 “元朗,王扬海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话?”陆元朗故意问。 “那几次遇贼,和身法。” 见许初面色诚挚,陆元朗便将那逗他的心思先收了,这些话他总该亲口对许初讲一次。 “当然是真的。遂之,这话我曾说过,我知道那时你不信,甚至觉得是虚言伪饰——我真的很早就喜欢你,只是不自知罢了。我也觉得后悔,若早些明了自己的心意,你也不用受这许多苦了。” 许初脸色一红,问到: “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此刻可能告诉我两件了?” 陆元朗敛眉一想,缓缓道: “也没什么了。一是我自作主张派人杀了那个轻薄你的王列;二是那天晚上我回到蔡家堡杀了那个师爷给你报仇,正碰到酉郎回去杀几个姓蔡的。哦,对了,刘述我后来也派人除掉了。”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颇有人望——” “除恶务尽。我后来想想总觉得此事不妥,如果他不安分,再想出什么招数来害你可不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他离开蓟州后一两天吧。” 许初听了就笑,当时还说委屈他,怎么那么快就改了主意呢。 “还有别的事吗?” 许初半嗔半笑地看着陆元朗问。 “嗯……前些日子你在杏花峪时做了噩梦,其实没有喊我的名字。” “我就知道。”许初把头埋在陆元朗肩头,笑声闷闷的,带着陆元朗也笑得开怀。 “你喊‘别走’,是在喊谁?” 陆元朗一问出来就感到许初的身体僵了。 被父母抛下的事情许初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小时在他追问身世时余逸人曾给他讲过一次,说没有见过他的父母,是在路边捡到的孩子。很小就懂事的许初没有戳破师父善意的谎言,这样的故事让他也多了一分颜面。 只是被抛下的恐惧却深深扎根在他的心中,一阵春风就会复生。 即使知道天灾之年父母也是无可奈何,他仍旧有种错在自己的感觉,仿佛自己随时会成为一个累赘。 “怎么了?” 陆元朗见他面色不好,紧张问到。 “没什么,因为那天是个噩梦,所以——” 许初眼中一下子涌起疲意,重重合眸。 “是我问得唐突了,你不愿说别勉强。” “没事。” 许初勉力一笑,他连小时候都不是会随意哭闹的小男孩,如今这么大个人还为这陈年旧事难过伤心,叫人知道还要笑话呢。 都已经快二十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天晚上你想用自己的秘密交换,我今天就换给你吧,你听了可别后悔出了那么重的筹码。” 许初先打趣了一番,而后用平和轻松的语气简洁地讲了那个梦,本以为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陆元朗受过很多苦,真刀真枪地搏命,不管是身体的创痛还是感情的创伤都是经历简单的许初难以想象的。 不料陆元朗听了却一阵沉默。 没有经过这样的事,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陆元朗一下子就听懂了,更不会没有注意到许初声线的颤动,怀里人反而笑着说到: “就是这样,真的没什么。” 陆元朗心中更酸,知道许初这是将心底里的话都掏了出来,却怕他不会在乎。 陆元朗覆上了许初的手。 许初这才发现自己在讲述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在被子里握紧了拳,现在陆元朗的大手包着他,轻轻摩挲。许初心中的坚冰一点点消解,像是春日里不耐放的糖人一样淌下了浓稠甜美的水。 陆元朗听得出、听得懂他的痛苦,更会施以妥帖的慰藉。 许初感谢他这无声的安慰,现在陆元朗说什么都会令他更加难堪。他松开了手,陆元朗就将手指挤进去,跟他交握。 就这么一点点往事的片羽,却让陆元朗对许初的理解更深了几分。 原先他只见到许初处事恭谨小心,却不知这背后的原因。如今这条线索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陆元朗知道,许初这只孤鹤在人间过得很不安心。 许初有很多的噩梦,他即使不能使其消解,也要做那个在梦醒时分陪着许初的人。 更是绝对不能将此当作要挟的筹码。 陆元朗自问,即使许初当时真的不去救邬信,他也绝不会令余逸人曝骨扬尸的,但是事已至此,再说也只会显得他油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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