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榆拿起水葫芦喝了一小口水,道:“不知道是坐在马车里太闷了想吐还是孩子闹腾。” 黄引生道:“这月份里也该害喜了,许也是夜里还奔波,又在马车里闷着。” 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桃榆。 几人正在低声说着,马蹄声靠近,霍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帘口。 桃榆微微睁大了点眼睛,正想同霍戍说自己没事,却是先见着他手先递了过来。 宽大的手掌里竟然安然的躺着一颗青黄的橘子。 桃榆眼前一亮,赶紧捧了过来。 他顺着胳膊望上去,见着冷肃着一张脸的霍戍。 “你哪里来的呀?” “路边摘的。” 霍戍垂眸看了桃榆一眼:“只要出了同州府城地界就可以喘口气,我得先去看看。” 桃榆嗯了一声。 霍戍没有多做停留,扯着马又消失在了马车边。 几个长辈看着桃榆在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酸橘子前嗅了一口,眉眼弯弯,不由得都轻笑起来。 “亏得他一边要带着队伍,还惦记着你害喜,摸黑都去给你摘橘子。” 桃榆被他们一同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红。 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进入下半夜里,赶着路的农户们都有些疲赖了。 并非家家户户都有牲口拖运行礼和自行乘坐,多的还是自把包袱捆在身上步行。 男人把家里那点不多的干粮盘缠背着,女子哥儿的拉扯着孩子和拿些轻巧的东西。 孩子大些的还好,懂事走路没有闹,小些的这么一夜了还在赶路,难免发困走不动,大人只能背着走。 好在同行的都是乡亲,相互帮扶着,有板车牲口的人家男人下来走路,让妇孺老人家换着上去坐着歇会儿脚。 就在大伙儿觉得虽是赶路辛苦,好在安稳时到了同州府的关界上。 远远的就能见着关界上灯火通明,要想从平顺的官道上通行,就都得从此关界上过。 周遭的小道车根本过不了,建此关界也是为了好管理州府和进出州府界。 像是商队经行,就得在此过文书缴纳关税。 霍戍看着这么晚了那边灯火还如此亮堂,有些不对劲,于是先策马过去看了看。 “何以出府?” “可有商令!” “今夜不可出府界了,明天再过来……” 府界口排了长队伍,有四五个官兵正在排查,守着府界门的有四个,外在守站在门墙上的还有两个。 林林总总得有十余人,且都还是装甲官兵。 霍戍扫了两眼便将人数尽收眼底,肉眼瞧得见的就有这么多,关界上的士兵是轮番值守,应当还有一部分在休息。 往素关界上人数决计没有这么多,城里在打仗,各关界上守备必然会比往昔严格,但现在就这些人,也不过就能唬住点良民,若起义兵从此过,必然守不住。 官兵压着一部分人不让过,又开着门放了一些通行,前头堵的有些厉害。 蒋裕后骑着匹骡子从后头跟上来:“我打听了今天守卫的是兵房钱副指领,先时我同他有些交情,当是能说上两句话。只是……” 他有点为难的看了一眼后头乌泱泱的人群:“这人数,怕没那么容易。” 霍戍知道不容易,他们这么一大批人逃难出府界,到时候会给所经行的地方造成恐慌。 于州府来说,这定然要影响当官儿的政绩,自是少不得派人给守着。 不过想来也是知府应付起义兵极其棘手,这边还来不及派更多的兵力把守。 霍戍道:“这副指领姓钱可认钱?” 蒋裕后未置言语,与霍戍对视了一眼。 “蒋典史可算过来了,我当你今日不出城呢,再等个把时辰都要换轮哨了。” 身着铁甲的男子看着并没有排队而是直接走来这头的人,正要呵斥,上前一看竟是熟识之人,转又和气了不少。 蒋裕后连忙拱手:“麻烦钱指领了,一路过来人多走的慢了些。” 指领往后扫了一眼,霎时一惊,道:“典史快将一家喊上来赶着过去,后头又来了大批人,待会儿排查起来耽搁。” 蒋裕后尴尬一笑,凑上前与指领耳语了几句。 钱姓指领听过要紧,面色一变,立即退开了些,急言道:“这乌泱泱一群人瞧着近乎百口,从府界上出去了可还了得,蒋典史岂非叫我为难!” “这些都是临近连家颇那头的普通老百姓,战火烧过来都是些苦命人,只是大家结伴一道上相互有个照应。” “即便如此,那这人也太多了,怎可放行!” 钱姓指领当初受过蒋裕后的保举从小旗提到了副指领的位置上,新任知府临任后许多吏员都被换下。 但他们这等在兵房的人,且并非什么大职位吏员便未曾受影响,再来便是州府上的壮兵多数都被驻兵那边给征了去,州府这头的兵便短缺了些,轻易不会弄人走。 蒋裕后虽然没了官职,但他倒也还是记他的恩,像这般要出关界的事,无足轻重行个方便全然没什么。 但要跟那么一大批人行方便可就不太方便了。 蒋裕后和霍戍早有所料,倒也并不意外。 见此蒋裕后暗暗看了霍戍一眼,得到他的许认后,他凑上前小声同指领道: “若分散开难民走小路也一样会出去避难,这事情知府想压也压不住,驻兵一走,他应付起义兵已然是焦头难额,何来许多精力管难民逃难这些小事儿。” “再者哪里打仗没有难民迁移的,海临府那边的难民不也来了我们府?” 说着蒋裕后便暗暗塞了一把银票进钱姓指领的怀里:“如今朝廷已然是内忧外患,指领为着一家老小也当早做打算才是,这一夜了,关界上的兄弟们辛劳,这点子心意给大家喝点茶水。” 钱姓指领听闻蒋裕后的话默了默,他是晓得蒋裕后有个在京城做官儿的兄弟,手上自有地方官员没有的神通。 为此而不由得也起了些考量,再一捏怀里的银票,立马松了些口。 “这怎能要典史的好意。” 话虽这么说,却是全然没有再要把银票拿回去的意思。 蒋裕后知晓事情是成了,道:“硝烟四起年间,大伙儿都不容易,我们这等无力决定战起战落之人,也只有相互关照帮扶着,以求能在乱世之中留条性命了。” “典史所言甚是。” 钱指领一抬手,身后的士兵得到授意,立马准备着去开界门:“典史快些着走吧,出了关界尽可能把队伍分散开。” 蒋裕后连连点头。 两人复转去催促着队伍赶紧通行。 乡民瞧着不少人被拦在了关界上,他们不仅不用排队,还能大批出去,倏然对霍戍的敬佩又多了几分,觉察跟着霍戍走这决断没有错。 诸人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沉默着快步出关界去。 许多妇人一辈子都还没有出过同州府的关界,头一遭出来竟然是背井离乡的逃难,一时间悲从中起,忍不住擦起眼睛来。 队伍间更蒙了一层悲怆气。 出了府界,就快要到水溪县了,而水溪县便是同州最北边的一个县城,先前霍戍他们行商还在城里的客栈住过一晚上。 等过了县城穿过龙尾坡就到了连平府,届时就当能安心赶路了。 而下还在同州,难免还胆战心惊,尚且不得松懈。 “塞了三百两。” 天边吐了些鱼肚白,隐隐是快要天亮了。 等着整个大队伍都安然的出了关界,霍戍才骑着马到桃榆他们的马车前。 纪扬宗先前一直指挥着村里人,村户们都听他的,说了好些话嘴干舌燥累得够呛。 现在也过来爬到了黄引生的车上歇口气,两辆车并着在走。 吴怜荷半蒙着脸跟赵盼在队伍中间,既没有先去前头的吴家汇合,也没有过去同元慧茹他们一道。 这边两头都能望见,不急着一时聚上。 纪家几房人也走着走着的团汇在了一块儿。 听闻是给了钱才放行的,纪望菊撑圆了眼睛: “啥,过个关界就要这么多钱,这关界外的官道是黄金铺的不成!我瞧着不也就是这么着么!” 纪望菊嫁去了袁家,原是该听着夫家安排去留的,不过她嫁的近,袁家那个也不成器,也没什么能前去多难投奔的亲戚。 这些年日子也多是靠着纪望菊在娘家几个兄弟那儿蹭着过,这朝纪氏都要去外头躲难,袁家三口人好赖都是要跟着的。 “那么些银子,就是去了外头也能盘买下好多地了。” 纪望菊在边上听得咂舌,肉疼的不行。 “三姐没瞧着关界上好些人想出去都被扣着不让走么,咱这么多人能过去不使银子哪里能顺畅过。要是走那小路出去,路绕远而不说,板车过不得,全只能走还自己驮着东西。” 纪扬诚走在板车后头,他背着睡着了的大孙子:“乱世里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叫事情。” 纪望菊蹭坐在纪扬开家的板车上,看着纪扬诚,没再继续扯这话头,转道: “先前文良出去挣钱了也没说给家里添头牲口,这要有了牲口出门多方便。” “早先哪里晓得会有这些事儿。” “那牲口买下就是没这些事儿家里也能耕地使嘛。” 纪望菊嘀咕了一声,道:“娃过来,我抱着。” 霍戍听着纪家人说了会儿话,他看向马车里头,桃榆靠在马车边上已经睡着了。 黄蔓菁给他盖了一件厚衣裳,这么坐着,睡着了也是不安稳。 “大婿,我们好久能歇会儿嘛?这都赶了一夜的路了。” 纪扬开问了一嘴:“汉子大人倒都还能挺着,小的老的我瞧着都有些顶不住。” 霍戍难得好脾气道:“前头有片旷地,大伙儿可以在那头吃点东西歇息些时辰。” “嗳,嗳,好!” 大伙儿听到霍戍发话,都高兴一头。 约莫着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霍戍所说的旷地上。 这头有平地有河有林子,又靠近县城,将歇些时辰最是合适。 天色已经有些亮堂了,也不必再拿火把照亮。 纪扬宗站在货车上吆喝:“大伙儿各自都吃点歇会儿,不能跑远咯,歇息个两时辰咱还得赶路,等出了同州就不急了!” 一行人听了号令赶紧寻了地过去歇息,多数人家虽没有牲口,但也有板车,靠人力拉着走。 一家老小的褥子粮食东西都在上头,天快亮了见着像是晴朗,把褥子在板车上一铺开,孩子能躺着睡会儿。 虽是在同州礼教森严的地方生,什么都讲究着男女有别,可这朝也顾不得了,女子哥儿的累极了,也吃了点干粮大饼,就靠在板车边打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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