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同州境内自行燃起了战火。 城里的粮食一天一个价,涨势骇人,已然到了两三千文一石。 “打仗了,真的打仗了!” 村里的农户像无头苍蝇一样,从家里跑到外头,团在一起说议。 连家颇那头离这边不足百里,要是打过来会很快,谁都慌得不行,动作快的已经收拾了东西,说要去别处躲躲。 “怎么就打起仗来了,同州太平了这许多年,我还是头一遭遇上这种事。” “这些佃户不要命了,真是不要命了……” “尤凌霄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官府那边很快能解决么,怎的非但没解决还闹成了这样!” “这可咋办嘛!” 纪家大院儿里,几房男丁几乎是跑着来的纪家大院儿,个个面容惊恐。 如同是安然睡眠中,半夜里来了贼偷粮一样,惊心动荡。 事情发生的突然,原本是也听到了点风声,只是诸人都沉溺在同州的太平假象下不愿意相信,也不想去相信。 以此逃避着就以为事情能够顺遂过去,哪曾想最后还是朝着最恶劣的方向演变了。 一时间自都没太有什么心理准备。 桃榆这头才刚睡了午睡起来,人还有点发软,霍戍蹲在床边正在给他穿鞋子,两人就听见外头嚷开了。 桃榆顿时惊醒,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霍戍:“打、打仗了?是在说打仗了么?” 他不太确信自己有没有听错。 霍戍点了点头,神色很平静:“是起战了,估摸是消息已经四散,官府的兵从官道踏过,沿路的百姓当都晓得了。” 他从囤粮起便留意着同州一举一动,得知驻兵南下海临时就估摸着仗势必要打起来,在驻兵南下时便已经做好了及时动身转移的安排。 驻兵才走三日,果然起义者就按捺不住动手了。 “那…那……” 霍戍握住桃榆不安的手:“心绪平缓,别急,我安排了。” 桃榆微吐了口气,不过这么大的事情,难免还是心急。 两人收拾好从屋里出来,几房叔伯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慌忙之间一张脸急的发红。 霍戍先让桃榆在一侧先坐下。 虽还未言语,几人不约而同的都看向了他。 还是纪扬开先张嘴:“大婿,打起来了啊!” “我知道。” “你上过战场,可有法子应对?” “起义兵忌惮驻兵只守不攻,现今驻兵已经被调遣离开,起义兵已然进攻,就府衙那些虾兵蟹将抵挡不了几时。” 霍戍冷静道:“趁着还未打过来,走。” “走……” 二房纪扬明急道:“我们纪氏祖祖辈辈都在此处,能走到哪里去?外头又未曾有什么产业,总不至一大家子都去外地女婿家吧。” 纪扬开也道:“是啊,往外头走那就是难民,谁不是当做砧板上的鱼肉宰!” 霍戍道:“年初我在渝昌府选了片地作为商队中转歇脚,已然开工建设,不过事出紧急,尚未建设完毕,但能暂时有个避难之处。” 几个争论的叔伯闻言乍然噤声。 惊讶的看向霍戍,不想他还真有地儿可以转移。
第88章 几人默了默,纪扬开又小声道:“渝昌府啊……那是不是太远了些。” 桃榆闻言直接道了一声:“大伯,先前没法子你们又着急,现在有退路就还挑起来了。” “这是逃难啊,不是出门游山玩水,还有得地方选。” “桃哥儿你年纪还小不明白事理,我们这田啊地的,种子才下一半,莫不是就真的撒手不管不要了?” “你可晓得当初祖辈开荒种地时连一把烂头都没有,石头沙地生生用双手给抛出来的。今日的良田土地,没有先祖苦守,哪里来你们这些子孙后世的好日子。” 纪扬开这么一说,本来没有开口的纪扬明也嘀咕道:“祖祖辈辈几代人才打下的基业啊,哪里轻易走的了的……” 桃榆看了他爹一眼,见他没有说话,孕期人犯傻,桃榆这当头却还没傻。 “那先祖是为何来到同州这片地的,没头没脑的就落在同州了不成?不也是原先生活的地方不太平才迁来同州的么,要是命了都没了,再多的田地产业又有什么用。” 纪扬开和纪扬明被桃榆一句话呛的不知当如何反驳。 一时间闭了嘴。 纪扬诚看着霍戍,心中忧心,现在他着急的不光是走与不走的事情:“文良回来可怎么办啊?这头这么乱,他们在路上也不好捎口信儿去,只怕是两头着急。” 霍戍道:“他们从北域回来,会直接先去渝昌府的中转地,用不着另外通知。” 纪扬诚长舒了口气,到底还是霍戍可靠,如此他便没了话。 纪扬开见此,估摸自己着七弟是走的意思了。 他转看向夹着眉头,一直没张嘴的纪扬宗:“老六,你是咱们村的里正,你能走?” 纪扬宗没开口,一则便是兄弟们说的是正理,祖祖辈辈的基业都在这里,一时说要走实难拔开根。 二来他就是惦想着自己是这村子的里正,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若是走了,且不论官府会不会追究罪责,这村里不就彻底没了主心骨了么。 桃榆看着他爹的神色,便知他心中的挣扎与为难,黄蔓菁张了张嘴,也开不了口。 便是因为熟知,所以才知道纪扬宗的秉性。 这些年他做里正兢兢业业,村里人多嘴杂,却没有人真与他脸红脖子粗过,若他这里正做的不好,大家也不会那么卖他脸面。 “爹……” 桃榆轻轻唤了一声,他未曾多言,只是抬手抚住了自己的小腹。 纪扬宗怎么不知道桃榆的意思,他自也割舍不下自家哥儿,还有那没出世的外孙。 半晌,他深凝了口气。 “什么都没有一家人好好活着要紧,仗总有打停的一日,又不是说不回来了,就先出去躲躲吧。” 纪扬开面露惊色,许是他没想到纪扬宗竟真的会答应走。 “那若是官府……” “官府现在都已经自顾不暇了,里正就是个沾边的吏员,朝廷自受不住老百姓的太平还不准自寻生路了,退一万步来说他追责起来也无非是换个人做里正。” 纪扬开又沉默了,倒是纪扬明又道: “只怕是逃难如此之远还不如在这头,若是官府能压制住起义者自不必多说了,若是起义者胜,都是穷苦佃户集结起来的,应当不会太为难咱们这些农户吧。” “佃户在泉乡专挑大户下手,若是打过来凭借佃户常年被大户打压的恨意,二伯觉得他们会不会为难?” 霍戍冷声道:“即便如二伯所言他们仁义不加为难,打仗最缺人和粮,不管是官府还是起义兵,彼时必当搜刮壮丁充盈壮大队伍,二伯认为自己算不算壮丁,你的儿子又算不算壮丁?” “到时候男子在一线作战,生死未卜,妇孺亲眷在村中死命劳作向你服役的军中供粮,生怕你没得吃,却是不知你早战死沙场,军中却不给你的亲眷准信,依旧吸着血。彼时你们又想如何应对?” 纪扬开和纪扬明听得脸色煞白,他们这些活在太平之中的人哪里真的见识过战争的残酷。 霍戍一开口他们再没得反驳。 霍戍也不等他们再多言,直接下了定夺:“要走的即刻回去收拾东西,只带最需要的吃用,不走的就留下。” 纪扬诚见此,二话没说,大步折身回去。 纪扬开和纪扬明面色惨淡,到底是没再嘀咕,看见小七已经走了,也静默沉着一张脸出了大院儿,按照霍戍说一不二的性子,拖沓是不会等他们的。 “收拾东西吧。” 霍戍转对桃榆道:“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收拾进箱子里。” “娘,你去替我通知一声干娘。” 黄蔓菁紧捏着手,连忙点头。 纪扬宗有些茫然的看着已经去忙了的家里人,神色还有些惶惶。 他尽量的不去想,叫住霍戍:“城里呢,还得通知城里。” “城里我早已经安排妥当,驻兵离城时城里囤积的粮食已经运走了大半,脚程若是快再过三四日当抵达渝昌了。医馆那边我也已然通知,提前就已经把东西收拾了,同州一旦起战,随时可以动身走。” 纪扬宗听得嘴微张:“好,好。” 他拍了霍戍的手臂一下:“得亏有你,否则这突然生事,一大家子还不知该怎么办。” 霍戍看着纪扬宗:“我知道爹舍不下明浔村。” 就像是范伯,虽当初自己也朝不保夕了,在马场做马奴也一样还照看着村里活下来的人,若不是他,他可能也再见不到阿守了。 来了南边以后,日子好起来了,也还时常念叨提及以前的老乡。 里正做个三两年许还只把这当做一项职务,干的时间长了,难免生出感情来。 纪扬宗会在争论之中答应下来离开,也是太爱惜桃榆了。 他有了孩子,必是不能留在这样动乱之地的。 纪扬宗胸口深深的起伏,刚才是一大家子在,他得撑着,现下是没了旁人,情绪便再收不住,疏忽就捂住了自己的眼。 “我是这村的里正啊。” 他不怕官府的责难,是心里觉得对不住乡亲。 来了事自己要走,他不知道这么些乡亲当怎么才好。 “此行虽商队去北域的乡民亲属不得不管,我已经提前去了这些出了男丁在外的人家,一旦起事就先行到渝昌避难。上午得到消息官府派兵时,已经让大牛去通知了这些人,再让他们知会乡民,若是想走的,收拾了东西随我们一道。” 霍戍平静道:“乱世之中,非亲非故,没有那么多的情分与之一一劝诫,有心活命可以拉一把,执拗不肯只能任其。” 纪扬宗哑然,他没想到霍戍的安排里,竟然把这些也已经顾及,怪不得先前就没见了大牛的踪影,原则早被霍戍给派了出去。 “如今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也算是仁至义尽。” 霍戍同纪扬宗道:“到时候走留下些粮食在公仓里,给不走的人最后条路,爹也可问心无愧,大难当头不是非要与固执之人一同等死才算是仁义。” 听完霍戍的一应安排,纪扬宗一双眼通红,再是有些抑制不住老泪纵横。 纪扬宗一向表现的强硬,是个精明公正的里正,严慈相济的父亲,在兄弟姐妹间也是大度可依赖能照拂亲眷的角色。 自爹娘长辈逝世以后,再是没有他能所依靠的,事事都要他撑起来,要他出面拿主意,做决断。 可无论老幼青壮,人皆为血肉之躯,并非银铁所铸,也都有彷徨无助茫然之时,可此番时刻,他却无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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