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史大人也在,”董公公转向史裴,笑着道,“刚巧皇上有事找您商议,请史大人到书房走一趟吧。” 史裴脸色依旧难看,却也只能点头。 西所院内,灯火通明。 宣宁侯与萧行舟提早半个时辰便被送回了山庄,期间经历了几轮问话,如今全都一脸灰败,垂头丧气。 “大哥!”见到萧偌进门,萧行舟第一个迎上前去,满脸惊喜道。 屋内宣宁侯的神色却是有些担忧:“怎么样,刚刚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萧偌老实摇头。 别说是为难,自从坐上马车后,一直到回了山庄,他都没再见过皇上了。 “爹,你们之前到底去哪儿了,还有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栖月山附近,不会是真打算要……” “不不,”萧行舟吓得连忙摆手,“绝对没有,我和爹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行刺皇上啊。” “那又是为何?”萧偌满头雾水。 万寿节后,史裴已经多次派人去寻找父亲和弟弟的踪迹,却始终只能找到两人大致的去向。 他和母亲都在京中,倘若父亲当真不想做些什么,为何不早一点现身,以免酿成大错。 “此事说来话长。”宣宁侯招呼他坐下,重重叹了口气。 按照最初的计划,宣宁侯原本是打算一家人分头行动,先将夫人与小儿子送出京城,他则与手下混入皇宫,在万寿节当晚与大儿子汇合,之后一起离京。 然而棋差一着,等他到达西苑时,却发现萧偌已经被人掳走,随后又被皇帝救下带回皇宫,不仅如此,等他再赶到京城之外时,却连夫人也不见了踪影,留下的只有他与小儿子两人。 “因为担心你会被皇上治罪,再加上始终得不到宫里的消息,我和你弟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宣宁侯忍不住叹息。 “直到不久之前,爹忽然听闻皇上准备带你一起出宫祭神,便连忙追赶了过来。” 再后来就比较混乱了。 宣宁侯毕竟守卫皇城多年,刚进入山中不久,便察觉出有人在栖月山脚下设了埋伏。 忠君的念头最终占了上风,他担心皇上当真会遭遇刺杀,也担心萧偌会因此受到牵连,故而宁愿冒着危险也要现身。 某种程度上,说宣宁侯是过来救驾的,其实也不算是错。 唯一让他心惊的是,以之后的情形来看,栖月山下发生的种种变故,似乎全都在皇上的意料之中。 宣宁侯打了个寒颤,心底泛起阵阵凉意。 他甚至怀疑皇上今日会出现在那里,根本就不是为了要将所谓刺客一网打尽的,而是专程来等待自己的。 “偌儿,”宣宁侯紧抓住大儿子的双手,神情紧张道,“皇上他,真打算要立你为后吗?” 萧偌不懂父亲的心情,只以为他是在忧虑先前的事。 “是,爹不必担心,皇上已经答应过了,只要我能老实待在宫中,等到下月大婚之后,便可以免去之前私逃出宫的罪责。” 不,这根本不是免去罪责的问题。 宣宁侯忧心忡忡,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能沉沉喟叹了声。 “哎,这绕一圈居然又绕回来了,”旁边萧行舟也抓了抓头发,“早知道这样麻烦,还不如一早就让大哥嫁给皇帝算了。” “胡说什么呢!”宣宁侯狠狠拍了小儿子一下。 萧行舟委屈:“儿子说得不对吗,我看大哥自己也很愿意……哎呦,别打了,我还有伤在身,再打真的要坏了!” 萧偌在桌边喝茶,无奈围观亲爹暴揍小弟的戏码。 父亲和弟弟都已经平安无事,萧偌难得放下心来,直到第二日晌午,终于等来刺客主使已然被史裴带人抓获的消息。 根据寄雪打探来的信息,主使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宗亲里的一位郡王。 算辈分应当是皇上的堂叔,现今已经年过六十,膝下有三子,据说在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几次跳出来,反对先皇立有外族血统的皇子为储君。 不仅如此,直到皇上登基之后,每每醉酒之际,依旧与身边人痛骂皇上血统污浊,大堇江山被外族染指,祖宗基业不保,愧对列祖列宗。 “有点蠢。”萧偌忍不住感慨。 “可不是,”寄雪赞同道,“其实这事宫里内外都知道,只是皇上念他年纪大了,便一直没与他计较。” “谁能想到老郡王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收买刺客,也不怕被诛了九族。” “哦不对,他是宗亲,只能连累他那一家子,诛不了九族。” “的确蠢。”宣宁侯也是同样的意见。 西所外的守卫已经被撤去大半,房间内重新布置,倒是比先前舒适了许多。 萧偌过来探望两人,见没有侍卫阻拦,便索性留了下来。 宣宁侯靠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他手底下的人也是一样蠢才,居然放任老郡王给人做了出头鸟,当真以为刺杀皇帝之后,身后子孙便有机会登上大宝吗。” “当今圣上虽然有外族血统,能力手段却远非先皇可比,这些皇室宗亲都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连脑子也跟着糊涂了。” “……皇上最初登基时,受到过许多非议吗?” 不知想到什么,萧偌忽然问。 “何止是非议,”宣宁侯苦笑了下,“你那会儿不在京中,不知道有老臣为了抗议,不惜以死相逼,就为了迫使皇上在宗室中挑选储君,不叫异族的血脉继续流传下去。” 异族血统。 这样的词汇,仿佛某种污点强加在那人的身上,永远都无法抹去。 萧偌的心被刺了下,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双满是阴郁的碧色眼眸。 虽然期间出了些变故,但并没有影响到之后的祭神仪式。 仪式最终被定在两日后举行,萧偌要做的事不多,只需沐浴斋戒,之后在先农殿外的小殿内诵经祈福便可。 早上试过祭服,萧偌拉住前来传话的董公公,在他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 董叙起初还很疑惑,等听清楚后慌忙摆手:“不成,绝对不成,公子饶了老奴吧,这若是被皇上知晓了,非剥了老奴的皮不可!” “没事,”萧偌语气诚恳,继续劝说道,“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连累不到公公身上的。” “……我已经一天多没见到皇上了,后日忙起来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求公公成全了我吧。” “不行。”董叙拼命摇头。 萧偌抿着唇,干脆换了个表情:“公公不答应也行,那我以后有机会便去与皇上说,公公总拦着不许我和皇上见面。” 董叙一脑门子的汗,简直怕了这位祖宗了。 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狠了狠心道:“只有这一回,公子事成可千万不能将老奴供出去。” “好。”萧偌微笑颔首。 祭祀前一日,皇帝需在祭坛处斋戒独宿,到了午时左右,神位、祭器、玉帛、牲牢皆已经准备妥当。 阅视过祝版,虞泽兮洗净双手,接过冯御医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 冯粲上前把过脉,语气担忧道:“即便事出有因,打猎终究也是杀戮,皇上回宫后千万要修身养性,不然喝再多药也是无用。” 虞泽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过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以朕如今的状况,可会妨碍到下月大婚。” 冯御医一愣,随即犹豫着道:“应当不会,不过微臣还是那句话,还请皇上平心静气,尽量不要有太大的心绪起伏。” 虞泽兮没再多说,挥手让他退下。 冯粲拎着药箱告退,与门外送祭服的小太监擦肩而过。 小太监脚步很轻,回身将房门合上,正要上前,就听屋内人不耐烦道。 “将衣服放下,朕自己换。” 小太监动作顿了顿,却仿佛充耳不闻,脑袋低垂着,手里捧着木匣继续向前。 虞泽兮心底不悦,正要发怒,就见对方已经将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露出熟悉的轮廓。 虞泽兮深吸口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身穿太监服饰的萧偌头发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更显出几分稚气,仿佛十七八岁的少年。 抬头噙着笑,朝对面人眨了眨眼睛。 “皇上别动,小的帮您将祭服换上。”
第38章 过了最初的意外,虞泽兮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萧偌的手腕,神情冷厉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虞泽兮其实更想问,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敢将他随意放出来乱跑。 然而不必问也知道,萧偌身份特殊,又一向得自己的纵容,或者是董叙,或者是史裴,总有人能将他带来此处。 萧偌动了动手腕,发现无法挣脱后,语气无辜道:“臣已经听说了,皇上不计前嫌,以救驾有功为由让臣父亲官复原职,臣心里感激,所以才急着想要来道谢。” 虞泽兮轻哼了声:“哦,还知道感激朕?” “自然知道,”萧偌仰起笑脸,“先前父亲与弟弟不见踪影,臣心底一直担忧,既害怕他们遭遇不测,也害怕他们回来后受到责罚,如今总算能够安心了。” 萧偌也是到昨日才知晓,恐怕早在出行之前,虞泽兮便已经预料到有人会在栖月山下动手。 故而提前布置,一方面揪出背后的主使之人,一方面也是借此给潜逃在外的宣宁侯过了明路。 这样即便有人将宣宁侯私逃出宫之事再翻出来,也有借口说他是奉了皇命离宫办事。 至于萧偌就更简单了,他是被人强行掳走出宫的,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罪过。 萧偌忍不住熨帖。 眼前人虽然喜怒无常,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好话,却总是默默为他做许多事情。 因为换了太监的装扮,萧偌此时的衣裳并不合身,袖口微敞着,露出白皙莹润的手腕。 虞泽兮强忍住将人拉进怀里的冲动,声音发沉道。 “朕说过了,只要你肯乖乖留下,朕便可以对你的家人网开一面,不过唯有这一次,倘若你下回再敢私逃出宫,朕便将你锁在屋里,永远都不能得见天日。” 萧偌脸颊红了红,也不知听岔了哪一句,下意识开口问:“……是锁在皇上的寝宫里吗,倒不是不行,臣原本也不爱出门,只要能让臣画画就行。” 哦对了,说起画画,他还有狩猎图没来得及画呢。 萧偌暗自盘算,等到祭神之后,得找空闲将那日打猎的情形画下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射中猎物,一定要好好记录在画纸上才行。 这边萧偌还考虑着该画几张狩猎图的问题,那边虞泽兮却再一次怔住了。 先前冯御医的叮嘱不断在脑海中回荡。 要摒弃杂念,要平心静气,要心如止水,不能有太大的心绪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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