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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

时间:2023-12-20 20:00:18  状态:完结  作者:盛星斗

  “成南,这样,你还要把赤松图木交给我吗?”

  成南用力擦了一把脸,径直迎上裴缜的视线,他的眼中是与裴缜如出一辙的痛苦,甚至比他表露得更为明显,裴缜有一瞬间的恍神,他想不明白为何成南好像总是与他同感同苦,六年前他遭逢巨变时是如此,现在似乎同样如此,那些事发生在裴缜身上,那些痛却好像经由他又流到了成南身上,于是无论哪个时刻,裴缜看着他,都像是在看自己世上仅存的相依为命之人。

  他听成南问道:“你需要多久才能到那一天?”

  这个问题让裴缜有些意外,随即坦诚道:“至少三个月,现下京城防御大多掌握在蔡如尧手中,还需要多一些时间。”

  成南忽然笑了一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身上原本因为要失去赤松图木而不可避免产生的恐慌和疑虑消失了干净,他仰头看着裴缜,面色苍白,棕褐的眼睛清透得能照出面前的人,有着旧日天真的影子,更多是新添的坚定与决绝:“为什么不给你?既然他不是什么好人,害了那么多条性命,那就去杀了他,这样也才能救了现在正在受苦受罪的人们。”

  阳光悄然从地面溜到了一侧墙壁上,白亮亮的色彩逐渐沉淀为橘黄,显得格外温暖。这回是裴缜仓皇地先移开了眼,他盯着那片橘黄中映出的树影,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些少见的慌乱:“我没有你的那些大爱,想杀他纯是出于报仇的私心,即便他是明君我也会杀了他,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

  贬低自己似是给了他别样的鼓舞,裴缜边说边蹙眉转回视线,然而撞上成南的神情,他的话戛然而止。

  成南看着他,眉目柔软又无畏,低哑的声音似是叹息:“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私心呢?”


第63章 为什么还没好

  墙上缓慢攀爬的光影倏然没了踪迹,许是窗外有云飘过,过一会儿再出现时愈发添了二分橙意。时间伴着沉默在室内点滴流过,裴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成南,半晌喉结徒劳地滚动几下,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与之相称的是胸膛里无法控制的急促的心跳。

  成南没有等他的回应,低头继续去解那道难缠的结,先前已松了半数,现下他努力了没大会儿,两条纠在一起的线便被捋顺,眼见着要被解开,裴缜似是直到这时才猝然惊醒,猛地上前一步,摁住了成南动作的手。

  成南讶异地抬眼,两人离得极近,一时间连彼此的呼吸都能细腻感知,裴缜咬紧牙根,舌底的麻意渐渐变成泛滥的苦,他没有松开手,反而力道更大,将下方成南的手都攥得疼痛起来。

  许是在说余不行他们吧,裴缜胡乱地想,他们关系好,不然还能是谁,不然……如同仓促间扯来个破洞百出的布,也不知是否真能将他自己说服,终归是勉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张口说出几个字来。

  “先带着……”他哑涩道,“离我回京还有些时日,你先带在身上。”

  成南清透的瞳仁映出面前人的模样,但裴缜此时心绪纷乱,以至于完全未注意到里面自己的影子,若是他看了一眼,那么说不准会立马转身离开,不让这样的自己在成南面前多停留一刻。他身上包裹多年的铁甲似是被无情撬开,紧绷的唇角、漆黑微颤的眉眼,皆流露着不知何处而来的恐慌与躁郁,让他如同春日霖河上的那层冰,看起来完整,却已挡不住下方河水的涌动,轻轻一脚屏障便会被踩碎。

  成南看着他,终究是没有迈出脚去,而是松了手间力道,轻声答应说:“好。”

  那层冰于是又有了些苟活的余力,暂且包裹住下方的暗流,随着成南话音落下,裴缜的手亦快速抽离回去,背到了身后。沉默片刻,他生硬地甩下一句“你好好休息”,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一直到入夜裴缜都没再回来,成南被迫鸠占鹊巢,独自享用偌大的房间。不过现下他也没什么精力去想这些,虽说赤松图木又挂回了他脖子里,但身上的病痛却未有什么明显的缓解,精神更是倦怠不堪,裴缜走后他清醒没多久便又昏睡过去,直至晚间被下人叫起来,手指颤抖地喝了药,躺下又立马陷入一片黑沉。

  第二天裴缜仍是没出现,而不知是灌下去的药有了效用,还是赤松图木终于决定再对他发些慈悲,成南的烧退下去一些,虽然面色仍显得极不健康,却终究算是有了些能下床的力气。

  来送药的小伙计先前和成南照过几次面,彼此也都知道姓名,他等着成南将药喝完,见他比昨日濒死的模样好了些,也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问他:“你这是怎么了,病成这个样子?”

  成南将苦涩的药汁饮尽,擦了一把嘴边的水渍,抬脸向他笑了笑,说:“没什么。”

  那小伙计也不再问了,收拾药碗准备出去的时候,却被成南叫住。他看起来不好意思极了,像是生怕自己提出的要求僭越:“我想到外面坐一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下?”

  小伙计倒是利索,放下托盘便来搀他,反倒成南尴尬得不知往哪里看才好,臊得红了些脸皮,比先前苍白的模样显得多了二分活气。他也不想走远,只是在门口台阶处坐下,天是越发冷了,只是阳光仍旧晴好,即便如此,小伙计临走前还是给他拿了条褥子。

  只是相隔短短几天,院中的草木几已凋尽了,枝上残余的几个叶片也不复红黄,而是干枯的褐色,天上云很少,只有浅淡的几丝,成南的手把玩似的捏着脖子里挂的木头,一边仰头看着那些缓慢移动的云和偶尔飞过的鸟。

  一直到傍晚小伙计再来送药的时候,看到成南还在外面坐着,吓了一大跳。这个季节天黑得极早,而过了半中午太阳那点威力在冷意面前便不够用了,更别提成南还是带病的人,小伙计连拖带拽地把他弄回屋里,一边忍不住教训他不知好歹。

  成南乖乖地听着,也不反驳,直到药碗又塞进手里,他看着那漆黑清苦的药汁,忽然问道:“裴缜最近很忙吗?”

  “可不咋地,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

  成南的手扣着碗沿,尽力让自己的问话显得不那么关心:“出什么事了吗?”

  小伙计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什么?”

  “霖川城来了个大人物啊,到了好几天了。也是,你这几天都在生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应该。”说着他又蹙眉,“不对啊,你们不就是他从土匪手里救下来的吗?”

  成南心中惊跳:“谁?”

  小伙计压低声音道:“御史大夫,杨北岩。”

  不认识的名字……成南心中的警铃松懈了些,并不是裴缜提到过的那几个人,然而一口气未舒到底,小伙计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浑身都惊了一下。

  “杨二少的亲伯父。”

  跟杨升沾亲带故,成南在心里毫无道理地下了判断,那定然不是个好东西了!

  关系着那晚裴缜从土匪手中救人的事,成南不敢再随意多问,只能满心疑窦地等着裴缜回来,然而强打着精神熬到半夜,门外仍旧毫无动静,成南再也撑不住了,歪头昏睡了过去。

  身上的热度似是又烧了起来,他睡得极不安稳,白日里苍白的面色泛出潮红,胸口在睡梦中也挥不去闷痛,呼吸粗重无序,偶尔无意识地闷咳着。又是一阵喘不上气来的咳嗽,成南被难受醒了,好不容易睁开沉重的眼皮,却发现房间里面点着一盏小灯,裴缜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成南翻身想要坐起来,稍一动作便又剧烈地咳起来,裴缜默不作声地伸手过来,替他顺着背。好不容易将气息平缓下来,成南嗓中都带了铁锈气,他没心思去管,抓着裴缜的袖子急切地问他:“杨北岩是谁,为什么说是他救了大家?ЙàΝf”

  裴缜直直地看着他,半晌才答道:“皇帝派他来监察房林典渎职之实,并暂代房林典的职务,领兵剿匪。杜明胆小如鼠,却一反常态与土匪据城对峙,想必是提早便得了消息。至于说是杨北岩救了山上的俘虏,杨北岩其人愚蠢贪婪,揽功自傲,我的人又不便暴露,正好将这剿匪之功与仁义之名都送给他,此事全城皆知人人称颂,杨北岩不会不要,即便他心有疑虑,私底下去查也要颇费一番功夫,到那时大事已了,没什么可在意的。”

  成南咳了两声,颇为气愤又隐着些得意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罢他又有些不安地看向裴缜:“那他待在霖川城不走,对你有没有麻烦啊?”

  裴缜却没再回答他的话,他的视线定在成南脸上,本就漆黑的眉眼在昏寂中更显得沉暗,他忽然伸手贴了贴成南滚烫的额角:“为什么还没好?”

  “什么?”

  “为什么还在发烧?”裴缜的声音很低,深处却似压抑着极度的不安和狂躁,“好几天过去了,为什么还没好?”


第64章 病痛

  身体是成南自己的,他其实比裴缜更早就意识到了它上面发生的异样。

  除了被马踏碎肋骨和从山上掉下来那次,他还从未生过这样重、持续时间这样长的病,按理来说赤松图木刚被他拽下来便又被裴缜系回他脖颈中,距今也有了好几个时日,他的病却拖拉拉的仍旧好不利索,白日里烧降下去,晚上再起来,反反复复地难受着。往常伤病得再厉害他也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感受到身体向好的变化,现下那风寒却好似只是浮在表面的一层病症,好与不好其实没太大干系,因为在风寒之下,他的身体内部似乎有什么针药浸不到的地方,正在逐渐瓦解。

  赤松图木还挂在他的脖子上,却似乎不会再保佑他了,就好像一块被打碎了又强行拼在一起的镜子,看似严丝合缝却一立起来又是四分五裂,不可能再恢复至原来的模样。也或许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这块木头还在努力,但效力相较于以前轻微至极,已经无法抵挡过去违逆天地法则强行筑起的高墙的坍塌了。

  最初不可避免的慌乱之后,成南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白天他躺在床上,清醒着睡不着的时候,便摩挲着赤松图木将它拿在眼前专注地看,这块木头有着漂亮的文理,然而再漂亮看起来也不过一块寻常木头,任谁也猜不到他蕴藏着的巨大力量。

  成南看得久了,手指点在上面,忍不住嘟囔:“还真像有灵性。”

  仿佛知道他心底那点面对生死时的惧怕般,为了免去那些摧神折肝伤人心的纠结和犹疑,它索性彻底切断了另一条路的可能,于是无论是成南还是裴缜,都只需循着唯一仅剩的那条路走便好了。就这一点,成南还真挺感谢它,如此一来,他就安心地躺平等死就好了,倒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

  相较于他的释然,一贯更加冷静的裴缜却异常地不淡定。他犹如困在笼中的巨兽,高大、危险而压抑,表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内里却因成南久久不好转的状况而焦躁到甚至狂乱,到最后连掩饰都不再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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