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庭随意地走出将军府,街道上的人稀稀落落,傍晚惨淡的阳光照在裂了缝的石板上,他眯起小眼睛,笑眯眯地对随行的军士说:“你们退下,我想自己转转。” 为首的军士不卑不亢地回话:“大人,易帅命我们保护大人,现在大军压境,城里也恐不安全,属下不敢懈怠。” 他的属下在一边大声呵斥:“大胆,钦使大人的命令你敢不听。” “下官不敢。” 贺重庭摆摆手:“易将军也是好意。” 他顺着街道摇摇摆摆往前走,挺着的大肚子特别显眼,一队一队瘦削但军容整齐的士兵从他们身边过去,给空荡荡的街道上增添了些生气。 从太子那里得到易远流失踪的消息时,还真是大吃一惊。易远流是挡在太子登基前,一个巨大的石块,同时也是挡住丹蒙的铜墙铁壁。太子还没有把军队全部掌握在手里,这个时候没了这个人,用不了两个月,这个国家就要亡国。 太子自然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至于易镇枫,倒是小瞧他了。 易远流失踪一个多月,这个小城不但没有被攻陷,防务和训练仍然井井有条,易镇枫表现得太好了一点。 贺重庭心中冷笑了一声,好一个五陵少年,在京中那个冶游无忌,眠花宿柳的花花皇子,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行军打仗的好手。他们以前还真是看走眼了。 这个皇子以前存心要隐藏自己的力量,后面到底包藏着什么祸心? 从年前,老皇帝生病在床,夺位之争已经展开。易镇枫这个时候展示他的能力,难道他想要掺一脚? 不过到现在为止,这个可能性很小。不管怎么说,离开政治中心这么远,假如有心于皇位之争,就绝对不会愚蠢地离开京城。而易镇枫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主动请命领兵跑到边境,绝对另有所图。 他难道是站在二皇子那边?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贺重庭不禁打了个冷颤。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见到易远流,易镇枫总是拿易远流重病昏迷,不宜见客搪塞他。易远流从床上爬不起来,所有的兵权都集中在易镇枫手中。 不妙啊。 他摇摇摆摆走过城里不长的街道,远远看见军营大门。 军营战旗招展,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时有骑兵队纵马而出,远处传来新兵训练的砍杀声,掩杂在深秋的风里,一片肃杀。 易镇枫就住在这里,易远流也在这里。 易远流他善于带兵,从来提倡与下级将士同吃同住,从他贺重庭得到线报称,易远流一直没有住进城里那座将军府,即使那里的生活条件更好些,现在将军府已经变成了迎宾馆,专门用来接待京城里来的客人。 易远流会这么做不奇怪,但是骄横的四皇子易镇枫,居然也能住在军营里,受得了这样的苦,不可说不让人侧目。 今天他专程来这里的,易镇枫不见他,也不让易远流见他,他们不见他,只好他来见他们了。 贺重庭心里哼哼着,山不来就他,他就来就山,不过要看看这座山到底有多大本事? 进入军营没遇到什么麻烦,毕竟他顶着钦使的头衔。 一个副将将他迎入营帐,不卑不亢地禀报:“大人,易将军刚刚去巡视城防了,其他将军也去了,恐怕一时三刻不能回来。” 贺重庭端坐在营帐里,左右看看,果然重要人物一个不在,他端起茶碗,悠闲地喝了一口:“你说的易将军,是哪个易将军?” 副将愣了愣:“自然是易镇枫将军。” 贺重庭笑起来:“既然易镇枫将军不在,那我见易远流将军好了。” 他就是挑这个时间来的,除了巡城,安排布防,易镇枫几乎寸步不离易远流的身边。 看见副将不知所措的脸,他挑眉:“不行吗?” “钦使大人……嗯……远流将军正在……养伤中,不能见客。” 这句话他已经听了很多次。 “是他自己说不见客?” “……” “不是他说的,那你去替我问问,他见不见我?” 副将的头上微微冒出冷汗,显然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他支支吾吾:“远流将军……恐怕已经休息了,不如钦使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 恐怕要改到易镇枫在场的时候了。看来这军队倒是把易远流看得紧。看来今天不使点手段是肯定见不到易远流的。 贺重庭眯起的眼睛里射出刀子样的寒光,对方机灵灵打了冷颤。 “大人,易将军很快就要回来了。如果您有事商量,不如您再等一会儿。” “看来你一定要阻止我见易远流将军了?” 这样直插中心的话,让对方脸色不好看。 那个副将脸色连变了几次:“钦使大人,四皇子将军很快就会回来,一切等他回来再定夺吧。属下只是一个区区副将,实在不敢擅自决定。” 等到易镇枫回来,能让他见易远流才叫见鬼了。 贺重庭假装沉吟了一下:“易镇枫将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只要半个时辰。” “军营里难道除了你,就没有其他做主的人?” 副将不疑有他,肯定地说:“其他人都随易镇枫将军巡视去了,他们正忙于排练一个新的阵型。” 贺重庭满意地点点头,招呼自己的手下进来,做了一个手势。 还没等这个副将反应过来,一个彪形大汉走到他跟前,挥掌劈在他脖子上,副将闪了一下,没躲开,软软倒在地上。也许是沙场老将,没有一下子被打晕。他挣扎指着贺重庭道:“你、你怎么敢……” 贺重庭保持着微笑的模样:“我当然敢。” …… 傍晚的风很冷,寒气从营帐的缝隙钻进来,在帐子里弥漫着。 易远流被寒气刺激,慢慢清醒过来,缩紧身体,他睁开眼,帐子里没有人。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嘴里很渴。他撑起身子,慢慢地坐起来,蹒跚地下了床,挪到桌子前面,倒了些热水喝。 外面的士兵听到响动,进来看见他只裹了一件袍子站着,大吃一惊。 “将军,你快回床上去,你的伤势还重着呢。” 他们赶紧扶着他回到床上,自从他醒过来,除了易镇枫之外,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作易碎的琉璃一样对待。易远流也没什么精力抗议,他顺从地躺下,胸口的疼痛猛地剧烈起来,他不由自主轻哼了一声。 “将军,你怎么了?要不要去请大夫?” 易远流不想说话,只是微微摇摇头。 卫兵不肯放弃,有的已经飞奔出去。 “易……镇枫将军怎么不在?” “他马上回来,将军要是知道您这么挂念他,他一定很高兴……” 易远流暗自叹了口气。 士兵出去之后,营帐里又恢复了安静。桌子上的一盏油灯,在冷冷的气流中,不停跳动,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风吹灭。易远流凝视着这盏油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就和这奄奄一息的油灯一样。 伤势很严重,比他以前受过的任何伤都严重,从受伤到现在,也许已经有十多天了。他不太记得天数,头脑时常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是黑夜,再睁开一次,仍然是黑夜,也不知是过了几天几夜,易镇枫也不肯告诉他确切时间,卫兵的口里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这么多天里,他几乎见不到外面的人,他原来的部下也很少来见他,除非易镇枫需要一些军事上的建议和部署。 但是在他床前召开的两次军事会议,短的还不到半盏茶。那么多的情报和资料,在这么有限的时间一股脑儿给他,他靠在床上,连身体都支撑不住,好不容易撑到最后,和他们说了自己的看法后,脑子变得一团混乱。 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醒过来时已经第二天了。 他根本没来得及和自己的部下单独说一句话。 这样下去不行。 易镇枫虽然聪明,但毕竟没有多少临战经验。战场上瞬息万变,稍有差池,就会一败涂地。更何况他面对的敌人是索雷。可怕的索雷,望风披靡的索雷…… 索雷…… 这个名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蜷起身子,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再回想起二十多天前的事,他总有一天会发疯的。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脚步声。
第17章 难道是易镇枫提前回来了?易远流暗暗叹息一声。无言地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贺重庭慢慢踱进主帅的营帐,一眼就看见易远流。 不是他特别显眼,也不是他故作姿态引人注意,他只是静静的躺着,苍白着脸,和周围的华贵繁杂格格不入。 听到他的脚步声,易远流睁开眼,似乎有点诧异,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很快地轻轻一动,缩回了被子里。 惊鸿一瞥间,贺重庭确信,那双手臂上,有着某种奇怪的痕迹。 “下官是贺重庭,奉皇上之命,来边境巡视。现在特来拜见二皇子。”他不动声色地,深深一揖。 …… “我听说过你。”易远流淡淡道,无力地半撑起身体,“不必多礼。” “二皇子小心!”抢上一步,贺重庭眼中精光一闪,快步上前,不由分说搀扶住了他的身体。 “不用,退下!”被这突如其来的逾矩弄得心里一阵别扭,易远流冷冷向后一仰。 可是,贺重庭非但没有退下,手腕却更紧地攥住了他的被子。“是,下官这就——”口中一边说着,足下却悄然踩住了落在地上的一个被角。似乎是完全无意地往后一退,足尖带动易远流身上的被子,悄然向后一扯。 看似手忙脚乱的一个趔趄,易远流身上严实盖着的被褥,被他扯了开来,大半个身体露了出来。雪白的纱布,处处的伤痕。除了这些以外,贺重庭眼尖地看到了自己想看的那些东西。 ——奇怪的、怎么看都不能归为伤痕的某种暧昧痕迹。 “你……”易远流蓦然一惊,想要掩饰已经再来不及。 “下官该死!”惶恐地连忙垂下头,贺重庭仿佛对于那些伤痕完全没觉得不妥,手忙脚乱地帮易远流重新盖好被褥,这才垂首退下。 锐利的目光扫过眼前一脸惶恐的贺重庭,易远流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气,心里有丝了然。眼前这个人是大皇子门下的谋臣,虽然对他印象不深,可这个时候特意从京城赶往这边关,总不会是来真的犒赏三军。 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父皇的病情恐伯仍然危重,这才会使得几位皇兄皇弟一个个不惜排了眼线,来到这危机四伏的边关吧? “二殿下,下官此来,除了巡视边关外,其实……”贺重庭微微一顿,抬眼看着易远流,“还要替大殿下传递他对二殿下您的思念之情。近来皇上龙体一直抱恙,大殿下忧思重重,常常叹息道:二殿下文武双全,心思细密,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若能得二殿下您待在京城,同他一起商讨朝事,一同分担忧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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