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索雷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我还真是希望你把那晚的事忘了,我一定……” 他停下来,他不习惯说这种话,心中充斥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他想告诉他,无论外面有多大的压力他都会替他顶下来,好好的疼他护他,再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即使倾尽全力,他也要为他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 再没有伤害,没有痛苦,他发誓再不会让他露出那深夜雨中绝望的双眸,以及那满身的鲜血。 可他只是用自己温暖的手覆上那人冰冷的手指,温柔地贴在唇边,很长时间没有松开。虽然只敢小心地执起他的手指,却仿佛希望能温暖他的全身。 可那人紧闭着双眼,没有回应他的眼神。 “一切都很好,易远流,别担心,你要好好养伤……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保护你的国家也好,杀了我也好,你首先一定得活着。”他说。 床上的人仍是一声不吭,好似无声的反抗。他紧抿着唇,那线条倔强又脆弱,索雷凑过去,希望能将轻轻一吻印在他的唇上,抹消那丝冰冷,品尝他的甜美与温暖,可是在即将亲吻到了的那刻,手中握住的指尖却僵了一下。 这又冒犯到他了吗?他不自然地停了下来。 虽然这些天两人的肉体关系已是亲密得不能再亲密,可是在此刻,他突然感觉到这浅浅的一吻,都可能对他太过轻薄。 感到那温热气息的靠近以及僵硬、停止,易远流诧异地睁开眼,看了索雷一眼。 这眼神让索雷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痛楚,易远流,高贵的二皇子,易国的战神,他以前在自己身边受到的是怎样的屈辱,以至于连自己这样顾忌他意愿的小小动作都令他感到诧异? 他曾如此的羞辱他,可即使后悔莫及,一切已无可挽回。 他苦笑:“易远流,你一定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吧。” 那人索性闭上眼睛,仍是一声不吭,可唇角嘲讽的线条仍在。 是啊,他是易国的皇子,而自己是领军进犯他领土的丹蒙大帅,他们是战场上的敌人,自然恨得对方咬牙切齿,他又何必为此觉得内疚? 可是……他看着床上那人苍白的面孔,他比起几个月前瘦了很多,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五官那么精致,即使他试图做出倔强的样子来,却仍像是一碰就会破碎。回想他这数月来的经历,他能够理解这种脆弱,这种再加以打击就会全然破碎的脆弱。 他感到心中一疼,即使是自己一手造成了这个后果,可一想到这个人承受过的那些痛苦和屈辱,都让他不能容忍。 “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呢。”他喃喃地说,床上的人看上去那么虚弱和乖巧,任他为所欲为。可他却宁愿他再冲他大喊大叫,这次逃亡的失败,不,也许逃亡之前他就下了某个决定,现在这样沉默的易远流让他感到不安。 愤怒?屈辱?以至于……已决定一死?一切都不奇怪,他回忆起那人曾立于万军阵前潇洒之姿,那漆黑锐利的双目,那死守孤城抗他大军的魄力,还有那让他久攻不下的智谋……他怎能把他误认为一个男宠,一个见不得光的刺客,如此恣意侮辱? 他是易远流啊,一个拥有锐利眼神、在三军阵前向他挑衅的男人,是可以和他平视的易国的军神!他肯承受这侮辱无非是因为指望着可以逃出生天,不连累他易国军士,现在一旦被知道了身分,他也许会…… 这念头让他心中一震,握住那人的手紧了紧,想都没想地,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说,你要什么,易远流?我都可以给你!” 只要……只要你仍想要,只要能让你准备活下去! 易远流仍没有说话,他的表情说不出的疲惫和冰冷,以及死气沉沉,仿佛那一场大战已经夺尽了他的精力。 死亡,那漆黑的雨夜数不清的死亡。在一瞬间的遗忘后,他感觉到思绪全停在了那一刻,到处的血、马嘶和丹蒙军吆喝的声音,索雷残忍邪气的双眼,还有……小涟满身的鲜血,那双黑色的眼睛哀戚却仍温柔地看着他。 他想大声问:“你能让小涟活过来吗?你能让我活着离开吗?” 不能、不能,他一遍又一遍残忍地告诉自己,这让他简直没有力量再张开眼睛,老天为什么不让他死在乌里萨满江冰冷的江水里算了,这道他守了那么久的天险,他付出了无数精力的阵地,在经受了这样的屈辱与挣扎后,让他永沉江底不是个很好的结局吗? 真可笑,难道他易远流——曾经的易国皇子,现在索雷的男宠再回到阳间,还有什么用处不成?老天偏要狗尾续貂地让他再次面对这个人,那么小涟的死和他这场拼尽全力的逃亡又算什么! 刹那,他回忆起小涟死前的眼神,以及她有些颤抖却坚定的声音:“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坚信,您是我们易国的军神,您会保护我们不受到伤害。您一定要回到易国去,二皇子,让易国的土地不必沦陷,易国的人不必像我这样被奴役——” 他猛地张开眼睛。 身边男人肌肉一紧,他可以感觉到空气微妙的变化,那人是真的在担心。“你……有想要的东西吗,易远流?我都会给你!”他再次保证。 依旧没有回答,易远流紧闭的双唇犹如被封死了一般,决然不语。
第15章 浑浊的江水咆哮着,击打着黑色的岩石,好像在发泄无穷无尽的愤怒。阴沉的天空把光线挡在云层外边,大地和森林看上去灰蒙蒙的。 易镇枫的心里也像浑浊的江水和天空一样,心中烧着一团烈火,左突右冲,要烧穿他的胸口冒出来。 他在江边走来走去,脑海不断浮现着那天的情景,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四个时辰,可是那一刻看到的东西却如雕刻一样,狠狠刻在他心脏上。 索雷紧紧抱着他的皇兄,在众多军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而他的皇兄满身是血,脆弱而无助…… 这个画面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就像着了魔一样……也许因为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能够那样紧紧地拥着二哥。那时,那个人的视线不再老是高高越过他,而愿意把身体的重量交给自己,告诉他他在深宫中感受到的无助和不安。他们之间不再有那些成见和藩篱,他会告诉他自己始终都知道他的悲哀和追求……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才没过多久,他竟然看到那个该死的索雷,用那样的姿态紧拥着易远流,向所有人宣告他和皇兄的某些……亲密关系。 熊熊的愤怒和妒忌在当时差点烧穿易镇枫的理智,如果不是周相拼命阻拦,他当时一定会冲过河去。 而此后探子打探来的消息更是证实了这一点。男宠?他的二哥居然成了别人身子底下的玩物?他是易国的战神啊,他是为战场而生的,他是他卓尔不群骄傲不羁的二哥呀! 可现在,他却只能躺在别人身子底下,接受那可想而知的凌辱!高傲如他,怎么会受得了? 他自己也受不了。受不了他的二哥竟被别人所侮辱,也受不了那侮辱了他兄弟的人,竟然还活在这世上! 他想立刻飞奔到敌军大营,杀掉那个索雷,把他的二皇兄立刻找回来,那是他朝思暮想,几乎不敢亵渎的人,现在却落在别人手里,被肆意侮辱! 听着那个探子回报的时候,他心里动了狠狠的杀机:这个人留不得,易国的主帅被敌人抓住了,只要这个消息就足以让铁板断裂,更不用说这样足以让举国震惊并蒙羞的消息。 好在随后周相扯了扯他的袖子,理智回来了。 就算杀了这个探子也无济于事,丹蒙人既然抓住了我方的主帅,岂有不利用之理?只怕过不了几天,易远流终究会被推到战场前,那个时候,又怎能瞒住易国几万军士的眼睛? 易国的战线已岌岌可危,他自知论行兵布阵,自己无论是才能还是经验,都远远不及二哥,连易远流都守城守得如此艰苦,他又有什么把握守得下雪城不破?而且在那些将领眼中,自己只是个在皇城中只知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想要从容调遣谈何容易。 正在心中辗转焦虑之际,周相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近,脸上隐隐焦急。“四殿下,有京城使者到。” 易镇枫一惊:“这个时候?是谁?” “是太子那边的贺重庭。” 易镇枫皱眉,按常理,京城来人通常在边城主帅递上奏折后的一个月,京城距这里路途遥远,易远流失踪之后,他曾经写了一道奏折,不过时间却在半个月之前,怎么算,京城的回音也应该在十天之后,现在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能在步步危机的宫廷生存下来,易镇枫也不能说是等闲之辈,他深知贺重庭虽是兵部的人,职位不算顶重要,平时表现也不偏不倚,却是太子安插在兵部的一个重要棋子。 他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有一年端午节龙舟会,贺重庭偶然谈到老母重病,多亏京城中的名医诊治好了。当时他便心生警觉,他知道那名名医经常出入太子府,从此以后便对这个人提高警惕,后来果然让他看出了破绽。 今天贺重庭为何而来? 时间不对,来的人也不对,如果不是太子觉察到什么,他绝不会派贺重庭来。 难道太子知道易远流失踪,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易镇枫毫不怀疑,自己的身边和易远流身边都有太子和三殿下的人,就像他们的身边有自己的人一样。 易远流失踪的消息,瞒得了敌人,却很难骗得过所谓的自己人。 只不过从眼下看,一个月前,这边刚出事,间谍就把消息传回去了。 大皇兄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易镇枫在心中考虑一番,决定先打发这个来者不善的使者再说。 他手一挥:“传他进来。” 喘着气醒过来,眼前一片黑蒙蒙的。 胸口好像被压着一块大石头,肺似乎是一个两面透风的风箱,空气吸不进去,即使进去了也漏出来。 一双大手伸过来,小心翼翼把他带到一个温暖的地方。前胸贴着一具火热的身体,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外一只手在他的背部抚摸,伴随着轻柔的滑动,一股连续不断的暖流从外面输入,渐渐的,呼吸渐渐正常了。 从濒死感中,意识渐渐清醒过来,易远流不知道哪个状况更好一点,刚才在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扼住他的喉咙,现在却感觉到真真切切的疼。 身体没有一处是不疼的,疼痛占据了所有的思想,切了肉敲碎了骨头的那种疼,它们呼啸而来,像强盗一样占山为王,疼得天旋地转,疼得天地无光,只想就此死去。 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中,黑夜显得死寂。易远流只能不由自主蜷起身体,那双手抱他抱紧了些。他隐隐听见有人问:“他怎么会难受成这样?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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