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只得反手扶着背篓,另一手撑着路旁粗壮的树干,将鞋底用力地贴在有棱角的石面上刮剌了几下,顺便也能靠着歇一会儿。 方才走得急,脚腕处的淤伤隐隐有些刺痛。 南北清理好鞋底,俯下身子卷起裤脚,皱着眉头查看了一下。 随着他的这一弯腰,背篓里圆滚滚的菌子一下子掉出来了几颗,还都是个头不小的,顺着坡路就滚了老远。 南北哪里能舍得,紧忙放下裤脚就开始追。 就算是摔破了不能卖了,他也可以拿回家去跟萧练吃,毕竟好不容易采的呢。 菌子蹦蹦跳跳地滚进了茂密的草丛,草叶动了动,随即恢复平静。 南北走到跟前扒开草丛,一眼就瞧见了那几颗散落开来的胖菌子,刚要伸手将它们捡起来,却突然发现了旁边那一簇被草丛所掩藏起来的、足有巴掌大小的花朵。 花蕊是雪白的一团,边缘却泛着浅淡的鹅黄,模样煞是好看。 被肆意生长的野草覆着,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已是不易,此时被草茎缠绕着,若是不挪到别处去,想来过段时间便会死掉。 南北将背篓解了下来,稳稳当当地立在石头边上,把地上的菌子捡起来放回到筐里,而后蹲在了草丛边上,认真地端详起了那簇花。 平日里在河边打水的时候,就经常能听见村里的媳妇和夫郎们讨论镇子里的新鲜事,比方孙家的夫人昨日新得了只乖巧可爱的黑猫,今日又买了盆品相极佳的牡丹,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谈资。 与其在这里被野草绞死,倒不如带到镇上去,看看哪家的夫人能相中,即便是没人喜欢,他也可以种在自家的院子里,等萧练的眼睛好了,看着这花也算是赏心悦目。 南北想着,便在周围寻了块锋利的石头,绕着花簇的一周,动作轻柔地将整株花完好无损地挖了出来。 双手捧着花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南北鞋底的湿泥很快又堆积了不少。 他只好寻了棵大树,靠在树干上,俯身将鞋底在石头上磨了又磨。 突然,余光里闪过了一道蠕动着的怪异光芒,仿佛是什么活物。 南北转头看去—— 竟是一条通体翠绿、吐着血红信子的细蛇。 *** 听见窗棂处传来的轻叩声,萧练漫不经心地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进来吧。” 窗前黑影一闪,转眼间,人已经进了屋,抱拳半跪在地上: “属下无渊来迟,还望殿下降罪。” 萧练把玩着狗崽儿的小肉爪子,淡声道:“无妨,起来。” 无渊颔首沉声:“谢殿下。” 这次萧练独自一人离开京城,自是他们一众影卫的失职,即便萧练的身手足以应对肃王府的暗桩,可让主子置身于险境,便成为了他们罪该万死的证明。 无渊运气于掌,对萧练道:“属下这就为殿下逼毒。” 揽香醉的毒性虽强,不过若是拼上他毕生内功,也还是有可能在两日内为萧练肃清余毒的。 萧练明白无渊的意思,自然不会让他耗尽自己的心血,闻言摇摇头:“不必,我自己也可以将毒性逼出,只是时日会久一些罢了。” 他神思混乱,以至于一时间竟忽略了自己居然下意识想要留在这里的念头。 无渊只好简单地向萧练汇报了一下近日京城中发生的大小事件,还没等萧练吭声,他怀中的狗崽儿就先叫唤了起来。 “哦呜——哦呜——” 狗崽儿喝了几日的羊乳,连叫声都变得有力气了不少,小短腿儿蹬得甚是有劲儿。 萧练指指南北被褥的方向,吩咐无渊道:“将那边的瓷碗递与我。” 小东西叫成这样,许是饿得很了,那小暗桩回来要是发现狗崽儿肚子不鼓,定然会心疼得不行。 无渊眉头微皱,上前半步,准备接过萧练手中的小东西:“这等粗活怎可让殿下沾手。” 然而萧练却准确无误地避开了无渊的手,侧过身子,语气里充满了对无渊的不信任:“它现在就像婴孩一样脆弱,你手上的力道怕是会捏死它。” 说着,复又用指腹沾了些羊乳,送到狗崽儿嘴边。 嗅到食物的味道,狗崽儿立马伸着小脑袋拱了过去,“吧唧吧唧”地吸了起来。 见自家殿下沦落至此,无渊愣了一下,继而默然伫立在原地,垂首等待吩咐。 萧练给狗崽儿擦了擦嘴,问无渊道:“霜至还未清醒吗。” ——那晚护送太子殿下死因密信回京的一十三名影卫,除去至今仍旧昏迷不醒的霜至之外,尽数遇刺殒命。—— 这是影卫营中的综述。 “……是。”无渊歉声道。 等待霜至清醒的过程中,影卫营也曾倾巢而出,只为寻找殿下惦念之人。 “找到十九的…… ”萧练的喉结轻轻滚了滚,他不想说出那两个字,仿佛只要他不点破,十九就没有死。 “……属下并不知晓十九长什么样子,因此寻找起来,要更困难一些。”说这话的时候,饶是一向性情沉稳的无渊都觉得有些紧张。 主子特意向他交待过多次的事情,如今竟仍旧毫无进展。 自知办事不力的无渊正要请罪,却听见萧练苦笑一声:“自然是困难的。” “殿下?”无渊当他是怒极反笑,心下越发恭谨不安。 “说来可笑,其实我也从未见过他的模样,”萧练朝脸上大致地比划了一下,“他时常戴着面具,把衣裳尽数脱给我取暖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身上……” “许练,你猜我抓到了什么!”南北的喊声从院外传来。 他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声音很快就到了廊下:“我抓到了竹叶青!” 回来的路上,南北碰到了宋茗启,于是正好向他打听了一下竹叶青的价格,在镇子上好不好卖。 竹叶青说不上常见,但也算不上罕见,故而相比其他毒蛇,它的价格便处在不尴不尬的境地。 这般细的蛇自然是没人拿来吃肉的,可若是用整条蛇来泡酒,放在坛子里给家中来客显摆一下的话,也还算是有面子。 所以二三两银子还是值得上的。 宋茗启当然愿意帮南北这个忙,他时常在山上和镇子里两头跑,跟镇上喜欢这一口的老爷们都很熟,有他亲自上门推荐,那些急于补身体的有钱主顾哪里有不买的道理。 因此宋茗启直接告诉南北,这蛇足足能卖三两银子有余,自己这就可以到镇子上帮他卖掉。 想着自己下午就能有三两银子了,南北高兴得不行,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何欢家的院门锁着,显然人是不在家的,于是南北直接就回了家,打算一刻也不耽搁地分享给萧练知晓。 听见动静,萧练担心无渊动手,忙低声叮嘱:“莫要伤他。” “属下告退。”无渊颔首抱拳,转身消失在窗口。 后窗刚被无渊从外头谨慎地关好,从前面堂屋进来的南北就推开了卧房门,笑吟吟地看着萧练:“我今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仿佛从缓慢流动的空气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南北缓了缓神,目光骤然变得幽沉凌厉。 他盯着萧练的眼睛,问道:“有人来过?”
第15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听见南北的问话,向来气定神闲的萧练一时间竟有些紧张了起来。 不过同时也在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南北定是肃王府的暗桩无疑了。 居然连无渊的行踪都能够轻易感知得到,如此敏锐的直觉,让他如何去劝自己相信南北是个普通人。 南北仍站在原地等待着萧练的回答。 下山的时候,他经过了村民们经常砍柴禾的地方,故而不可避免地听见了他们闲聊着的内容。 听说镇子里近日来了个穷凶极恶的飞贼,不但会攫取财物,还会仗着自己的武功高强,钻进未成婚的姑娘和哥儿的房间里玷污他们的清白。 想起自己家里还藏着一个貌美非凡的体弱哥儿,如此诱人的猎物,是最容易被采花贼惦记的对象。 南北顿时急得不行,迈开腿就朝家中跑去,连背篓里的菌子滚落出去都顾不得管了。 回去的这一路上,南北就一直在心中思考着,自己该如何应对那十恶不赦的采花大盗,要是真的打起来,他是否有能力保全虚弱的萧练。 接近何欢家门前的岔路口时,南北直接高声喊起了萧练的名字,意图以这样的方式将采花贼吓跑,毕竟这个时候,保住萧练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果然,一进屋,他就嗅到了屋中和平日里大不相同的气味。 南北心下陡然一沉,难道……已经被得手了? 他与萧练相识的时日不长,但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南北也能够判断出,萧练是个脸皮儿薄的主儿,若是真的遭遇了什么不公的对待,按照他的性子,恐怕只会忍辱负重地将此事深埋心中,羞于启齿。 南北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瞧着萧练低垂着眉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心事的样子,他再顾不上别的,上前两步,一把就扯了萧练的被子查看情况。 如若萧练真的被那贼人侵|犯了,他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替萧练讨回公道,让那人付出代价。 “……你!”萧练怒极,可却由于瞧不见南北的动作,整个人只能略显慌乱地伸手去寻被角,耳根也因羞愤而变得通红。 狗崽儿圆滚滚的身子一下子就暴露在了空气中,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它不满地哼唧了几声,而后朝萧练的袖中钻去。 南北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萧练衣衫整齐,这才彻底放下了心,解释道:“我担心你被采花贼给……” 后面的话不好听,南北便没说完。 萧练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通常都会自己一人到院子里转转。” 他的语气无辜:“许是沾染了什么别的气味,让你产生了误会吧。” “……”南北探头轻嗅,发现萧练周围环绕着的,还真是青草混合着雨后泥土的味道没错,气息清冽好闻。 想来是他关心则乱,先入为主了。 垂首轻抚狗崽儿肚子的萧练被凑近的人吓了一跳,脊背下意识就往后靠了靠,没想到后脑却磕到了冷硬的墙面,直接将他给弹了回来—— 削薄的唇瓣阴差阳错地擦过了南北微凉的耳垂。 萧练的眼睛看不见,因此触觉便更加明晰。 如果没有感知错误的话,他的嘴唇方才碰到的应当是…… 萧练的脸倏地一下变得通红。 那头儿飞快地站回到炕边、神情拘谨的南北也是如此。 他一向对这些事甚是迟钝,可突然被人碰到了从未被触及过的地方,还是让他的心弦猛地绷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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