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突然停下,车帘被拉开,师尊那张端肃的脸终于出现,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形容凄惨的应怀霁和淡漠不语的桑流云,最后对我一点头:“你来我们的马车。” “竟思……师兄!”应怀霁在身后想叫住我,然而我已经轻轻跳下马车,如释重负地远离了那个是非之地。
第37章 三十七 ======= 施烺看到我进来,略显颓废的眉眼倏然生动起来,挑眉示意我坐过去。看到师尊坐在他对面,我顿了下坐在了施烺身边。 他勾了勾我的手指,低头蹭着我的耳垂轻声说:“应怀霁那小子是不是去烦你了?我瞧他自从看见你就心神不定的,坐都坐不安稳。”他带上一点笑歪头看我,“以前他总对你呼来喝去,没大没小的,怎么你跑了这一回他倒好像转了性子?” 我仔细想了想,诚实回答:“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我一向都搞不清应怀霁在想什么,但我猜他如今这样大概只是不甘心吧。不甘心从前我忍气吞声,对他百依百顺,如今却对他冷漠抵触,无比抗拒。 想起方才他被桑流云一掌拍到地上的狼狈模样,我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笑。一抬头却见师尊正在看我,眼神依旧带着冷厉,但又隐含几分探究。 于是我立刻收敛了笑意,侧身去看窗外风景。 施烺把我的脸转过来又问:“你为什么答应师尊?你都不愿意和我回南疆,难道就真的想跟他们回天穹山?” 我没回答,我认为虽然师尊假惺惺地问了我回不回去,但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的。 但是一向聪明的施烺此刻却仿佛糊涂了一般,还在为此耿耿于怀,言语间竟透露出几分委屈抱怨:“你拒绝我时那么坚决,答应他们倒很爽快。我从前确实对你不好,可是他们不见得就对你很好,你肯跟他们回去却不愿意答应我吗……” 他攥着我的手指不肯松手,大有一副我再不回答他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于是我无奈道:“我若拒绝了师尊,恐怕你我就要挨罚了。你没受过他的鞭子不知道,很疼的,我只是不想病刚好就挨一顿打罢了。” 最后几个字说完我后背仿佛都还在隐隐作痛,虽然身上伤痕早已痊愈,连疤也未留下,可曾经彻骨的痛楚滋味我依然记得清楚。 施烺抿起唇,终于不再继续盘问,反而伸手似乎要来抱我,我微微向后躲开了,于是他握着我的手改为同我十指紧扣,然后身体别扭地矮下来一点,把头轻轻靠在我颈窝里,不说话了。 我垂眸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副场景竟有一丝诡异的和谐。而我根本没力气推开他沉重的身体,便随他去了。 抬头看向正前方,对面师尊正端着白玉茶盏轻啜慢饮,仿佛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又过了几个时辰,大约到了晚上,师尊说再过半日就能到了,问我们需不需要在此休息。 有师尊这样的大能在,行起路来果然是一日千里。只是我看其余几人皆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没有半点疲惫之色。 而我虽然昏沉睡了一路但仍恹恹的没什么力气,但想着要早些回去,于是也没有开口。 气氛莫名有些凝滞,随即桑流云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来:“师尊,我有些乏了,还是在这里休整一晚再出发吧。” 马车停了下来。 施烺若有所思地看了对面的桑流云一眼,然后摸了摸我的手起身离开了马车。 没过一会儿师尊也出去了,我这才放松下来,闭目养神休息。 其实我一直等着师尊劈头盖脸的责骂和怒意,毕竟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仁爱之人,尤其对我,他总是愿意拿出十二分的严苛来规行矩止。然而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发怒,只是偶尔望过来的目光中隐含审视,仿佛是要在我身上弄懂什么。 我想这是否和他已经杀死了楚衡有关,但即便真是如此我也并不认为他心中深沉扭曲的仇恨就这样烟消云散了,那会让我觉得我这些年来所受的折磨都显得十分可笑。 夜风吹拂在脸上很舒服,偶尔有鸟虫鸣叫却并不聒噪,我感觉这次睡了很久,再醒来时大脑清明许多,身上也有力气了。 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但在缓慢的修炼下终于达到辟谷,所以并不感到饥饿。只是我依旧很想念人间的那些吃食,也想念人间烟火的热闹。 轻轻叹了口气,我转身顺着窗外看出去,天空中本来半悬着的皎洁月亮此刻沉甸甸挂在树梢上,而树下,有一深一浅两道身影相对而站。 看身形服饰是施烺和桑流云,夜色朦胧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却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隐隐对峙的气氛。 直到另一道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抬头看过去,视线触及窗外来人的那张脸,立马感到有些头痛和厌烦。 应怀霁站在外面,然后伸手拿出来一个透明的罐子,罐子里闪烁着细碎的光亮,时聚时散,好看的紧。 原来是一罐子萤火虫。 我没有接,只是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浓黑的眉眼直勾勾地看着我,脸颊还带着一点点擦伤,显得有几分可怜:“送给你,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他个子高,俯身要把东西递过来,而我把手臂放在窗边上支着下巴,微微仰起头不说话。我们隔着这一方小窗口对望,茫茫黑夜里唯有他手中星子一样聚集的点点萤火显得格外明亮温暖。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很喜欢。这样闪亮的小东西曾经在天穹山的树林里有很多很多,每当我一个人傍晚在那里孤独地待着时,它们就会飞过来围在我身边,很像某种无声的陪伴。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在我生辰之后,还是他让师尊在林子里下了禁制,导致我再也没能进去过。 如今却要过来送我这个。 于是我向外推了推那罐子并告诉他我不需要。 他却好像没听见,强行拉过我的手将罐子塞进来,我依旧摇头后退想要收回手,他便一把按住我的手背,下半张脸的轮廓若隐若现,我以为他要发火了,他却只是哑声求我:“你别不要它……” 我很稀奇地看着他,若不是我刚睡醒耳清目明的,瞧他这副神情我还以为他说的是“别不要我。” 应怀霁的手掌很大,带着不可抵挡的热意和力度紧紧包裹住我的手。他捉的这些萤火虫的确很好看,比我曾经见过的要大很多,也明亮许多。 可是我真的不想要。 我收下这一罐萤火虫并示意他松开手,然后当着他的面,打开盖子,将罐子对着窗轻轻一抖,被关起来的萤火虫就争先恐后地飞出去,在我们眼前如流星般倏尔远去了。 他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我的动作,没有阻止。 “你可以走了。”我微笑着看他,把空罐子往他怀里轻轻一扔。 最后一只飞走的萤火虫那点点微弱光芒短暂地照亮了应怀霁的脸,他脸颊的肌肉隐隐在发抖,双眼发红,透出一股神经质的阴郁和悲伤。 我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只是在等。我在等他什么时候忍不住,再装不下去了,脱去这副讨好模样,冲我重新露出尖利獠牙猛扑过来,毕竟那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可是我似乎低估他了,他依旧没有生气,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冲我大吼大叫。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对你好,你不信我的心意,那就当做是我曾经做错事的弥补也好……”他眼角含泪地抱着那个罐子,好像在抱着什么已经失去再难挽回的东西。 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看见他这副模样想的居然是他确实成长了很多,已经懂得用眼泪去赚取别人的心软和同情。 又或许,他是真的想对我好,真的因为我的冷待而感到难过。 只是我没有兴趣去琢磨。 我曾经哭过很多次,可是没有人因为我的眼泪而善待我,唯一一个肯温柔为我拭泪的人,如今也被证实了只是来自一场已经碎掉的幻梦,也是假的。于是我知道,眼泪真是很没用的东西,它能寄托我的感情和脆弱,但从来都不能让不爱我的人为此心软半分。 而有些话似乎如果我不说明白,应怀霁就永远不会懂。于是顿了顿,我对他说:“从前你总是骂我,凶我,欺负我,可我一直都顺着你,也不反抗,说我是懦弱也好,胆小也罢,但那个时候我确实是有一点把你当朋友的。” 想到从前,我自嘲地笑了下:“虽然你可能并没有这么想过。” 小时候大师兄从不理我,二师兄我又怕得很。只有应怀霁在不发脾气的时候还会给我带一些零食话本,甚至带我偷偷下山玩。山上那样冷清,如果一定要说我那时和谁亲近一些,那也只能是他了。 应怀霁呆呆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我的声音在这寂寥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对自己说,你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这样蛮横不讲理,我作为师兄不应该和你计较。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你明明就是故意的,你不许我和别人相处,不许我不理你,不许我不听你的话,但你从来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 “每次你用难听的话刺我,冲我乱发脾气的时候我都很难过,那些话像钉子一样扎进来,搅得我心脏痛,可是我还要照单全收,甚至不能对你表达不满,不然你就会更生气。” 应怀霁手里的罐子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慢慢开口,声音似乎带了哽咽:“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原谅我......” 我不去看他的神情,只继续遥望远方那轮月亮,眼角竟也有点点湿意沁出。我眨了眨眼,想着如果是在从前,在很久之前他肯对我说这些话,我一定会立刻感动心软,然后毫不犹豫地同他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可惜现在我只会对他笑笑,再轻声说:“没关系,我早就不怪你了,你的坏脾气,你的自以为是,和那些莫名其妙过分的掌控欲其实我都快忘了。只是就算钉子被拔掉了,还是会留下很多窟窿。它会流血,会疼。”我闭了闭眼,其实只是想告诉他有些伤害是难以磨灭的,而我也不想再感受一遍了。 应怀霁这次没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响在我二人之间。 我最后跟他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和弥补,你也不要在我这里白费力气了。你是天之骄子有很多人想和你做朋友,所以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好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才抬头看他。但下一秒下巴就被一只手捏住,头顶黑影覆下来。 应怀霁凶狠地吻住我,撕咬一般叼着我的嘴唇吮吸,我拼命往后躲,但他死死扣住我的后脑不许我动,于是我只能被迫仰头承受他这个粗暴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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