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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地媳妇

时间:2023-12-11 15:00:05  状态:完结  作者:鸡酱

  这杀一儆百的规矩相当有效,颁布的当年,逃兵人数锐减。可若人人都像季良意这样包庇下属,朝廷岂能坐视不管?得意回头看见那逃兵已松了绑,低着头跟何长官走远,不由得有些担心,“就这么放过他?”

  季良意步履如飞,淡淡答:“是啊,他没地方去了,跑不了。”

  得意快走几步,来到他前面,“你不怕被人告到上头?”

  “没人会这么做的,”他否认道,放慢脚步,“得意,你可曾想过从军?”

  “……老四来祁州当过几年兵,不过早已调了职回去,如今留守京中了。”

  “那你猜我这大营中,有几个人是自愿戍边的?”

  得意答不上来,反问:你是其中之一吗?

  季良意微微笑道:“不错,不过我算不上‘其中之一’。说来惭愧,我以前在朝廷里当差,地位不差,活也轻松,很多当官的挤破头脑都要把儿子送到我的手下做事,兴许以后能借我的位置?”

  “来了祁州,倒是见识了不少逃兵,结果全是平民百姓,无一例外。他们逃跑的理由可太多了,春天跑的,说他们要回家插秧,秋天跑的,又说要回去晒谷,其余大多父母病故、老婆生孩子……我从前胆子小,抓了人,只敢交给上头处置,初几年名册上大批大批地刷人,可最后留在军营里的兄弟,却也只有这拨人。这么一算,自愿到祁州戍守的,恐怕只我一个。”

  “……为什么?”

  “为什么?很多人都是年纪轻轻就领了从军令来的,结果一辈子也没能回去。这当兵啊,就是有来无回,不过像你四哥那样,京城子弟,年纪一到,就得来祁州呆几年,回去了,才能谋个好官职。”

  “可京中毕竟有你四嫂嫂,有你爹爹、你祖母。当兵的家人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这战争早日结束,有的留在好房子里等,有的守在大山深处,无论你四哥是何等身份,只要他还想回京和家人团聚,就和刚才那逃跑的没什么两样。”

  得意和他并排站着,遥望旷野,背对着草原上张扬的野风,衣袍鼓动。小镇上那些乞丐和粥客之中,或许是战争导致的流民,也或许有无处可去的逃兵。一缕吹散的鬓发在季良意的脸旁飞舞,他发呆凝望了一会儿,心中茫茫然,问:“你不想回去吗?”

  “我?”眺望着天边山顶上的白雪,季良意语带笑意,他似乎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若守不住祁州,战事不了,戍边的弟兄们一辈子也回不去。”

  你不回去,那我怎么办?得意卑鄙地想。他当晚就做了噩梦,以为自己是困死在深山的可怜寡妇。等惊慌失措地醒过来,天已蒙蒙亮,听见帐篷外边儿有马蹄踢飞小石子的声音,才心有余悸地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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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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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得意达到之前,季良意就已是军务缠身,安顿好他的吃住后,便一整个下午都鲜少露面。大营里的士兵大多也神色匆匆,何峰与邓都尉也不见人影,四处闲逛的得意显得格格不入,索性回去补觉。等他再从帐篷里出来,草原上已天色渐晚,四野朦胧,漫漫草海中,褪了色的草坪随风起伏,云层成群结队地路过军营上方,不透露半点儿日光。他踱步军营外围,那里是放养军马的草场,马倌忙碌于往食槽里添水,离得意近的地方,几匹颜色不一的小马驹正挤在一起取暖。

  得意补足了睡眠,咬牙横渡草原的报应,却又刚好在这时渐渐显现,骨骼酸痛,脑子里像是还刮着一夜冷风。来此的一路上,他揣着雄心壮志,不曾打过退堂鼓,如今真正见到要找的人,却又满心怯意。若是他压根儿不认识季良意,没来这儿鸟不拉屎的军营,也不知道这战事没有尽头,只会觉得小马身上的绒毛很软,舌头也很暖和,说不定还能一掷千金,买上几匹种相好的带回京城去精养。而不是思虑它们会在冬天还是春天长大,套上笼头和嚼子,把将士们驮到战场上去,再伤痕累累地回来,就像它的主人那样;或者被乱刀刺死,倒在尸体堆里长眠,也像它们的主人那样。

  得意很少关注这些事,其实他娘亲和祖母一样,都曾南征北战,率军所向披靡,是季良意口中精忠报国的好巾帼。可惜后来在军队里被染了瘟病,不得已黯然离世,母子倆说不定会像她早年追随老太守一样驰骋沙场。而老太太痛失义女的同时也丢了魄力,早年尚书要将得意送往祁州历练,本意想让老太守出面打点关系,没想到她坚决反对,差点儿跟亲儿子撕破脸。现在看来,这决定算不上有多明智,要是得意早来几年,正正经经地认识过季良意,如今也不用只身北上寻人,被套牢在两人的关系里。

  至于眼下的状况,得意没什么头绪,留下来当拖油瓶不对,独自回去也不对。但至于应该怪谁,大可以一股脑儿算到季良意头上。谁让他劫了别人的花轿,不远千里跑到尚书府来招惹自己。

  这么一盘算,自己错手杀了人,季良意还不愿回去,得意千辛万苦从京城跑来,难道就是为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干个亏本买卖?尤其是那只翡翠手镯,百来个臭乞丐也不够赔的!

  这点烦人的小心思在他脑海里愈发膨胀,推着他气势汹汹杀回主帐,势必找季良意讨个说法。结果正撞见邓都尉留在帐中,与将军讨论镇子里死了个乞丐的事。他当即面如死灰,噤若寒蝉了。

  02

  那年的第一场冬雪像是苦妇难产,时时刮风、时时镇痛,乌云一层压着一层滚滚而去,雪花却永远落不下来。军营所在处平旷、开阔,周边没有遮挡,一天中只有日出和日落的那两个时辰风平草静,其余时候,得意都睡在火炉边上躲避那些从四面八方刮来的大风。

  他下榻将军住所的头一个晚上,季良意很晚才回来,营帐里没点灯,唯有快熄灭的火盆里还留着光。得意懒得理他,闭眼假寐了须臾,忍不住从被窝里伸出头来,依稀看见季良意在地毯上铺了层羊毛毡,闭眼躺在营帐里的另一边,仅脱了靴子、卸去盔甲,准备和衣而眠。

  他有些气愤,气愤的原因也莫名,只冲床下的一片漆黑轻喊:怎么不上来?

  漆黑里有人动了动,“我能上去吗?”

  这语气里的无辜叫得意火大,抄起枕头就朝床下扔去。

  “冻死你得了,呆子!”

  软枕响声沉闷地落了地,像是砸中什么东西。他嘴上骂骂咧咧,再睡下了,心里却乱得发紧,得意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更别提去思考为什么生气。听着帐外凄厉的风声,他自觉是一棵无依无靠的小草,本不属于这里,也没被谁人依恋,如今就要被连根拔起,却还为了些愚蠢的理由,死抠泥土不放手。直到有一块石头压下来,把他的草根钉死在大地里。

  他惊讶地回过头,脑袋刚好落进一只称不上柔软的手臂里,他赶紧往一旁挪位,右手却被人拽过去,掌心一下按在个火热坚硬的物什上。

  “你干什么?!”

  “我能上来吗?”

  得意不知道该回他什么了,同时也发觉了帐篷里的黑暗有多么恰当。但他害怕季良意把这沉默当成同意,紧张地将棉被裹紧,双腿紧紧夹住厚重的棉絮。

  这回应显而易见,于是他脑袋下的手臂抽走,换上了被抛下床的枕头。

  “还冷吗?”

  黑夜里传来季良意沉稳的嗓音,他赶紧摇了摇头。

  男人手背冰凉的体温,轻轻落在他的脑门上,那只手在今天的早些时候,握过长枪和头盔,虎口堆积着厚实的老茧。得意微微抬头,能闻到季良意手上残留的焦木气味。

  他为这样的气味感到熟悉,因而逐渐安心,困意慢慢地席卷过鼻尖、大脑,将小草不安的眼帘拉下去了,把他拽进深藏春意的泥土里。


第十七章

  ==

  01

  和他们住在京城时一样,季良意早早出去,很晚回来。步入冬季的草原冷酷非常,士兵们轮岗得更勤,只为防止有谁在寒风中冻死,这样的天气更别提开战了,祁州边境迎来了短暂而珍贵的休整期。

  得意终日无所事事,他既不懂谋略,也不会打架,对枪兵刀棍更是一窍不通,加之随性懒散惯了,和这军营里的秩序总凑不到一起去。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草场上帮马倌照顾马驹。那些初生的小马正是精力蓬勃的时候,一整天闹腾个不停。老马倌则正与其相反,老人上了年纪,腿脚不灵,看不住小马,只能挥舞着皮鞭去抽它们背脊。得意不忍心那么做,于是在草场上东奔西跑,徒伸着手指,去抓着它们短而茂密的鬃毛,将指甲盖撅翻两回。这件事头回发生时,他只顾着捂紧指头,不知怎么应付。老马倌叫他把手指伸进冬天的溪水里,他跟着照做,很快手指就不再有任何感觉。到夜里,他让季良意给自己上药,对方却跟他黑了一晚上脸,使得意睡觉时也很不高兴。等到要吹灯,季良意把地铺挪到床边,搂着他那只丢了片指甲盖的右手,一遍又一遍查看,背脊微微耸起,轻轻放下,像是在叹气。

  得意极不客气地抽回手,极不客气地告诉他:我要睡了,你挪开点。

  “你在这儿还要呆几天?”季良意问。

  他那时说话酸溜溜的,措辞都极尽刻薄:“你想赶我走?”

  “怎么会?小祖宗,我没这意思……”

  那天夜里,季良意在床上留宿,两人并肩躺在一起,这张床铺就显得有些局促。但整个晚上,季良意紧挨着他,像只源源不断散发暖意的大熊,得意反而睡得格外香甜。当目睹自己的指甲盖第二回从马背上飞出去,得意甚至没有想起该将伤口放在冰冻的溪水里降温,一路飞奔跑回营地。等来汇报的官兵们一走,他就冲进去,把手指举到季良意面前。

  原本只是站在沙盘前犯愁的男人,看见他鲜血直流的右手,眉头皱得越发紧。他找来纱布、小瓶膏药,挪开书桌上的案牍。那些内容不容小觑的卷宗被如敝履似地推在地上,敲击声很响,帐外看守的士兵听见了,都心惊胆战地等着将军大发雷霆。但季良意只不过和得意在桌子的同一边坐下,后者似乎是大人带着学写字的小孩,并拢膝盖,缩着肩膀,把自己受了伤的指头交出去,供大人握在手心。大人也只是查看、清洁,然后上药包扎,接着擦掉多余的血迹。

  你生气了?得意盯着男人的侧脸问,大量堆积的工作让他看起来有点憔悴了。

  没有。季良意简单否认。

  得到这个回复,他才敢伸长脖颈,凑近季良意的脸颊,放放心心落下一个亲吻。梨花木桌上,给他手指缠纱布的动作一时停住了。

  后来得意回想至此,都发自内心认为季良意突然呆住的模样真傻。

  不过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帐篷外的气温就不再适合马驹活动了。人和马匹都成天窝在草棚里睡觉,就算得意把手伸到小马的嘴边,它也只会伸出舌头,亲昵地舔舐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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