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离去,得意抖开布包,里面除了厚厚一叠银票,还有一只满绿手环,两对金制的耳饰。 家里管银票的是爹爹,爱戴首饰的是四嫂嫂。而这只碧绿无暇、光泽艳丽的翡翠手镯绝对价值连城,他只在老太太手上见过。 他费了一番力气将镯子套上手腕,收好布包,匆匆走入朦胧的晨雾里。 ---- 无肉了
第十一章 == 四少奶奶托迎春来提醒他江湖险恶,歹人小贼众多,出门在外不可不防,还真给说中了。对此,得意本还不以为然,毕竟他在尚书府中已如履薄冰。母亲早逝,身子畸形,得意在尚书眼里并不受宠,几位盯着家产的嫂嫂却仍将他视为眼中钉。全府上下除了年迈的主母,再没别的什么人关心他、可怜他。要是不凭着相当的小心和精明度日,难道还真能期盼谁来解救他?得意素来守两条规矩:不闻不问,事不关己。可说到底,这也仅仅是宅门里的规矩,出了宅门,他苦心经营的处事、为人等等,都一文不值。 比如他出了州府,到外地酒楼吃饭,因为不问价钱,结账时被伙计的痛宰一通。再比如他乘车赶路,因为没发现车夫的椅子底下藏着匕首,路上被抢了钱财给丢下车。后来细细回想,那驾马的汉子长相凶恶,面带刀疤,肥肉横摊的颈子上挂着两枚方骰,怎么看也不像好人。估计看得意年纪小又没防备心,途中便起了歹意,想从他身上抢点赌本回去。不过得意身上最贵重那只翡翠镯子,却因为怎么也摘不下来,才没给歹徒夺了去。 等回去了,这事可不能跟四少奶奶和迎春说。得意想,他揉着发疼的手背,看见马车本该驶达的镇子就在不远处,这是车夫有意为之吗?他搞不明白,就像四少奶奶、季良意这样的人,他一直分不清是好是坏。 没了银子,便也无法在小镇歇脚了,但比没钱更糟糕的是初冬不见日光的天气。等他走到小镇,日头已不早了,沿路的商贩都在收拾摊位,准备回家。一家店铺外挪门板的伙计和路边买包子的搭话,说这天黑压压的,看着真不舒服。买包子的说那可不嘛,夜里指定下雪,没见这风刮得多瘆人,谁出门呀!生意都没得做。 得意并未觉得大雪降至与他今夜无处可去有什么关联。摊位上还有几笼热腾腾的肉包没卖出去,不知会被老板怎样处理,温暖的蒸雾带着一面点的香气飘到他的脸上,得意饥寒交迫,迈不开脚了。 老板以为他是客人,先说包子卖三文钱一个,五文钱拿倆。见这小孩半天没掏钱,立即将脸拉下来,没再理。可等他收好家伙准备走人了,小孩居然还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蒸笼,脸上憔悴,腿也打抖,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再有一阵风过来,就能跟张纸片似地飞走。 老板咬咬牙,给他拣出两个馒头,说剩下的得回去给媳妇儿子当晚餐,没多的了。 不得包子,但馒头也很好。得意喜出望外,当即要吃,被老板叫住了,告之: “往东三里有个救济的档口,小乞丐,你麻利点,去看还有没有剩!” 得意没想太多,即刻动身了。老板指的档口是一家熬粥的铺子,盛粥的容器有点儿像家里装泔水木桶。他打了一碗米粥,端着走了半天,没找到用餐的桌椅,只看见有人坐在门槛上喝粥,他便也找到个石阶坐下,抓着馒头,慢慢饮下一口,当即给吐回去。这碗里竟然根本不是粥,而是洗锅的米汤,顶多掺了几粒白米,尚书府的小少爷哪晓得天底下还有这样的饭菜。 端着这碗米汤,他有些忿忿,举目一望,又无人可倾诉。便绕了几道弯,想悄悄把那碗米汤倒进横穿镇子的小河沟里,被边上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瞧见,急忙拦住。得意看一碗沾着油水的米汤被乞丐喝得津津有味,颇感惊奇,他想问乞丐尝到的味道和他尝到的有何不同,那当然很不妥,他转而问了字条上的地址离这儿还有多远,走过去得有多久? “走路?”那乞丐瞄了他一眼,“不远,出去二十多里就到,但晚上下雪呢,你不知道?” 下雪不能走路吗?他长在南边,对能堆到屋檐上那么厚的大雪,没多少概念。才吃过两大个馒头,得意精神不错,觉得自己一口气走这么远没问题。况且小时候背他上学堂的书童,和他这时的年纪差不了太多,成天来来回回一二十里,不也没说什么吗? 但乞丐警告他,草原上的雪天有白豹子出没,专门趁猎物被雪花迷了眼睛,扑过来吃人。据说那豹子个头不小,獠牙有男人的胳膊那么长,血盆大口能吞下十个小婴儿的脑袋,之所以流传这样的比喻,正是因为有人见着过白豹子嘴里叼着小孩的头颅。 这么一说,得意确实害怕了,但不赶路他也没地方去。本想着早些见到季良意,痛痛快快臭骂他一顿,让他心生愧疚,马上领自己去好地方住、吃好东西。这下有白豹子的阻拦,他倒有些踌躇了。 乞丐说镇子北边有个废弃的寺庙,以前有和尚在那儿专门置床给人留宿,后来打起仗来就逃难去了。他邀请这位小兄弟今夜去那里留宿,一来晚上互相有个照应,而来可以等明早雪停了再走。 得意觉得这提议可行,便答应了。
第十二章 == 01 到了地方,哪里有什么床啊、铺啊的,空房里就剩几堆没人要的干草,走进还能闻到一股植物腐烂的霉味,可总不至于露宿街头。得意累得都抬不起胳膊了,但闭上眼却毫无睡意,仅凭一时冲动就跑出来找人,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了,一路上的遭遇正是如此。他忍不住去思考明天还下雪怎么办?他走不动怎么办?要是……要是彻头彻尾都是那姓季的戏弄他,给他留的是假消息呢? 但这晚上,留给得意伤神的时间并不多。他听到身后窸窸窣窣、响起干草碾断的动静,好像那乞丐偷偷挪到了这边草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先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混合着手汗和小便的酸味,猛地捂在他半张脸上。得意瞬间清醒了,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这点乞丐也清楚。他忍着恶心,推开脸上的手掌,拼命朝身上挥着拳头。 “我是男的!!臭要饭的……我也是男的!” “我呸!”一口浓痰吐在得意脸上,接着一大耳光,“臭丫头……给老子安分点!等爷把你干爽了,你就……” “哐当!” 得意抄起断裂的半截手镯,对准乞丐右眼猛地捅进去。对方立即惨叫着滚在地上。他及时扑过去,朝着这厮的眼洞狠搅、狠按,把眼珠子捣得稀烂,直至乞丐满脸鲜血,叫声哑了,躺在干草堆里一动不动。 他抹了把脸,也朝草堆上吐了口水,“去你妈的,老子就是男的!” 为了证明,得意本想往他脸上撒泡尿。后来觉得这么做太过流氓,便仅仅把乞丐的命根子踹了个粉粹,才疾步离去。 02 结果那晚上连雪花都没见着一片,更别提虚无缥缈的白豹子了。军营坐落在一片开阔的高地上,即使在夜晚,只要月色通明,能望得清塔楼泛光的尖角。得意依靠着那个尖角,跑一会儿,走一会儿,一路穿越茫茫草海,了无人烟。在他开始摸不清方向,累得一头栽进草地里,天地间陷入昏暗的时刻。两匹军马从小镇的方向跑过来,都举着火把,其中一匹往草丛里一照,发现躺着个人,吓得勒紧缰绳,马蹄飞扬。 “喂,醒醒!”那人喊。 “还有气没?不会死了吧。”另一匹军马上前。 “奇怪,镇子里才死了个要饭的,怎么这儿又来一个?” “水……水……” 骑马的人相视一眼,为首那位丢了个水囊下去。得意拔开塞子,大口大口豪饮起来。 “你迷路了?”问话从高高的马背上传下来。 得意刚要解释,忽听他们提到镇子里的乞丐。他只以为那人疼晕了过去,没想连命也没了。他强装镇定,警觉地问:“你们是谁,去哪儿?” 马上的人被他问得有些惊异,两人似乎又对视了一眼,一人说道:“我们是镇守祁州的防军,这位是军中邓都尉,昨日我随他到镇上采买,正要在早练前赶回去,前方就是我们的军营,你若不信,可随我们一道回去。” 另一人接着问:“你又是何人,为何在营外逗留?” 得意坦白自己从南方来,说明父亲是朝中哪位尚书。也模仿他们的语气,直言若是不信,可托人去问州府的刺史,朝廷上有没有这号人。 至于逗留的原因,他信誓旦旦:“来找我媳妇。” “媳妇走丢了?” 得意否认,一人由此调笑道:难不成大营里有你媳妇? “当然。”得意没想太多,报上外地媳妇的姓名。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季良意老实憨厚,任他欺负,随他摆布,至于其在军中的地位,得意从没想过,也就不以为然。但两人的笑声很快像火苗一样熄灭了。 “奇了怪了,营中没有谁叫这个名儿,女人更不可能有了。”一人否定道,认定他在撒谎。 另一人沉默了片刻,才接茬儿:“他说得对,小兄弟,你快回去罢。” 可得意坐在草地上,好像生了根。他不肯回头,骑马的两人再度面面相觑。要么带一个神智不清的小傻子回去,要么把尚书的小儿子留在草原上自生自灭,他们选择了前者。 劝他返回的那人,从马匣子里拽出一床羊绒毯给得意,供他取暖。他被扶上马背,都尉吆喝马匹继续奔驰,路途逐渐颠簸起来。得意很快被睡意击倒,且睡得很沉,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去。 都尉见状,连忙刹马揽住他,将他移到身前。一番举动,竟也没把人惊醒,都尉惊讶地朝同伴感慨:这孩子真小。 怎么走到这儿的?同伴惊叹,问说咱营里不会真有女人吧?那季什么的…… 想什么呢?仔细骑你的马就是!
第十三章 == 男人们的交谈声忽高忽低,偶尔传达得意的梦中。梦里,季良意骑在高高的白马上,头戴乌纱帽,胸佩大红花,没化妆,很是英俊,像个新郎官。他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外头很吵,头上的红盖头叫他什么也看不清。原来这梦是反着的,待轿子停了,有人掀开车帘请他出来,伸手一看,竟是大腹便便的四少奶奶,冷冰冰地对他说:你永远见不到他的真心! 他霎时惊醒,才发觉天已大亮了。日光把军帐照得里外通明,白色的帆布上人影憧憧。得意这一觉睡得扎实,醒来只觉得脸上紧绷绷、黏糊糊地,像结了层硬泥。忽然账外传来愈发清晰的话语声音,他急忙将身上的毯子裹紧。 门帘一掀,几双沉重的脚步声走进来,似乎有人指了指他躺着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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