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看着两个少年走近,瞳仁微颤,面对强者有一瞬间的失态,可他旋即谦卑的低下头,没有叫人看出来。心想,怪不得图穷匕见之后,白晔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大摇大摆的回宫。原来是得了这两尊大佛。 他只用须臾便平复了情绪,抬头又是一张谄媚的笑脸,只道:“了然师父既然是千金之躯,老奴定会妥善照料,食宿一应按皇家的标准来安排,给他寻一处好府邸——” “不必了。”皇上冷声谢绝:“宫内有寺庙,了然是出家人,就在那落脚吧。既方便朕找他话家常,也正好给娘娘们讲经,省得她们光顾着争风吃醋,闹得后宫不得安宁。” 了然面露难色,只想哀嚎这讲经实乃非我所长。本就背不利索,打打杀杀大半年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熙岚闻言暗喜,表哥住宫内那不是想怎么骚扰就怎么骚扰。 还不等他开口诉苦,只听高公公道:“都听皇上的安排。那老奴就专心安顿萧公子。” 了然一听就紧张,怎么着,这还要和阿笙分开住啊? “不必了。”萧笙既是利剑也是筹码,皇上当然不可能遂高公公的愿,当即道:“少年人都贪玩,他们俩本就形影不离,就别把他们分开,坏他们雅兴了。”又冲萧笙道:“内宫都是女人,萧公子虽留在寺庙与了然作伴,还当注意避嫌。” 萧笙会意,表示会老实呆着不乱逛,堵了高公公的嘴。 一场暗流涌动的交锋以皇上大获全胜告终,得以将一刀一剑留在身侧,握在手里,垫在枕头下。落败的高公公迈着紧凑的小步子,护送大步流星的万岁爷回了紫宸殿。 湿衣裳紧贴在他身上,老人竟能从容不显局促,八面玲珑将其他人都安排妥帖。 白晔冷眼看着高公公谦卑的倒退着出去,终于能放纵自己脸上的阴鸷不加掩饰的暴露。 他早就知道这老太监不简单。可泱泱中州万万子民,他身边却找不出一个干净的,明知是恶犬,也只能留用。 他只是没想到的是他竟不简单到了如此地步,胆敢朝熙岚出手。若非他是阉人,以他手眼遮天的能耐,自己焉能安然到现在?怕是早已被取而代之! 自己如今的处境,比起当年的李瑾,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再转念一想,他的骄傲和自负,曾经自信能拿得出手的治世之才,早已被二十年的光阴消磨殆尽。他随着年岁渐长的,除了装聋作哑的本事就是制衡的功夫,和窝囊的李瑾又有什么区别? 两相对比,李瑾不如白晔的地方,也无非就是错信了白氏父子。 白晔不禁苦笑。他灭了灯,躺在御床上,旅途的疲劳并未能催生睡意。棋局已经发动,胜负不日就要见分晓,他从来是个与天争命的人,当然不会如李瑾般愿赌服输。 他仔细数着手里的筹码。一僧一道和双刀,浮屠宫的无影剑和叶虚经,还有传说中的大铭宝藏…… 够了,足够了。朝堂上那帮恶犬各自为政,并不全是高公公的人;他本就是行伍出身,将羽林军用得得心应手的;手里的筹码个个都是实在的。 只要能用好,足够他翻盘。 白晔一夜未眠,四更起床梳洗换朝服,准备上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封王拜相 白晔不解释数月不早朝的原因,自然也无人敢问,只当他人到中年偶尔犯懒。 皇上掩耳盗铃,臣子们一致装傻。好像谁还不知道他是吓得不敢回京似的。 早朝一如既往的繁冗压抑。乍看说的是山南道赈灾不力和剑南道流匪肆虐之事,实则是葛鲁两家互相指着鼻子骂对方失职,反正事情注定无钱解决,不如借题发挥可劲泼政敌脏水。 白发苍苍的柳太师难得来上朝。他是白晔最倚仗的老臣,白晖起事当年求来的高人,拜为太师。柳太师在京城根基并不深,且性格古怪,是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花了二十年也无法拉拢的人。他年逾古稀,得了赐座,端坐在上首静看这出闹剧,不发一言,似乎并不感兴趣。 白晔眉间微蹙,只觉得索然无味,一心想要早些退朝。 尚书令杨玉林也是个老油子,适时站了出来。他与先帝渊源颇深,白晔小时候还得尊他一声“严伯父”。故而这次买官卖官的案子虽把吏部尚书、侍郎以及他们上边的左右仆射一并拉下水,问斩的问斩,流放的流放,最次也是羁押待审,可唯独没有动劳苦功高的严大人。 白晔羞于承认,他其实是动不了。 严大人张口就来:“吏部主官缺位,职缺太多,已然濒临瘫痪,无法正常运转,恳请皇上选拔良才,填补职缺。”说罢又要呈上折子。 皇上不用想也知道,那折子上定是一串冗长的名单,无非是各家的儿子侄子女婿外甥,他在里头再怎么挑拣也选不出好货色。心道那彭公子舅舅就是在京城做倒卖官职的中间人,供出了严家不少事,你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还敢在这盘弄朕,于是根本不让人接那折子。 严大人僵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是尴尬。 沉默良久,皇上沉吟道:“关于吏部尚书一职,朕已有了人选,不必再议。” 严大人只觉得五雷轰顶,昨日皇上深夜回宫,多少人一夜没睡在探听八卦。他略加思忖,开口道:“臣知皇上笼络了不少能人异士。可那萧公子是个江湖人,手上还有累累命案,不宜担任朝廷命官。” 皇上蹙眉:“严大人消息倒是很灵通,朕说属意他了么?” “这……”严老咽了口唾沫,倚老卖老,硬着头皮往下说:“至于了然师父,不仅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出家人。即便贵为皇亲国戚,皇上此举也有失妥当。”“严大人言之有理,他们两都太年轻了。”皇上轻轻摇头,玩味道:“难道严大人只听说了他们二位么?” 严老一滴冷汗顺着后脖子往衣领里钻,忐忑道:“还有……谁?” “朕还带回来一位岑公子,正经读书人,在官学里熬了八年,我看就他吧。” 严大人和他的一众狐朋狗友还七嘴八舌抗争了几句“草率”、“不庄重”、“岂如儿戏”,统统被白晔懒洋洋的挡回来了。 他看着这些盘根错节的世族关系就来气,自家外甥还没着落呢,你们就知道惦记你们外甥? 于是一鼓作气,大笔一挥,写下龙飞凤舞的“琅琊王”三字,就地封王。了然既是出家人,就暂且不给官职,光顶个王爷的名头。 皇上金口玉言,更何况还在早朝上留下墨宝,此时已经落地不可改。一石激起千层浪,接下来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就是皇上那威震武林的乡下亲戚和不知何方神圣的吏部尚书岑公子。 皇家寺庙华美异常。萧笙昨日晚睡,陷在松软的床榻里直至晌午才醒。 他睫毛稍稍一动,了然的吻就落下来,温和的唤醒他。 他说:“早啊,阿笙。” 萧笙条件反射的回应他,直到长明灯里的酥油香提醒他这是在哪,他方才后知后觉的清醒过来,连忙推开了然。 “佛门重地,你干嘛呢?”萧笙警惕的用手背揩净嘴上的唾液。 “佛门重地怎么了,”了然觉得好笑,既然萧笙用手挡住了嘴,他就只能去亲更敏感的脖子,调笑道:“我家难道就不是佛门重地了么?总不能我把你娶回家,还得供着碰不得亲不得。” “那不同!那是你家的庙!”萧笙争辩。 “这也是我舅舅家的庙啊,”了然继续逗他:“亲戚之间不要分那么清楚,没区别的。” 他又见了然换了一身簇新的僧衣,穿得齐整,惊讶道:“你早就起来了?” “嗯,”了然点头:“我饿醒了,去找了点吃的填肚子,还给你带了点回来。” 萧笙往桌上看去,那上面摆着茶水和几样雅致的点心,还有不少摊开的佛经,大惊失色道:“你看佛经干嘛?” “临时抱佛脚嘛,”了然讪笑:“我怕皇上真让我给娘娘们讲经去。” 萧笙想起他一本正经讲经的模样就打了个寒噤,连忙道:“别别别,我想起来就发怵。” “为何?”了然不解,还当是他只是单纯不愿见自己和女施主走得太近。 “你这发型就已经够糟心的了,”萧笙不忿的瞪他,这和尚本就长得端正,黑亮的眼睛尤其纯真无害,天生适合普度众生,说是佛祖转世也有人信,“你若再把佛经捧在手里,我……反正我是下不了嘴!” “哈哈哈……”了然仰头大笑,乐不可支道:“原来你介意此事,大不了我还俗把头发留长就是。” 萧笙呆呆的看着他,努力去回忆他装扮成李公子的英俊模样,还真有些怀念。 可惜,自己怕是等不到他头发长成了。 萧笙一个眼神,了然便猜到他的心思,再也笑不出来。 他想安慰萧笙,自从他开始吃太医院配的聚元丹,他的精神眼见着变好了一些,没准三年五年都可以指望,不要那么悲观。 可他又觉得三年五年也远远不够,根本不算是安慰人的话,于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了然虔诚的捧了他的脸,又想用一个亲吻来解决问题。 “表——哥——!”最聒噪的熙岚又闯进来了。只听院子里打扫的小沙弥一串叠声惊呼“公主殿下!”,了然便能想象她咋咋呼呼的模样。 了然无奈放开萧笙,开门把熙岚放进来。 她这身公主打扮珠玉挂了满身,发髻出自宫里最精巧的嬷嬷之手,显得她更加美丽不可方物,可惜对面前的两个帅哥毫无吸引力可言。 “呀,你怎么还没起?”熙岚看见还赖在被窝里的萧笙,难得找出奚落他的由头:“你这么懒,怪不得表哥做了王爷,岑公子做了尚书,偏没你什么事!” “什么王爷!”了然大惊。 熙岚扬起下巴,得意道:“今日早朝上,父皇封你做了琅琊王!高兴不?” “并不怎么高兴。”了然坦言,觉得一声“王爷”似锁链缠上了他的脖子,不知皇上究竟有何深意。 “放心吧,就一个名头,没有职务,不用去上班。”熙岚当他怕麻烦,连忙安慰他。 萧笙插话:“你说岑公子做了尚书,又是怎么回事?”“吏部尚书不是被砍了么,父皇就让他吏部尚书。”熙岚在桌前大喇喇坐下,开始吃了然给萧笙带回来的零食。 “岑公子做吏部尚书!他能做什么?”了然仿佛听了笑话。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白甜,昨天还在挂心科举,今天就封了三品大员。 “父皇说了——”熙岚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打算反驳。可她的一张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几番咀嚼忘了重点,跑题到另一头:“这庙里的点心真好吃!比我宫里的强,要不我也搬来住吧!”
149 首页 上一页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