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们急忙去察看,正看见萧澹澹探身进假山石缝中,半蹲着身子去捞卡在缝里的小狗。 婢子们面面相觑,这头萧澹澹已经把毛毛捞了出来。受惊的小狗被他握在掌心里,抖索着四肢找不着北。 萧澹澹气它乱跑,又见它可怜,想把它放下来安抚一阵。结果小狗一落地便撒丫子冲了出去,从两个美婢之间穿梭而过,直往松风亭去。 众人见势要糟,急忙去追。 萧澹澹见到这些衣饰华丽更胜于他的婢女,心知此地当有要紧的人在,脚步迟疑,却又担心毛毛有事,便咬咬牙跟了上去。 萧岺月见鼓掌声停,便不想计较。未成想又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响,烹茶的美婢正伸出纤纤玉手递给他茶盏,却见她面色一变,目光所及一只棕色的小狗飞也似地扑上石阶,蹦跳着跃到了亭台上。 毛毛觉得萧岺月一行人擅入了它的地盘,萧岺月则觉得府里怎么能有如此不上台面的丑东西。 他顿觉茶香禅意尽失,起身拂袖要走。婢女们匆忙下跪请罪,乌泱泱跪了一片。 萧澹澹走到松风亭前便见到这幕。不怕死的毛毛更在这时对着萧岺月嗷嗷呜呜恐吓了几声。 萧澹澹顾不得害怕,几步并作一步上去要抱回毛毛。 “这就是你养的小狗?并不可爱。” 萧澹澹听到萧岺月发话,再看那些下跪的婢女,不知道是毛毛做错了还是她们做错了,还是在场除萧岺月外都做错了。 他辗转之间想难道自己也要下跪?这么想着他抱着毛毛也缓缓屈膝,却听得萧岺月怒意更甚地说道:“萧澹澹,你在作甚?” 萧澹澹惊觉不对,立马站直了,一手把着毛毛的肚子,将双手绕到身后,好叫萧岺月看不见它。 萧岺月注视着这个堂妹,此前星夜看她,只觉模糊像画,有不真切的感觉。他从前见过幽居的四婶母几回,病容难掩丽色,是她的女儿自然是该生得美的。但是今日见她,又觉得有些不同。萧岺月尚辨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把她叫到身前,有些嫌弃地蹙眉道:“狗交给她们照看。” 萧澹澹自不能拒绝,眼巴巴地看着一个貌美非常的婢女抱过毛毛侍立在了一边。其余婢女得了令,也起身站到了一旁。 萧澹澹看亭中布置,乃知大堂兄是在清修,却不想被这只棕毛小东西扰了清净,难怪他要气恼。 上回见他,只觉得他不似想象中冷峻不好亲近,可今日看他手下那些娇滴滴的侍女们噤若寒蝉的样子,想来他只是那时心情好、或者饮了酒。这样一来,萧澹澹难免有些沮丧。 萧岺月见她面上露出黯然之色,便道:“我还不至于和一只狗计较,叫你来是要认真问你。” 萧澹澹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萧岺月便道:“这些日子还好吗?” 萧澹澹不假思索地点头。 萧岺月又道:“蘋儿走得匆忙,来不及同你告别。她特地叫我转告你,西州水草丰美,他日或可一聚。” 萧澹澹听着不免心生向往,可他旋即想到蘋蘋走了十多日了,大堂兄见着他才想起这话。 然而萧岺月续道:“她自幼随父到各处赴任,是自在惯的,或比我们这些郎君更无拘无束。她不曾体会过深闺是何滋味,我不同你说这话是不想你多心。但眼下却想起,你的生辰快到了,是不是?” 萧澹澹点头。萧岺月端详着她垂眸时的如羽长睫,舒了一口气道:“该是大姑娘了。” 听到这个话,萧澹澹猛然抬头,注视着萧岺月许久,他极想开口告诉眼前人,自己是个男子,是个长大成人的男子了。可他最终还是黯然地别过眼。 萧岺月以为她自伤身世,忧愁来日,便试探着开口道:“及笄之后,便要议婚……”他一个未婚的大男人对着懵懂的妹妹说这些话,着实是有些奇怪。但萧岺月素来信奉当断则断,不必拘那些无用的道理。因此他干脆道:“你想留在建康,还是去别处?” 这么问,显然是要为萧澹澹择婿了。 萧澹澹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大哥哥竟要为自己打算。以萧岺月的声名地位,他说要嫁妹,贵胄清流想必都趋之若鹜,届时萧澹澹者谁还管什么会不会说话是不是灾星? 可是萧澹澹谁也不想嫁,谁也不能嫁。他心里七上八下,又想起萧岺月明年冠礼成,应当也要娶妻了。他很好奇,萧岺月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呢?萧澹澹想过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萧岺月就像是他向往的另一种面目。于是萧澹澹指了指他。 萧岺月不禁笑道:“若要找阿兄这样的,怕是很难。” 萧澹澹才想起自己忘记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了,便摇摇头。 萧岺月又道:“真的,阿兄不骗你,普天下如我这般的男子就只有我一人了。” 萧澹澹见说不通,一把拉他坐下,见茶已凉了,便径直沾了茶水在茶桌上写道:“不想嫁。” 萧岺月看她笔划拙稚,想来不曾好好打过基础,心里遗憾,再看她写的字,便蹙眉道:“澹澹勿忧,阿兄自会寻到一个敬你爱你的人。” 萧澹澹第一回听他喊自己“澹澹”,似乎与崔嬷嬷喊的感觉不大相同,他来不及细想,又写道“我和崔嬷嬷春草在一起”。 萧岺月以为是她小女儿家幼稚的念头,也不说好与不好,只道:“那便再说吧。” 萧澹澹以为与他达成共识了,便又写道“阿兄要娶什么样的妻”。 这个问题兄弟姐妹们闲聊时都问过萧岺月,这两年间有了陛下欲降南康公主与他的传言,大家便渐渐不问了。 萧澹澹显然是不知道这些风声的。萧岺月看她认真求问的样子,忽然不想敷衍,便道:“安静娴美,我愿悦之者。” 萧澹澹闻言笑着合掌,是为萧岺月祈愿的意思。 萧岺月朗声大笑:“得之我幸。” 萧澹澹看他这样意气,心生羡慕。然而人各有命,不忮不求,自己永远都做不了萧岺月这样的人。
第5章 风雪夜归人 == 这次松风亭相遇萧澹澹更是收获颇丰,南斋的管事岑安亲自送来了一堆字帖和上等的笔墨纸砚,语气恭敬地表示女郎或可试着摹帖,不习字亦可,只是郎君也许兴起会想起,总而言之还是多练练字为好。 萧澹澹实在不能说是个惫懒人物,但是他看到那整摞的字帖还是一震,于是适时地拿来手边崔嬷嬷的绣花绷子,有些无辜地望向岑管事,意思是自己平时还要做绣活,大概没有这么多空。 岑管事本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绣花绷子,却转瞬间像被戳了眼睛一般,饶是他这样素以老练沉稳出名的人,都带着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扔下东西便走了。 萧澹澹以为自己卖惨成功,眼睛转回来一盯那绣花绷子,立时脸色一变,急急去找崔嬷嬷。 崔嬷嬷正听说岑安来了,到院门口的时候才从春草嘴里得知人已经走了,心里有些遗憾,又听说女郎急着找她,以为出了什么事,便连忙往屋里赶。 一进屋,萧澹澹指着绣花绷子上那块布料和上头绣的小羊,委屈巴巴地望向崔嬷嬷。 崔嬷嬷纳罕,笑道:“你不爱别的花样,我给你绣个生肖不也好?万一同春草的混了。” 春草听了凑过来抚过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羊,啧啧道:“我用的料子可没这么好,但嬷嬷的绣活真好,连这种图案都像真的。” 萧澹澹听她们这么说更羞了,连比带划地把刚才自己露给岑安看却没想到是小衣的事告诉了崔嬷嬷和春草。 崔嬷嬷倒觉得还好,春草大惊失色,呀呀呀了几声道:“虽说岑管事也五六十快有曾孙了……” “闭嘴!”崔嬷嬷喝止她,安抚萧澹澹道,“嬷嬷不好,嬷嬷没听你的话,又没把你的小衣藏好,哎嬷嬷有错。” 她这样内疚萧澹澹便也不好说什么,坐下来望向那摞字帖,赌气推到一边不管了。 这头岑安回去禀报,萧岺月并不指望萧澹澹能感恩戴德有多高兴,但见岑安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仍是觉得好奇,不由得问道:“怎么,她十分不乐意?” 岑安摇头,斟酌该如何启这话头。方才的尴尬对他这把老朽来说尴尬是着实尴尬,但尴尬完他这老忠仆便有更深的想法。眼见自家郎君是真心要对那六妹好,那他无论如何都要进把诤言了。 于是岑安委婉地把六姑娘大喇喇地举着没完工的小衣给他看的事说了,并道她早年流落在外,回府后又失母教,身旁的崔嬷嬷跟着在破落的温家呆了十年,想必规矩也松了。长此以往对女郎怕是不好。 岑安为尊者讳,绞尽脑汁把这些意思透一点漏一点让萧岺月明白了。 他是老汉了,萧岺月还是个年轻男子,听完了也同萧澹澹一样掩不住羞意,所幸他也算颇有见识,很快就作出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并对岑安道:“她身边一个没长开的小丫头,一个有些颟顸的老婆子,确实是欠妥了些。叫奉琴去照顾她,从旁提点。” 岑安踌躇了下:“从我们这里……” 萧岺月瞥了他一眼笑道:“安大大果真年老要忘事了吗?奉琴本是祖母身侧女婢,她老人家故去后一直留在我这里罢了。” 岑安应了,却想奉琴这样得力于老封君之前并被派到金孙处服侍多年的体面侍女,倒不知和那六姑娘比起来哪个像主哪个像仆了。因此奉琴去前岑安特地嘱咐了一番。 奉琴的确心中负气。她本是老封君座前专司捧琴的侍女,后来到了南斋亦高于众侍女,平日所行也不过是为郎君调弦捧琴罢了,今日竟要去服侍府中出身最卑的六姑娘。 岑安道郎君叫她去是看重她行止有仪,奉琴无奈也只能听命,犹如刺配一般泪涟涟地去了萧澹澹的院子。 听闻南斋那里来了大佛,萧澹澹主仆三人皆有些忐忑。萧澹澹听崔嬷嬷说了奉琴的来历,再一想今日自己出糗的事,便猜大堂兄是嫌弃自己不知礼了。他初初委屈,转念一想一件小衣算什么,他就是光着身子对着大堂兄,人家也不能说他什么。如此一来萧澹澹有了底气,倒全在担心自家院子供不好这大神了。 实则萧岺月都替萧澹澹准备好了。他本就有意支奉琴去,好为萧澹澹的及笄礼做准备。又听了岑安支支吾吾一番话,更觉得自己的打算是未雨绸缪。 然而奉琴到来尚未掀起什么风浪,这府里却热闹起来。盖因萧岺月的二叔萧奭举家回京,又要高升了。 萧骐一生强厉,亲缘却浅,长子萧衎早逝、三子萧懋半残、四子萧夔无用,只这第二子萧奭仕途亨通前途无量。萧奭尚圣人胞妹晋阳公主,自琅琊内史起累迁至扬州刺史,因大破流民又得封赏,便趁此时机携妻子回建康面圣谢恩,并慰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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