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运功平缓内息,苏锦言语气如常道,“这里没什么吩咐了,你们退下吧。” 周围都是北王的眼线,难保不来探听他们的虚实。他中毒而不发,对这些胡人异邦自有一股神秘莫测的威慑之力,可保使团在川都的安全。 慢慢自地上撑起身子,一步步挪到榻前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 这毒很烈,烈而猛,以他十数年功力,并没有信心可以完全压制得下,不过要挨过今晚并非难事。明早是启程归国之期。只要离开川都,便可着人上雪原寻到冰草,随团有妙手回春的太医,便能用它开方熬制汤药解了冰蟾剧毒。 心里这样盘算,倒也并不慌乱。只是一阵阵毒气冰寒入骨,浑身裂痛,就要忍受不住。 突然之间很想见他。 就在一帘之隔的帐外,突然就很想看一看他的脸。 还以为自己早已恨他无情入骨,却怎么,竟是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为他喝下剧毒鸩酒。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这么多年的情。 放不下这个人。 于是宁愿毒侵五脉,痛入骨髓,都看不得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如此爱你,你却不知。 ——莫斐…… ——斐…… 轻轻的唤,和着唇角渗出的殷红,一声声滴落在雪白的冰砖之上。 ——斐…… ——斐…… 声声泣血,心如刀绞。 “嗯?” 帘外传来回应,他竟听见! 黯淡烛光下,印在帘幔上的人影慢慢放大,似在步步走近。 心中惊喜,竟不觉得冰毒肆虐如刀,撑起身子,走向帘前。 一步步,踉跄着,支撑着,心中燃起希望,越来越近。 ——他还记得。 ——他未曾忘记。 ——他对他……也许仍有…… “侯爷,她来了。” 帐外突然响起侍从的低声禀告。印在帘上的人影立刻转了个身,“快请!”声音惊喜,飞扑向外。 “斐哥哥!”女子娇声呼唤,带着久别重逢的哭音。 “阿玉!”男人语气激动难掩,将人一把拥在怀中。 烛火突然灭了。 一切归于死一般的黑寂。
第11章 呻吟,痛苦而快乐的。 男子的喘息粗重到血脉贲张。 女子低低的声音娇弱无力,如歌如泣。 “斐哥哥,记得我,记得阿玉,记得今晚。阿玉除了你,再不会有第二个男人。” 多年之后,在苏锦言的梦魇中,安玉赫岚耳鬓厮磨的哀求依旧清晰可闻。他也是个男人,可以想象得到,像她那样的女子,用那样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拒绝得了,更何况是深爱她的那个男人。 又一次惊醒,苏锦言额间冷汗涔涔,心脏处冷凝一片,把双手麻痹,与那一晚毒发心脉时的情形一般无异。 在那一个北原冰川上的夜晚,他孤身一人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鬼门关上几番轮回。 而一帘之外,莫斐与他的阿玉春宵一度,共赴巫山,翻云覆雨。 有时,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自己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支撑过来的? 或许,他的人活了下来,心,却死在了那里。 翌日,莫斐送安玉离开,大概惜别依依,难舍难分,送了一程又是一程。 回来时,内帐中仍是一片安静。 “还没起?”他皱眉问,心想日上三竿,这也懒散得有些过了。 侍从低声禀告:“大公子昨夜染了风寒,高太医方才把了脉,说要卧床休息数日方能痊愈。” “这么娇贵。”莫斐嗤笑一声,突然想起什么,心情大好,立刻吩咐人道,“既然是病了,不如过几日再走,去知会北王一声,也给朝中回书。” 侍从张了张口,见小侯爷一脸兴冲冲模样,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谁都看得出来,大公子并非真的染病,其中隐情却不可与外人言。也只有小侯爷漠不关心至此,完全无知无觉,一心只在胡女身上,想要多留数日,只怕还是为了私会之故。 侍从虽是他的心腹,却也觉得心寒。 三日后,太医来回莫斐:“大公子病情稳定,可以启程了。” 莫斐迟疑一阵,却是问道:“我听帐内仍有咳嗽,若还是虚弱,再多留几日也无妨。” 太医不知他心里的盘算,还以为太阳竟从西边升起,小侯爷到底晓得关心下夫人了。心中着实为苏锦言感到欢喜,趁机进言道:“要不然,侯爷去看一看大公子,问一问是否需要多做休养再启程?” 所得的回复却是淡淡一哼:“问他做什么?你拿主意不就好了。”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清清楚楚都听在耳中。 苏锦言昏昏沉沉之中心已痛到不知道痛,只晓得,自己不能死,无论如何不能若死在这里。他答应了老侯爷,要陪莫斐平安归去。他也明白出使非同儿戏,和平即便只是假象,也不能因一己之失令战事陡起,生灵涂炭。 就是这样又撑了两日。 莫斐终于肯启程上路。 他仍骑马归国,派了一辆大车载着“卧病在床”的夫人,一路且行且住,走得甚慢。不知情的人还道小侯爷体恤夫人病体,故意放缓了归心似箭的行程。有心人却看得明白,每逢夜宿驿馆,总有头戴纱巾的妙龄女子半夜自后门而入,到天明方去。 直至回到朱雀侯府,苏锦言的“病”仍未痊愈。 久咳不愈之症,始于那个冬季。
第12章 腊月廿六,立春。 天气虽未转暖,夜里偶尔仍会飘些薄雪,但总算把春天给盼来了。 白管事走到苏园门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色书简,心情却十分沉重。 昨日还在庆幸真是许久未听见苏园里传出的咳嗽声了,而今天……真不知道这封简书又会给园里的主人带来何等样的打击?而早已心力交瘁的他又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侍从为白管事打开了园门。 苏园内悄静无声。墙角的数枝白梅远远飘散出淡淡的幽香,四周一片宁谧安详。 “大公子在做什么呢?”白管事不自觉的便放轻了声音。 自那日大公子找四夫人长谈之后,他们几个主事的已许久未再一起入苏园与大公子商议府中事务了。如今四夫人总理一切,倒也是诸事妥协,井井有条。白管事知道四夫人对大公子敬重有加,她的能干有为确实为大公子卸下了肩头重担,他们几个便也乐见其成了。 “公子还未醒。”侍从轻声回答,“白管事有要紧的事吗?” “还未醒啊?”白管事看了看天,日已近午,苏锦言从前一向是早起勤勉的人,这样的情形他从来没有遇到过。 “是啊。”侍从垂眼回答,“公子近来睡得比往常多些。夜里不害咳嗽睡得沉稳,白天觉得倦有时也会睡上小半日。” “这样啊。” 常感疲累而嗜睡不醒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白管事紧皱了眉头。转念一想,这些年大公子确实是太累了,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想多休息休息也是正常的吧。 “是谁在外面?” 屋内传来苏锦言的询问。 “是我。”白管事忙答应一声。 “唔……”屋内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困倦模样,“有事找我?进来说话吧。” 掀帘进屋,苏锦言已披衣坐在窗前案边,指一指矮凳:“坐下说话。清丰,倒杯热茶给白管事。” 白管事坐下接过茶,望了望苏锦言,觉得他脸色虽仍苍白如雪,气色精神却比之前要好许多,踌躇了一下,还是不敢开口,低头喝茶。 苏锦言笑起来:“你这时来找我,必有什么要事。怎么只闷坐喝茶?那手里拿的是什么?” 白管事像被热油溅了手狠狠哆嗦了一下,低下头不敢看他:“大公子……这个……这是……” 苏锦言凝神细看了一下他手里的东西,只见红彤彤的颜色很薄的一张纸,心中顿时明了,只觉胸口一撞,数声咳嗽泻出喉管。 “大公子……” 白管事慌得立身而起,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不碍事。” 苏锦言慢慢喘定,抬手示意他仍坐下。那叫清丰的侍从递上药来,他喝了半碗放下来,神色恢复了惯有的平淡安宁,温声问道:“这次是谁?” 白管事打开那红简,垂眼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是个叫玉姬的。我派人打听过,她是忘川楼的头牌舞姬,有一半北族的血统。” 玉姬? 苏锦言合了合眼。 安玉赫岚……玉姬……北族…… “咳……咳咳……如今府中是四夫人总管,你告诉她知道了么?她怎么说?” 白管事听是如此问,心下不知怎的更觉凄惶,摇头垂首道:“还没有禀告四夫人。照例,侯爷只会写个红贴知会大公子,等您安排好一切就迎娶新人进门。” 是了,苏锦言心中失笑,自己怎么忘了? 这是当年为了侯府传宗接代,他主动与莫斐做的约定,三妻四妾都可以,他苏锦言心甘情愿为他操持迎娶,绝无半句微词,直到他有个满意的枕边人,余生共度,儿孙满堂。 但,华夜容不是来了么?难道,莫斐不是宠爱她超过了所有人?难道,她不就是那个真命天女可以卸下他的重担接管朱雀府的人? “不过,”白管事接着道,“大概四夫人早已心知肚明了——这一阵子,侯爷几乎都没去华园过夜。” 是又厌倦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又或者…… 苏锦言用手按住眉心,神情疲惫至极。 莫斐,如果这是一场游戏,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侯爷今晚回来么?”苏锦言哑声问。 “回。”白管事答得十分肯定,“侯爷虽然常常饮宴夜归,但极少在外留宿。” 苏锦言点点头,“无论多晚,侯爷回府时你就派人知会我。” “大公子这是要……” “我想找他谈谈。” 苏锦言将那张红简接到手里。 白管事愣了愣才答道:“是。” 已经不记得大公子与侯爷上一次面对面谈话是哪一年的事了。 记忆里的这两人,除了在纳宠的仪式上会见上一面之外,同在屋檐下的几乎所有时间,都老死不相往来。 当然,也有过几次例外。只不过,那唯一的几次例外,也绝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而这一次,又会是什么样情形? 白管事忧心忡忡的走出了苏园。
第13章 当夜,三更时分,莫斐方归。 白管事亲自来到苏园,清丰告诉他公子等了大半夜刚刚睡着,两人互看一眼都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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