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通行宝钞一贯。 底下写:户部秦淮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仍给犯人财产。 看看日期,这是洪武年印的。金贵艳羡道:“黎老哥,医个死太监,能得这么多银子。” 三就黎道:“赌债还有欠么?” 金贵忙不迭点头,说:“最近手气不好,欠着呢。” 三就黎似笑非笑道:“还说不说我是甚么,三就金?” 金贵道:“黎老哥,求你了,我是黎贵,好吧!” 三就黎从箱里抽了几张,塞进金贵手中,说:“喏,拿去玩。” 看见这么多宝钞,醉春意楼总算不复之前的愁云惨淡。祁听鸿微笑道:“欠薄姊姊的一千两,现在还得起了。” 三就黎默不作声,把宝钞一叠一叠搬出来,换进一个带锁的大木箱子。 句羊忽然走到他身后,说:“黎前辈,别动。”在他腰上抓了一下。 三就黎猛地直起腰,嚷嚷道:“你干什么,你摸神剑的腰,我是不管。摸黎某人干什么?” 句羊不答,走到祁听鸿身边,说:“跟我来。”祁听鸿懵懵懂懂,和他回了厢房。句羊说:“我要走了。” 祁听鸿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句羊摊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排纸雁,是他刚刚从三就黎腰带里拿到的。纸雁每只大小均匀,姿态好看,比句羊当时剪的漂亮不少。用的是澄心堂纸,洒金,有盘龙暗纹。他把纸雁翻过来,背面只写了四个字: 病危速归。
第64章 离恨(二) 祁听鸿三两步退到门边,插闩,说:“你不准走。” 句羊还维持那个给他看纸雁的姿势,手伸在前面。祁听鸿走回来,劈手夺过这只纸雁,揉作一团,丢进纸篓。他本来想直接撕碎的,还是没敢这么做。 句羊无奈道:“你听我说……” 祁听鸿根本不要听,打断他,喃喃地说道:“反正你不准走。” 句羊当真闭上嘴。祁听鸿死死看着他道:“句羊,我们对你还算好吧?” 句羊点点头,祁听鸿说:“你受伤了,黎前辈给你治好。住在这里,薄姊姊也从来不短你吃穿。”句羊又点点头。祁听鸿说:“金贵总给你说好话,送你东西解闷。谭先生送你一幅画。” 他列举这么多人,却不提他自己,害怕知道自己也劝不动句羊。看到句羊不为所动,他登时心头火起,着恼道:“你晓得吧,你在我们这里,是做人质,做犯人,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句羊微微勾起嘴角。祁听鸿心想:“他笑什么?燕王病危了,对他肯定不好笑。要分别了,这个好笑么?” 原本他最爱看句羊笑,觉得坚冰融化,东君降临,和平常是两种风度。这会儿他却觉得想不明白,觉得心底绞紧了一样难受,在句羊肩头使劲一推。句羊退了一步,顺势坐在床沿。祁听鸿又想:“他这个脾气,要是真的犟起来,反而不好办了。还是怀柔一点好。”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句羊,你留下来。我去和他们说,不把你当人质了,以后怎么对我,一样地怎么对你。” 其实武林盟众人根本懒得看管句羊,甚至任他自己跑出几十里,去明王寺追祁听鸿,没谁真把他当犯人看。 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因祁听鸿实在慌了,想不到别的条件可以谈。 句羊幽幽叹了一口气,祁听鸿紧接着说:“我、我也会对你好。不会像刚才那样,不会发脾气,不会骂你了。” 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祁听鸿俯下身,光影一晃,在他嘴唇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 句羊偏头躲了一下,又叹道:“祁听鸿。”祁听鸿忍下眼泪,心想:“他一直把朱棣当义父,一直听朱棣的话。突然叫他改换门庭,他肯定不习惯的。” 连祁听鸿自己也未意识到,弹指之间,他已经给句羊找了许许多多理由。句羊道:“你听我说。” 祁听鸿不依不饶,把他双肩抓住,狠狠地又亲上去,把剩下半句话堵在句羊嘴里。只是这一吻不比之前的温柔缱绻,越亲越是心酸,越亲越是想掉眼泪。祁听鸿说:“句羊,算我求你,我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要是句羊随便说两句笑话,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句羊不答,祁听鸿浑身一冷,心一横,伸手把句羊裤带解了。扯下他亵裤一半,埋头慢慢地试探他那物什。 本来句羊没心思做那档子事,但祁听鸿湿湿暖暖的呼吸,若有若无拂过腿根,那东西也慢慢地抬头。祁听鸿更难过了。楼底下大家正在数钱,声音是一贯,两贯,十贯,二十,厢房里面却只有一点点水声。他嘴角磨破了一个口子,火辣辣地疼。而这间屋窗户始终未修,吹进来的东风是一阵阵冷。 过了一会,句羊觉得不对,腿根好像湿了一片。他把祁听鸿拉起来,祁听鸿虽然一声未出,眼泪却已经淌了满脸,嘴角还挂有咽不下去的唾液。 祁听鸿拿袖子胡乱抹干净,哑声道:“我说什么都留不住你,对不对?” 句羊系好自己裤绳,道:“我宁可你发脾气。”说着把祁听鸿拉来床上,要把他抱进怀里。祁听鸿不肯了,在窄窄的床上拆了几招,反而把句羊压在身下。句羊说:“对嘛,宁可你这么发脾气,不要哭了。” 祁听鸿又想:“你却还知道哄我。”句羊不哄他的时候,他心里委屈难受,现在句羊晓得哄他了,他心里更是决堤一样委屈。热的眼泪滴到句羊衣领里,滑落到后颈,渐渐变成凉的。句羊又觉得心疼,又有点起坏心思,说:“你累不累?睡一觉。” 祁听鸿哪里敢合眼,虽然在句羊身侧躺下,但还是死死抓着他袖子。句羊失笑道:“你睡吧,我不走。”祁听鸿说:“你现在不走,还是一直不走?”句羊就不说话了。 僵持半天,床上实在是暖,而且因为句羊躺了一半,只剩一半地方,足够拥挤,实在令人犯困。祁听鸿抓着这只袖子,浅浅地睡过去。 时到深夜,祁听鸿手里忽然一空,马上就醒了。他只睁开一线眼睛,看句羊放轻动作,悄然把这只袖子褪下来。 这件外衣还是借祁听鸿的。句羊身上只剩白色的里衣里裤,想了想,把外衣两襟对齐,叠了一半。剩下一半抓在祁听鸿手里,句羊没有去动它。 眼看句羊就要翻身下床,祁听鸿一把把他抓回来,按在床上,一字一顿地道:“燕王打你,给你下毒,现在他说他得病了,让你回去?” 句羊道:“对不起。”祁听鸿说道:“句羊,你到底有没有心?” 句羊不答。他本就衣衫不整,里衣只有袖子挂着,前襟基本敞开。祁听鸿微微发凉的耳朵贴上他左胸,听了一会,是有心在跳不错。祁听鸿更恨了,转过头,在那块皮肉狠狠咬了下去,一点没留力。 句羊疼得“嘶”了一声。祁听鸿松开牙齿,说:“你真是个白眼狼。” 句羊抬手一摸。伤口一阵一阵发热,正往外渗血。有一滴血蹭在他手指上,夜里看不出来,但能闻到甜腥的味道。句羊微笑道:“是你不肯听我说话。” 祁听鸿按着他道:“好,你说。” 句羊道:“其实我知道,陛下没有得病,更没有病危。”祁听鸿冷道:“你知道他骗你,还非要回去不可,罪加一等了。” 句羊又道:“他只是给我面子,给我一个台阶下。意思是原谅我了,而他不愿意明说。” 祁听鸿哼了一声,句羊正色道:“但我要是不顺他的台阶,下次他来找我,就不是捎一只纸雁,是要来杀我了。” 祁听鸿道:“你不是那劳什子,片雪卫的指挥使么?没有人的武功比你更高了。” 句羊摸摸祁听鸿脸颊,道:“黎前辈武功高吧。被人在腰带上放了东西,他也没知觉。在明处的人,不可能一直躲的。” 祁听鸿默然,句羊又道:“或者陛下着急起来,派人围了醉春意楼。你的薄姊姊,谭先生,武功都不是那么好。” 搬出武林盟的别人,祁听鸿总算动摇了,说:“那我们还再见得着面吗?” 还没考乡试那会,他同样也问了句羊这个问题。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经历这么多事体,他仍旧要问这句话。句羊笑道:“一定见得着。” 祁听鸿说:“你回去以后,不许跟别的那些个片雪卫、燕王,讲我们的事体。” 他伸出一根小指,要和句羊拉钩。句羊也没笑话他是小囡做派,小指相缠,说道:“一言为定。”拉完钩了,句羊说:“除了你以外,还没有人管我叫白眼狼呢。” 祁听鸿心想:“句羊对待燕王,别说白眼狼了,以怨报德都概括不来。”顿时觉得好酸。 他枕着句羊手臂,一转头,看见句羊胸膛上一圈牙印,心又稍微定了。祁听鸿凑过去,伸出一点舌尖,舐干净渗出来的血丝。句羊默默任他作为。血丝干净了,祁听鸿看见伤痕往下,颜色稍深的一颗乳尖。他忽然心痒痒,张口含在嘴里,舔了一下。句羊浑身一颤。 过了四更,句羊起身收拾包袱。他本就只带了一件衣服来,眼下要走,也拣不出什么东西要拿。找了半天,找出来金贵送他的古董杯子。 这杯子是从刘侍郎家偷来的。刘侍郎此人虽然好色,爱把娈童栓在床上养着,但别的方面品行尚可,姑且算好官。句羊打算把杯子还回去。 祁听鸿靠在床头,看见他从废纸篓把纸雁翻出来抚平,酸溜溜地想:“句羊嘴上再怎么说,对永乐皇帝肯定还是有一点期待在。” 这间厢房本就是祁听鸿在住,他和句羊冷战那段时间,搬去别的房间,才把这里让给句羊睡。不晓得句羊住这么久,有没有找到他藏的玩意。 祁听鸿把手伸进褥子底下,窸窸窣窣翻了一阵,什么也没找到。 句羊明明背对着他弄那纸雁,却好像背后长眼睛一样,说:“放在抽屉里了。” 祁听鸿脸上一红,伸手摸到柜子,拉开抽屉。曾经句羊送给他的那个青衣面人静静躺在里面。得亏北方天气干燥,放那么久也不见发霉。祁听鸿拿起来,对它说:“你比句羊好多了,是吧。” 面人不响。祁听鸿又道:“你跟他简直一模一样,也不喜欢说话。” 句羊哼笑一声,收好纸雁,把杯子也包好了。临走之前,他正色道:“祁听鸿,接下来说的话,请你一定记好了。” 祁听鸿收起面人,坐正了问:“什么事体?” 句羊说:“我走以后,如果发现周围商户搬家,请你们也一定要搬走。” 祁听鸿皱眉道:“什么道理?” 句羊道:“陛下一手组建这支片雪卫,归根结底是为了大明,所以尽量不会牵扯太多百姓。如果别人搬走,或许是有人找他们商议,准备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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