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听鸿惊讶道:“学里一个好友给我涂的。他家里或许是樵夫猎户,有点治虫蛇的药粉。”金贵大为快意,嘿嘿笑道:“黎老哥,你的蜘蛛就这点用处么!” 三就黎百思不得其解,拿了银针过来,刺这刺那,验看血色。看到最后,挥挥手道:“罢了!你已好啦!” 祁听鸿自己没事,赶紧替蒋稚讨解药,又和金贵说:“金兄,帮我一个忙罢!” 金贵本来看毕热闹,要回房里睡觉了,站住说:“帮什么忙?” 祁听鸿道:“替我从一个人房里偷东西。” 金贵迟疑道:“神剑,我没听错罢?” 祁听鸿笑道:“那个人是尚书儿子,房间里面,黄金世界,他的书童睡黄金枕头。你把我要的东西记好了,拿出来,黄金枕头送给你当酬劳。” 金贵记得那间号房,听得手痒痒,忙不迭答应了。至此,这桩县学偷盗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第13章 射圃风波(一) 转眼间,祁听鸿在县学已快呆满一个月。每逢十五、三十,县学上午学射箭,下午休半天假。 习射照样是要点卯的,这一天也不能晚起。整个县学生员,穿好蓝袍,列成几个方阵,在射圃排队。平时除了讲大课,很少能见这么多生员齐聚一堂。就连谢誉这样的纨绔子弟,今天也来凑热闹。 今年新来的生员还是头回习射。许多人原先在乡下学堂念书,顶多投过壶,还没摸过真弓真箭,都有些惶恐,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叫,像一团黄毛小鸭。这一个月来,祁听鸿做什么事情,都和句羊凑在一起,堪称形影不离。两个人站在后排说话,祁听鸿道:“句兄,你射过箭么?” 除开片雪卫日常演习,句羊不怎么碰弓箭。即便是陪朱棣打猎,他一般骑马跟在后面,甚少挽弓射什么猎物。有的时候朱棣兴致上来,说:“句羊,猎点东西回去。”句羊射一只小兔,或者射一只山雀,也就作罢。祁听鸿这样问,句羊摇摇头说:“没有。” 祁听鸿说:“我也没射过箭。” 祁听鸿会使弹弓、甩袖剑,乃至于能用袖剑钉苍蝇,但各门各派学武功,到底不是要上战场。真正的弓箭,他当真没试过。听别的生员都在议论,祁听鸿心里痒痒,探头往前看。句羊说:“也没什么难的,不值得紧张。” 祁听鸿望见射圃空地,已经架起长长一排箭侯靶子,说道:“句兄,你不是没射过箭么,怎么知道不难?” 句羊说:“总见过猪跑。” 等人来得齐了,县学教官叫他们分成四人一组。这是“乡射”的规矩。有道是:“君子无所争,必也,惟于射而后有争乎。”这意思是说,君子没有什么要和别人相争的,只在射箭这件事上要争一争高下。乡射之时,与会众人按组射箭,每组计分,以此来比出胜负。祁听鸿兀自张望,句羊道:“你看甚么,不愿意跟我一组?” 祁听鸿忙道:“当然不是,但我们以外,还缺两人呢。” 句羊抱着手臂,说:“你要想赢,你就找两个厉害的。我是没所谓。”祁听鸿苦笑道:“实不相瞒,县学里面除了句兄,我再不认得谁了。” 句羊往前一指,说:“那个人,名叫陈静文,家里三代做武官,一定会射箭。” 祁听鸿道:“人家根本懒怠理我。”又笑道:“我们两个,还是不要去拖人家后腿。” 分组分到最后,祁听鸿和句羊两个人,仍旧躲在角落,却见到陈静文朝这边走过来。祁听鸿惊讶道:“怎地没人和他一组?” 等那陈静文走到近前,祁听鸿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手里还拉着一个细细瘦瘦书生。陈静文朝他们拱手道:“二位兄台,在下陈静文。”祁听鸿赶忙揖回去。陈静文将他背后的瘦弱书生拉出来,又说:“这是衡为,我的……义弟。” 衡为抬起头,朝他们二人赧然一笑。这衡为别的地方不过清秀,然而脸上一对狐狸眼睛,秀眉烟视,眼尾飞一点薄红,皮肤又白若羊脂。陈静文抓着他手腕,一握一道红痕。陈静文道:“我义弟从小生病,身体欠佳,要是一会射不中靶,请多担待则个。” 祁听鸿连忙道:“我们两个压根不会射箭,陈兄不要介意才是。”句羊喉咙里哼了一声,当做应了。大家通过姓名,教官发下来每组一张弓、一筒箭,教各人自己练习,试试手感。 整组只有陈静文熟习弓法,当然率先射一箭,当做示范。陈静文拿了弓,问道:“二位兄台,以前有没有试过蹴鞠、舞剑,或者跑得快些也算。” 祁听鸿心里想:“托师父他老人家的福,剑法练得不错,轻功还凑合。”嘴上答道:“都没碰过。”陈静文望向句羊,句羊也摇摇头。 陈静文长叹道:“会五禽戏也行。”句羊说:“不会。” 陈静文又叹一声。衡为埋怨道:“静文哥!”陈静文振作精神,说:“无妨,你们两个,照着好生学就是。” 射圃用的箭侯,乃是一根竹竿,挑一张四角白布。正中央标红,约莫杯口大小,往外涂有白、苍、玄、黄四种颜色。射中红心记十分,射中外圈色环,依次各少两分。陈静文讲道:“好在习射此事,并不看蛮力大小。只要身心专注,盯准箭侯。”讲到此地,他挺直腰背,往后撤了半步,挽弓搭箭。 习射用的箭侯摆得不远,只隔五十步。陈静文眯起一边眼睛,瞄了一会,松开右手。只听弓弦铮然一响,羽箭飞射而出,射中箭侯内圈,该计八分。衡为跳起来拍手,道:“不愧是静文哥!”祁听鸿也跟着拍手道:“不愧是陈兄。” 句羊瞟他一眼,神情颇为古怪。祁听鸿道:“怎么?”句羊说:“没怎么。”把头转开。 陈静文抬手擦汗,把弓递过来说:“谁来试试?”这弓恰巧递到祁听鸿手边,祁听鸿便接过来道:“我试试罢。” 不得不说,祁听鸿对各种兵刃天生有感应,一旦拿在手里,立即热血沸腾,有使不完的劲。小时候他在邓尉练武功,他学长剑,师兄学横刀,两个人都从最简单的竖劈学起。祁听鸿一天不做任何事情,小手握定“隙月”剑柄,劈三千下。师兄练到中途,往往已经腰酸背痛,抱着长刀,照地上一躺。祁听鸿问:“练武功不好玩,还有什么好玩的?” 师兄说:“我想娶老婆。”祁听鸿不明所以,道:“娶老婆有甚么意思?” 师兄胡乱说了几句,转而说道:“你的剑比较轻,当然不累了。” 师兄的长刀名叫“十轮伏影”,和隙月剑乃是一对,都是陨铁打就,两者都轻不到哪里去。过得一刻钟,师兄抱着长刀睡着了,祁听鸿挥罢三千下剑,满身大汗,跑去冲凉水。几年下来,祁听鸿进境飞快,就连他师父也要称奇。 如今这张弓,弓臂光滑、优雅,缚角披筋,祁听鸿太久没动武功,手指碰到它,心底涌上热切,眼睛里只剩箭侯中央,一颗红心。这比投暗器简单得多。投暗器时,肩、肘、腕、指,到处在动,射箭只消动动手指。 此时陈静文道:“兄台,可别把自己弄伤了。” 祁听鸿想起来,自己在县学扮秀才,万万不能乱出风头。喏喏应道:“这样摆么?” 陈静文点头道:“差不多罢。”祁听鸿想:“第一回 射箭的人,一定射不中才对。”他到处望望,挂着箭侯的竹竿长了一个黑斑点,像一个人眼睛。祁听鸿于是瞄定那粒瞳仁,松手放箭。 这支箭完全就像身体延伸,逍遥如意,在黑斑点上轻轻一碰,落在地上。陈静文道:“脱靶啦,没有分!”祁听鸿比射中红心还高兴,笑吟吟走回来。句羊问道:“有这么好玩?” 祁听鸿暗自雀跃,道:“好玩呀,句兄试试看。” 句羊接过弓,一拉一射,半点不迟疑,箭贴着竹竿飞走。祁听鸿道:“啊呀,句兄,你怎么不瞄准?” 陈静文恨铁不成钢,连连摇头。衡为看见了,笑道:“静文哥,别生气,我来试试。”怯生生拿了弓箭,一举竟然射中六分。祁听鸿道:“衡兄,原来你也厉害得很哪!” 衡为面颊飞红,说道:“是静文哥以前教我的。” 练了半个时辰,县学教谕走下来巡查,叫他们一人射一箭看。衡为这回中了四分,陈静文射中红心。轮到祁听鸿,他射地上落的银杏叶。句羊仍旧不瞄准,箭飞到天边。那教谕从来没见过射这么偏的,发怒道:“射以观德!”罚他们两个人到后面站着。 祁听鸿没有弓箭玩了,悻悻地罚站。句羊垂手站在旁边,说:“其实也不难。” 祁听鸿好笑道:“句兄,我一分没得,你也一分没得。你教我射箭,这是什么道理?”句羊道:“不听算了。” 祁听鸿渐渐摸清他的脾气,笑道:“听呀,请讲!”句羊说:“你看准了红心,屏住呼吸,等手完全静了再射箭。” 祁听鸿笑道:“句兄,你自己完全不是这样射。” 句羊不答。片雪卫演练射箭,都是要练骑射、练连珠箭。这种射法看一眼等于瞄准,眼睛都不用眯。祁听鸿又去瞧射圃里面,陈静文、衡为紧紧靠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话。祁听鸿道:“他们两个倒很亲近。陈兄每回不高兴,衡为一劝,他就软和了。” 句羊哼了一声,说:“非礼勿视。”祁听鸿好奇道:“这怎么就非礼勿视了?” 看了半晌,他瞧见衡为耳朵尖红通通的。祁听鸿又道:“衡兄身体不舒服么?好像发烧了一样。” 句羊道:“你非要看,就看下去。” 这两个人箭也不射了,手越贴越近,十根手指像小蛇,紧紧缠在一起。祁听鸿叫道:“哎呀!” 句羊觉得好笑,问:“你又叫什么?” 江湖上分桃断袖的事情、结那种“义兄弟”的事情,其实不算少见。祁听鸿道:“我不看啦!”想起自己学衡为捧场喝彩,尴尬不已,想往地底下钻。 上午的最后一个时辰,教官点人抓阄。抓到谁的名字,两组就要“乡射”比赛。陈静文抓了一张纸条,打开一看,当即傻眼。等他走下来,祁听鸿与衡为围上来看。陈静文铁青着脸,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谢誉名字。谢誉也己经得到消息,站在射圃另一头,耀武扬威,朝他们翻了个白眼,道:“过来呀。” 谢誉虽然不来上课,做到文不争第一,但碰到这样的射箭比赛,却好胜心大起,组出来一队虎背熊腰的生员。看着都教人想:县学里真有这么几号人物吗? 句羊望了一眼,说:“这几个人是谢誉家丁,本来也不是真的生员。平时不来早午课,你当然不认得。” 祁听鸿道:“家丁也能进来县学?”须知他们这些生员,出入大门都要层层请假,请牌子,交牌子,繁琐之至。也就祁听鸿飞檐走壁进出,省却这些麻烦。句羊道:“给他们每人捐一个生员,自然就能住在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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