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夫人吩咐了,说眼下有大夫照看着,夫人母子必然平安,倒是老爷和大爷这些时日天天都在前院,也不曾好好休息,让小厨房煮了安神茶来,老爷和大爷饮了,待会儿好休息,这香也是安神香,养心安神最好了。”浣霞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为两人斟茶。 裴守道虽然不以为意,但到底是自己夫人的一片好心,也不好辜负,便只道:“那就把香炉搁在那边的案几上吧,这老婆子方才不是还着急忙慌地派人去请我们么,这会儿倒是又不着急了。” 裴琇担心着自己妻子的情况,坐立不安地搓着手,时不时地探头往门外看去,闻言也只随口道:“母亲这些时日也操心得很,如今秋娘母子更是让她忧心了。说来,我们只是被困在家中不得出入,母亲却还要操持这一大家子的事务,秋娘身子不好又不能为她分忧……” 裴守道想起老妻这几日越发憔悴的面容,也沉默了。 “也不知裴玉那边境况如何。”裴琇忽然又低声道。 裴守道闻言,忽的抬手制止了裴琇的话,往侧间还在摆弄香炉的小厮看过去,语气威严:“你是哪个院里的人?” 屋子里灯光晦暗,他只看见那小厮的背影清瘦高挑,瞧着的倒有几分陌生,不觉提高了警惕。 那小厮闻言,不紧不慢地摆好了香炉,这才从容地走到堂屋,任由桌面上昏黄的灯烛将他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老爷万福。” 跳跃不定的烛光下,青年俊美无俦的面容一览无余。 裴守道怔楞了一瞬之后,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震惊之下,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裴琇还没有见过裴玉,只是注意到自己父亲震惊的表情,再加上面前青年这张好看得过分的脸,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便宜弟弟裴玉。 “大哥,初次见面,原谅小弟身无长物,两手空空便回府来了。”裴玉含笑轻声道。 上次回府,正好这位大哥不在,却没有机会见上一面。如今看着眼前俊秀端正的年轻人,裴玉不觉面露笑意,裴琇果然长得和裴守道很像。 裴琇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之后,下意识地走到门口向外头张望片刻,见那些被派来监视自己和父亲的士兵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况,这才暗中松了口气。 他刚想同自己这位异父异母的弟弟寒暄客气两句,就被裴守道打断了。 “你怎么在这里?”裴守道先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之前随你一同入府的那人呢?他是不是……圣上?圣上如今可还安好?” 裴琇默默地站到门口,替自己的父亲和裴玉望风。 门外的士兵看到他神色焦灼,只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夫人,倒也没有多想。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裴玉轻笑起来,拱拱手示意裴守道稍安勿躁:“大人不必着急,您想知道的问题,我能说的定会知无不言。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二皇子殿下和我的朋友们如今下落何处?” 裴守道听到这个问题,面露难色,在心中权衡再三后,他选择据实以告:“实不相瞒,我在半月之前就收到消息,京中有变,大皇子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意图谋反,而且偏偏指认你是奸佞,我便知道,他背后所图其实是颍川裴家。” “本朝以来,裴家一直低调行事,但是树大招风,再怎么低调也无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因此我第一时间就准备派人把二皇子殿下和你的几位朋友秘密送出阳城。” 说到这里,裴守道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是我的行动终究快不过大皇子的人手,在还未出城之际,他派来的特使吴公公便已经先一步抵达阳城,不但接管了城中所有的兵马粮草,还盘踞太守府邸作为他们的总部,张大人一家都被赶去衙门落脚。我看不过眼,便邀请了张大人携家眷暂时落脚在裴家的别苑里。” “他们手中有虎符?”裴玉挑眉问道。 裴守道缓缓地点点头:“若无虎符,张大人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将阳城的兵权交给特使?至于二皇子殿下和那位花公子、凌公子,都被吴特使抓起来,快马加鞭押解回京了。” 听到这里,裴玉的面色不变,眼底倒是多了几分思索。 按照裴守道所言的时间算起来,如果那帮官差昼夜兼程,只怕云承睿几人已经快抵达京城了。 就算他现在出发去追,怕是也要晚几日。这几日间,他们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如今阳城中局势如何?”裴玉又问。 裴守道干脆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就着昏黄的烛火在桌面上画出阳城的大致模样,指着一个方向告诉裴玉:“若是以前,城中西门和北门的驻兵最多,而今吴特使又带了数千精兵入城,怕是四个方向的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同时,城中各大家族、商贾和豪绅家中也都安排了兵卒驻扎,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说到这里,裴守道的眉头越皱越紧:“按照吴特使带来的监国太子的谕旨,如今为外御边境,内惩国贼,决定效仿前朝实行算缗(min)令。” 闻言,裴玉不觉惊讶地挑眉:“云承睿疯了?” 算缗令,是先朝曾实行过的一种强制征收商人富户高额税收的制度,规定所有的商户都要如实向官府呈报自家的财产总额,并上缴一半充入国库,当然,家中财产越多,抽税便越重,故而,这等严苛税法自然不会顺利实行。 因此,在算缗令之后,还有告緡令,若是有人胆敢隐瞒自己的财产又被旁人告发,则被告发者的财产半数归于告发者,半数再入国库,且被告发者还要接受黥面、流放等一系列酷刑,以示惩戒。 然而,前朝有底气实行这样的法令,是因为当时是中兴盛世,皇权空前强盛,反是世家大族大受打击,逐渐式微,那位帝王才敢大刀阔斧地进行征税。 而今天下,与那时几乎是云泥之别,如今朝廷腐败,贪官横行,利益链条早就将各方势力牢牢地捆在一起,就连灵武帝也未必能拿得准朝廷中谁与谁是同党,谁与谁又是异己。 就连灵武帝要查探江南的贪腐情况,都要让裴玉和萧玄策两人打着充实后宫的旗号前往,这还是在灵武帝掌控着朝中大半军权的情况下。 如今的云承睿手中兵权不及灵武帝,朝中声望不及灵武帝,权谋算计更是不及灵武帝,裴玉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敢还未上位就对这些积淀深厚的世家巨贾动手? 裴守道听到他直呼皇子大名,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置可否,只是道:“我对京中情况不大了解,只是听几位故交提起,如今大皇子重用监察御史,听说监察院里有位青年才俊柳大人很得大皇子赏识,这算缗令便是他替大皇子想出来的。” “哦?”裴玉轻轻挑眉,“柳大人?我记得监察院里姓柳的有两人,其中一人已经年逾五旬,想来不会是他,另外一位柳大人嘛……柳鹤姿,应该是这个名字吧?” 站在门口的裴琇也忍不住插话道:“没错,就是他。他攀上了户部尚书家中那位秦枕月小姐,成为了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得了秦大人的举荐,才入了大皇子的眼,如今也算是大皇子的心腹了。” 听到这里,裴玉的嘴角勾起抹嘲讽的笑容来。 他对这个柳鹤姿的印象倒是颇为深刻,此人曾在王府之外公然嘲讽他,又曾经试图与二皇子云承昭接近,只是云承昭经裴玉提醒之后,逐渐疏远了此人。 没想到,他倒是时来运转,走不通二皇子这条路,又转头攀附上了大皇子。 在钻营人脉这方面,倒是颇有才能。 只是不知道他仗着自己的小聪明给云承睿胡乱出主意,还能让云承睿撑多久? 要知道,柳鹤姿一出手就动了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只怕早就被人恨得牙痒痒了。 要不然,他的名字也不至于在短短月余便从京城传到了阳城,就连裴琇都对这个名字印象颇深。 裴家行事低调,不愿招惹是非,只喜欢闷声发大财,哪怕是被征收了半数家产也未必会有什么动作,可这不代表其他豪门世族都是吃素的。 做掉一个言官,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看在裴玉返回京城之前,柳鹤姿能不能凭借户部尚书和大皇子的庇护,保留好他脖子上那个吃饭的家伙吧。 打听清楚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裴玉也投桃报李地把裴守道想要知道的信息告诉了他。 “没错,那日被我邀请入府的人,正是当今陛下。”裴玉坦然道,“而且,陛下如今也在阳城之中。” 裴守道和裴琇两人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愣。 他们虽然在看到裴玉现身的时候就隐约有了猜测,但是却始终不敢往这个方向猜。 毕竟如今的京城几乎已经翻了天,而灵武帝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便有人怀疑皇帝陛下其实根本不在京城。 只是京中一直严密地封锁着消息,再加上此事兹事体大,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哪怕所有的人都在怀疑,却也不敢笃定此事。 “陛下白龙鱼服,深入民间,是为了探查民间实情。而今三位阁老蒙蔽圣听,掌控朝堂,致使天子之令不出京,州府之事不上朝,误国误民,却让陛下背负骂名。”裴玉毫不脸红地将脏水往内阁头上泼去,他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倒是教父子二人一时不好判断。 “大皇子趁着陛下离京之时大胆谋逆,勾结前朝,妄图篡夺王位,这才恶人先告状,冠我奸佞之名。看似清君侧,实则谋天下。”裴玉也不在乎裴守道和裴琇两人是否真的相信自己的话,他要的,只是两人的立场和态度。 裴守道二人对视一眼。 “两位,我虽并非裴家后裔,但也承了裴家盛名,绝不会有负恩德。我知道裴家世族庞大,每次抉择之前,都会慎之又慎。不过这一次,我可以保证,站在陛下这一边,你们绝不会后悔。”裴玉诚恳道。 裴守道捧起茶杯,沉默着喝了口茶,忽而想起自己方才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书画,口中的茶水滋味忽然就变得难以下咽了。 裴琇看出自己父亲的犹豫,便替父亲问出了心底的问题:“你既这么说,想来是稳操胜券的,却不知方不方便透露一二内情,也教我们放心。你也知道,如今裴家尾大难掉,不比从前。这数千口族人的生死,可都在我们的一念之间。” 一旦选择错误,他们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听到这里,裴玉微笑起来:“我会让你们亲眼看到的。”
第105章 皆为利来 就在裴守道和裴琇两人在等着看裴玉的承诺时,外头的院子里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裴琇探头往外一看,面色忽变,下意识地将屋子里的门掩上,回头看向站在里面的裴玉,压低声音道:“吴公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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