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谁在乎你得国不正?谁在乎你谋权篡位?内宦外臣们天天口呼万岁,有哪个皇帝当真活了万年?又有哪个王朝千年不败?我算是想明白了,唯有这天下万民,他们才是真的万岁。他们世世代代延续在这片土地上,不管哪朝哪代,都只有这些百姓们是亘古不变的。” 灵武帝说着,抓住了裴玉的手腕,在他掌心里郑重地点了点,“所以,孩子,如今我要问你,这个问题你可以现在回答,也可以慢慢地想,想好了再回答。” 裴玉心中似有所感,微微蹙眉看着灵武帝。 灵武帝轻声问:“这个天下,你要不要?” 见裴玉沉默,他又松开了手,笑了笑:“若你要,朕自然会把这个烂到根子的朝廷重新整肃,待将它修剪好了再给你。若你不愿意要,想做朝臣,朕便为这个位置寻个明君,必不会让你受委屈。若你连朝臣也不愿做,想归隐山林,朕便给你个海晏河清的天下,让你在这天圣朝的任何一片土地上,都能过得逍遥自在。” 裴玉沉默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父亲。” 他顿了顿,对于这个称呼还是显得有些不适应,但是很明显,这让灵武帝的眼底瞬间涌出笑意。 这是裴玉第二次喊他父亲,第一次是在山洞之中。 灵武帝一直尊重裴玉的想法,并不愿逼迫裴玉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把主动权交给裴玉,让他做出选择。 眼下看来,他的做法是正确的,至少,裴玉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他。 “我今年二十一岁,十八岁下山。”裴玉缓缓开口,“我记事起,自己便是旃台山上的小弟子,虽然师父说我是三岁才上山的,但是那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没有了。在山上的十五年,应该是我这二十来年最快乐的时光。” 说到这里,他微微勾唇:“我想以陛下慧眼,应该也看得出我同师兄之间的关系匪浅。当初师父要我下山时,告诉我若是事败,就让师兄下山为我收尸,报仇。” “但是我知道,若是我死了,只怕师兄也活不好,所以我一直没有动手。直到半年后,师兄也自请下山,随我入朝。” 裴玉说着说着,苦笑一声,“我知道师父为什么最初不肯让师兄下山,我不过孑然一人,而师兄身后还站着萧家上下百十口人。我若死了一了百了,而他,却牵动着萧氏一族的安危。因此,我的一举一动都不得不更加谨慎。” “我天性散漫,不喜朝务,故大多时候,锦衣卫的公文都是师兄帮我处理的呢。”裴玉抬眸,心底最后一份犹豫也消散,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我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会守护好我在意的,但再多,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灵武帝听了这话沉默良久,随后才轻轻地揉了揉裴玉的发顶,这是他一直想做却又不好意思做的事。 “我知道了,不过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告诉我。”灵武帝宠溺地看着裴玉,“随时恭候。” 裴玉与他对视片刻后,轻声道:“谢谢。” 这一刻,他们父子之间那将近二十年的隔阂都烟消云散了。 裴玉只觉得胸腔之中暖得发胀,他知道,这是他心底的某处已经被失而复得的亲情填满。 “喜欢钓鱼吗?”灵武帝盯着手中的鱼竿问。 裴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喜欢,师兄倒是喜欢和师父去山里钓鱼,不过他也耐不住寂寞,只是等着师父钓上来大鱼带回来做给我吃。” 灵武帝:“……钓鱼的时候,需要专心。” 他并不想听萧玄策是如何收拢他家孩子的心的。 “您出京钓大皇子殿下,也是如此么?”裴玉想起自己从张晖身上搜出来的那封密信,又看了看灵武帝,还是决定把这桩事先瞒下来。 灵武帝见鱼竿在水中动弹了一下,却依旧稳住没动,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直到那漂在河面的鱼线又突然往下坠了几寸,他才稳稳收杆。 那儿戏般的鱼竿下头,竟然挂着一条拇指长的银色小鱼。 他收杆将那小鱼捉在掌心,打量了两眼后递给裴玉看:“你瞧,这蚯蚓就像是朕的皇位,对于云承睿来说,这就是他堵上一切也值得一拼的鱼饵。而对于朕来说,云承睿才是鱼饵,他能够替朕钓出更大的鱼来。” 裴玉微怔:“更大的鱼?” 灵武帝微笑着将挂在鱼钩上的小鱼扔回水里,继续垂钓:“是啊,更大的鱼。” 裴玉想到千里之外局势错综复杂的京城,默了一瞬,随后道:“承昭被云承睿的人马抓住了,阳城里有他们埋伏的人手。应该是他们抓住承昭和花辞镜之后,才发现我们不在城里,继而才派出人手一路追踪而来,正巧又在那燕不归的山林子里遇见我们了。” 听到这话,灵武帝微微皱了皱眉:“昭儿被抓了?确定吗?” 裴玉点点头:“我在路上遇到京郊大营的一行人,他们奉命去递交密函给江南布政使,意在劝说地方大员配合云承睿的谋反之计。他们从阳城出来,离开之时正好得知二殿下和假的裴玉、萧玄策被抓起来了。” “那你可截获了密函?”灵武帝问。 裴玉漫不经心道:“那密函我看过之后便毁了,以防节外生枝。” 灵武帝看了裴玉一眼,也不知是不是信了他的话,目光再次转回河面。 突然,水面翻起了巨大的水花,而灵武帝手中细细的鱼竿也被坠得几乎弯成了一张弓。 “有大鱼。”裴玉见他一动不动,轻声提醒道。 灵武帝面色不变地望着湖面,片刻后叹了口气:“老大如今变得心狠手辣,昭儿落入他手中只怕要难过了,得想办法将他救出来。此地隐秘安全,你留在这里陪着那小子养伤,我去救人。” 裴玉停了片刻:“眼下还不知二殿下是否还在阳城,此刻去阳城不亚于自投罗网。我的功夫不弱,您还是留在这里让我去吧。” 灵武帝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必,云承昭是我儿子,也是我的责任。以前我亏欠他良多,如今却不能再辜负他了。你放心,我自有办法保全自己。” 裴玉还要说话,却被灵武帝抬手挡住了:“让人将萧大人护送进来吧,待会儿吃鱼,也好给他补养补养。” 看着灵武帝坚决的表情,裴玉将话吞了回去,安静地看着灵武帝娴熟地摆弄那大鱼,直到它精疲力尽之后,才一点点地收线,最后吩咐裴玉用网罾将鱼捞上岸。 这鱼足有两尺半长,果然是一条难得一见的大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623:03:40~2023-05-1723:5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儚無みずき3瓶;风痕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动如参商 萧玄策的伤势在裴玉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的照顾下,短短五六天就见好了,背上的擦伤大都也已结痂愈合,只是骨折还需慢慢将养。 这几日,灵武帝对两人粘腻的相处模式已经能做到处变不惊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也让这两人越发放肆起来。 看着萧玄策的伤势大好,灵武帝提出,他要去阳城查看云承昭的情况。 云承睿自从被圈禁之后,性子变得愈发阴郁残酷。尽管灵武帝离京之时就在云承睿身边留下了暗棋,足以确保云承昭性命无虞。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要早日把云承昭救出来才行。 在灵武帝的坚持下,裴玉留下来陪着萧玄策养伤,而他则易容之后前往阳城查探情况。 易容后的灵武帝变成了一名模样并不起眼的寻常中年人,又穿着身旧衣物,看上去就更不打眼了。 裴玉吩咐张晖几人护送灵武帝前往阳城,并听他差遣。几人也猜不透灵武帝的真实身份,只是听裴玉称他为爷,灵武帝又自称姓黎,便跟着称他为黎爷。 为震慑几人,裴玉便当着他们的面将那据说能暂解他们身上的毒的药瓶转交给灵武帝。 那几人眼睛都看直了,却也不敢有任何异动。因为据裴玉的话分析,即使是他们抢走了这一瓶解药,也只能多活一个月,等解药服完,他们会死的更惨。 虽然不知真假,但他们更没有勇气去尝试,便只能乖乖地听从裴玉的调遣,陪着黎爷去阳城走一遭。 湖心岛上,裴玉站在岸边看着距离岛上越来越远的小船,眉头拧成一团。 萧玄策修养了几日,又有裴玉从灵武帝手里讨来的极品外伤药膏,如今自己拄着拐杖也能慢慢地在岛上行走了。 “锦衣卫当真有能控制人的毒药?”萧玄策好奇地问。 裴玉耸耸肩:“骗他们的。” “那他们能信?”萧玄策更加不解了,张晖几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单凭裴玉一张嘴就把他们骗住了。 裴玉坦诚道:“那日我做的烤鹿肉,有一块烤糊了的渣子还粘在手帕上,我便把那糊了的部分捏碎合水捏成丸子喂给他们,他们吃了自然是肚痛腹泻不止。我再找些健脾止泻的药物和调息理气的药丸一并搓成丸子,他们服用之后症状全无,还会觉得神清气爽,自然会认为是体内毒气被压制住。” 萧玄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 裴玉继续望着远处的水面,虽然那艘船已经转弯不见了。 萧玄策见裴玉面露难色,轻轻地替他顺了顺耳畔的乱发:“这岛的另外一边还有一艘船,就在芦苇丛里,是陶俊龙之前藏起来以防万一的,你去吧。” “师兄?”裴玉微微一怔,回头看向萧玄策。 萧玄策温和一笑:“反正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反倒是你,若是不跟着去,怕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陛下如今年岁也上去了,你跟着同去,也好安心。况且如今时局动荡,你找来的那几个人未必能护得陛下周全。” 裴玉沉默片刻后,抬手捧住萧玄策的双颊,毫不吝啬地送上自己的唇。 萧玄策也从善如流地丢开自己的双拐,捧着裴玉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吧嗒!”一个清脆的落地声打断了两人难舍难分的氛围,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就看到林誉衡捧着鱼竿津津有味地站在那里看着,而陶俊龙反而是红着脸正要把身前的小公子往后拉。 裴玉:“……” 萧玄策低头解开鹿皮水袋,装模作样地仰头喝水。 陶俊龙涨红了脸,顺手把林誉衡扯到自己身后挡住,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抱歉,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方才想问问你们,中午我抓了只野鸭,看看你们想怎么吃……”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林誉衡好奇地探出头询问。 裴玉朝他招了招手。 陶俊龙尴尬一笑,反而拉住林誉衡又往后退了一步:“真的,请相信我,我绝非有意打扰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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