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轻笑起来:“很好,正是要他们不肯交代才好。否则,倒是白请他们跑这一趟了。” “大人,您打算如何处理他们?”李行秋请示。 裴玉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一双精致的鹿皮手套戴在手上,缓缓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带他们去诏狱,我倒要看看,他们的骨头有多硬。” 李行秋在心里替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鞠了一把同情泪。 今天裴玉的心情似乎不大好,那么那两个家伙的下场想必也不会太好。 两人才踏出门槛,就看到卢斌铁青着脸色往外走。 “卢大人,这么急着出门,可是案子有眉目了?”裴玉眼神无辜地问。 卢斌脚步微顿,回头怀疑地看了裴玉一眼。 刘舍被抓,这中间有没有裴玉的手笔? 他不能确定,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把他自己再牵连进去。 皇后和陈贵妃之间势同水火,他若是被大皇子一派抓住把柄,只怕下场会比刘舍更惨。 “嗯,是有些线索,陈教头吩咐我现在去查。”卢斌拿不准裴玉是否知道刘舍是他的人,便敷衍地笑了笑,“我就先走了,这卫所里的事,还需小裴大人多费心。” 裴玉的笑容越发明艳:“卢大人放心地去吧,我会收好仪鸾司的摊子的。” 卢斌的脸色一黑,裴玉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不吉利? 他完全不想跟裴玉多说半个字,转身接过别人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 裴玉盯着卢斌匆匆离开的背影,冷笑一声:“你猜他现在去哪?” 李行秋跟着笑了一声:“大抵是去找陈贵妃吧?” 裴玉歪着头,幸灾乐祸道:“啧,希望陈贵妃能保得住他吧。”
第18章 前朝遗孤 诏狱,为本朝首创,最初用于关押受审待罪的公卿大臣,后来便逐渐放宽,凡是锦衣卫所查案件罪犯,都可关入诏狱审问调查。 朝中大臣和平民百姓提起诏狱,是既恨又惧。凡是入了诏狱的,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诏狱不在地面,而是修筑在地下,外人根本不知其宽几何,深几许。这样神秘的存在,似乎更契合它人间炼狱的外号。 裴玉下马后,将手中缰绳交给旁边的锦衣卫。 诏狱虽由镇抚司主管,但是他作为仪鸾司副指挥使,也有权不必通报进入诏狱。 诏狱的大门简单到有些简陋,拱形的砖石结构撑起一人高的通道,两侧分别架着火油点燃的羊角灯。 旁边的青石碑上刻着铁钩银画的两个字:诏狱。 这两个字的来历并不简单,它是灵武帝亲手题跋写成,而驮碑的石头下,埋着数十名贪官污吏的尸骸。 凡有罪的文武官,到此无不两股战战。 被裴玉下令捆绑起来的两个白虎堂成员一路都还强撑着不肯示弱,然而此刻到了诏狱门口,胸口的那一股硬气早就荡然无存,双腿更是软得站都站不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臊味。 裴玉的眼角余光往后一瞟,就看到那两个之前还逞强不止的高大汉子此刻竟吓得失禁,下边儿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尿。 他的脸色冷下来。 那两人的颤抖得牙齿发出咯咯的声音,其中一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招了,我是……唔唔!” 不等他再多说出半个字,旁边已经有人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好几团破布,堵住了他的未尽之言。 裴玉转身,踩着已经被人踩得光滑平台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入诏狱之中。 诏狱两边的地道,每隔五步便点着两盏灯火,昏黄的烛火照得通道狭窄幽暗,将所有人的背影拖得更长。 那黑黢黢的影子扭曲着落在石阶和墙壁上,就像是传说中的魑魅魍魉,潜伏在黑暗中,等待着将猎物生吞活剥。 还未走到石阶尽头,便有无数凄厉的哀嚎从远处传来,衬得这里更像是无间地狱了。 那两个人,如今却是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们半死不活地被人拖在地上,鼻间闻着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和阴冷的腥臭味道,两个人抖得像是寒风中的鹌鹑,再不见昔日的半分威风。 裴玉走到审讯间时,正看到有人被从里头抬下去,旁边的狱卒则搬来水桶,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饶是如此,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也挥散不去。 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都因为常年的鲜血喷溅,浸染成了暗红的颜色。 旁边的刑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形式不一的各色刑具,每一件都寒光凛冽,只是那缝隙之间却被血渍和碎肉填满,看上去并不干净。 李行秋一递眼神,旁边跟着的锦衣卫立刻撤下条凳,搬来干净的太师椅,又在上头铺了白色的柔软虎皮,还在地上铺了块红色的狐皮给裴玉落脚。 裴玉漫不经心地看了李行秋一眼,淡淡吩咐:“你给他们介绍一下这里的十八种刑具的用法,然后再问。悠着点儿折腾,留个活口。” 诏狱中有拶指、夹棍、剥皮、断舌、断脊等十八种寻常手段,这些刑罚基本上没有人能撑过两轮。 若是真的有人撑过去了,还有弹琵琶、梳洗等更加凶狠的手段在后面排队等着。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扛过去。 “属下省得。”李行秋点点头,等裴玉擎着火把走出审讯间之后,这才对着如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的两人笑了笑。 那两人顿时又涕泗横流,含着破布团哀哀嚎哭起来。 裴玉留下自己的人手,独自一人在这宛若炼狱的地宫里闲逛,像是闲庭信步般走到了女囚的牢笼。 这里的每一名囚犯都被单独关押起来,厚重的石墙将囚牢隔绝成一丈见方大小,里头放着恭桶和木床,上头铺着薄薄的稻草。 若是犯人家中有人重金打点,或许还能想办法送些厚重棉衣棉被进来,若是无人打点,是死是活就全看天意了。 裴玉一路走到底,才看到有一间囚房里关押着一名女子,而附近的囚牢都是空的。 那女子身上的宫裙血迹斑斑,虚弱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 或许是怕她做出自残的行径,她的手脚都被铁环固定在床板上,就连下颌都被人卸了,以免她咬舌自尽。 牢房的门没有上锁,木门只是虚掩着的。 裴玉挑眉,用手中折扇推开房门,缓步走进去。 他站在逆光的方向,大半张脸都埋在黑暗中,只有墙上的一线灯光落下,照亮了他小半侧脸。 女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头顶上的石板,似乎对身边的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 她的手指应该是上过夹棍,指甲盖都被碾碎,看上去凄惨无比。按说这样的额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可是床上的女人除了呼吸又急又重之外,竟再没有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 “清涟?”裴玉淡淡地开口。 女人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一下。 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声音很好听,与她这两日听到的粗粝凶狠的呵斥声都不相同。 又换人来折磨她了么? 清涟的视线从房顶转到旁边,随后,那双木然且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限。 如果用一种恰当的比喻来描述女人,那就是活活见到了鬼! 她死死地盯着裴玉那张比女人还柔美的脸,颤动着下颌试图发出声音。 只是她挣扎了许久,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音。 混杂着血水的涎水从她的口角流淌出来,让裴玉注意到她的牙齿也被人强行拔了几颗。 裴玉皱了皱眉,在原地伫立片刻后,转身就要走。 似乎是察觉到裴玉要离开的想法,女人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试图用自己发出的动静吸引裴玉的注意力。 裴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清涟。 裴玉本来就是为了找到她,才费力将白虎堂那两个无赖送来诏狱,眼下见清涟的反应不寻常,心中更是来了兴趣。 只是他深谙谈判之道,更喜欢以退为进。如今清涟这样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清涟见自己的举动有用,更加激动地呜呜‘叫’起来。 “你有话要对我讲?”裴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清涟立刻费力地点点头。 裴玉轻轻挑眉:“你涉嫌下毒谋害皇上,据说已经证据确凿。若是要求我为你翻案,只怕是难。” 清涟又摇摇头,眼神哀求地望着裴玉。 裴玉看了看她不断留下涎水的嘴角,沉默了片刻后,用带着鹿皮手套的手指压住清涟的下颌微微往上一抬。 只听一声细微清脆的咔哒声之后,女人的下颌被接了回去。 “是你,你回来了……”清涟发现自己能说话后,立刻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大喊道,“你回来了哈哈哈哈……” 裴玉:“……闭嘴。” 清涟顿了顿,竟可怜兮兮地安静下来,只是眼睛却一直盯着裴玉的脸看,那眼神有惊喜,有困惑,还有几丝畏惧。 “你认识我?”裴玉清楚,这个女人不可能认识他,那么她认识的,应该是一个长得和他一样的人。 果然,清涟点了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裴玉:“你长得,可真像你母亲。” 裴玉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认识我母亲?” 清涟听了这话竟笑了:“你还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么?” 裴玉沉默地看着她。 清涟咳嗽了两声后勾起唇角:“看来你是知道的。” 裴玉平静地与她对视。 是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从十三岁的时候就知道。 师父告诉他,他是前朝圣文帝和昭德皇后的独子,本来也应该是这天下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只是那时候先帝后死在了宫闱大火中,若不是前帝师岑济安偷偷带走了裴玉,只怕他也是凶多吉少。 更何况,就算裴玉还留在宫中,所谓主少国疑,则大臣不臣,百姓不信,不会有人支持一个三岁的孩子成为一国之君的。 在裴玉七岁那年,岑济安选择把一切真相都摊开在他面前,诚实地告诉他,当初放火的人就是当今的灵武帝,而他是裴玉的外公。 他把裴玉接回旃台,教他习文练武,是为了让他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不过在裴玉下山前,岑济安却又告诉他,是否要为父母报仇,只看裴玉自己的选择。 若是灵武帝这个皇帝做得好,他可辅佐之,若是皇帝不仁不慈,他可取代之。 裴玉记得岑济安的话,一直都不敢忘。 他借用了颍川裴家早夭的嫡子裴玉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的本名其实应该叫云承玥。 这个秘密,就连萧玄策都不知道。 清涟笑了一会儿,表情又变得紧张起来,低声催促道:“你要当心,这里很危险,处处都是锦衣卫的耳目和眼线,你快走,不要被他们抓起来,更不要落到他们手里!”
124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