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静静看着他,再没有做声。 * 接连两日,楚颐依旧是午膳后上山泡汤,傍晚时下山。 顾期年一路随行,已学会如何照顾他,会及时递上热茶毛巾,也会在他服了药身体不适时陪在一侧,耐心守着,即便有时因些小事动气,也咬着唇默默忍了,乖得不像话。 回去的马车上,楚颐靠在车厢内的软枕上,尚有些提不起精神。 顾期年犹豫看着他道:“阿兄,这两日睡得比较早,一直没能有机会出门,等待会儿晚膳后,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们二人靠无遥引拘着,反倒事事牵制。 楚颐抬眸扫了他一眼,目光微沉,却还是笑着道:“好,陪你去。” 回到所居的小院门前,那里却已早早等了两个人。 朱湛明一看马车回来,立马上前帮忙打帘子搀扶楚颐下车,嘴里不忘唠叨着:“小公子你慢点,方才听他们说你这两日泡汤后身体一直不适,都担心死我了。” 听他如此称呼,楚颐下意识朝他身后看去,却见一道月白衣衫的男子含笑站着,一脸温润如玉。 “他是?” “啊对,这是钱老板,”朱湛明脸侧微红,有些尴尬道,“他非求我带他来见你,我也没办法,小公子若是看了烦,就当没看见吧。” 钱老板上前拱了拱手,客气道:“公子好。” 楚颐皱了皱眉。 以往他做了决定的事,即便旁人再有异议,他也从未理会过,也很少有人敢对他的决定有异议,这个朱湛明倒好,竟带了人直接找上门求情。 他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径直进了院门。 朱湛明无奈摊手道:“看我没说错吧,公子他肯定不会见你的。” 楚颐进了屋子,下人们早早备好了茶点,才刚坐上椅子,顾期年随后进了门来。 看他身后还跟着朱湛明和那个满脸笑意的钱老板,楚颐身体微仰靠在椅背上,目光沉沉望着少年道:“你带进来的?” 顾期年点点头,上前坐在了他的身边:“方才钱老板同我说,他已在红袖巷中最大的云笙馆定好了位置,想邀我们一同去。” “云笙馆?”楚颐嗤笑道,“你吃得惯吗?” 钱老板连忙上前道:“云笙馆的酒菜在整个邑城是出了名的,茶点更是上乘,据说可与京中轩逸茶楼比肩。” 不等楚颐开口,他继续道:“在下邀请公子一同用膳并无他意,堂兄平日本就是因着有我为靠山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在下欠着两位公子一个道歉,还请不要拒绝。” 他未曾第一时间过来,而是等钱大在赛场内跪足三日才上门,已非常识时务,可楚颐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淡淡道:“不必了。” 顾期年手指微蜷,犹豫道:“阿兄,反正我们要出去走走,不如就去看看?一直听闻红袖巷中才子佳人聚集,不知真假。” 楚颐抬眸静静看了他片刻,问:“真的要去?” 少年怔了怔,犹豫点了点头。 “那好。” 楚颐表情淡淡,对一旁道:“江植,准备一下,不必那么多人跟着,等下服了药就出发。” 顾期年嘴唇微抿,忽而又道:“阿兄……不然,不然还是下次吧,你这两日身体不适,不用……” 楚颐笑了笑,看向他道:“你这么乖,答应了你的事怎能食言?” 少年微微愣神,许久才勉强挤出一笑。 等药煎好服下,天色已彻底暗了,朱湛明和钱老板同乘一车,楚颐出门前却被江植叫住。 “夜里风凉,主人加件衣服吧。” 楚颐点了点头,示意顾期年先走,自己则在江植的服侍下披上了件玄底暗纹锦缎外氅。 “城中和城门处都可有布防好?”楚颐理了理领口随口问。 江植面容平静地道:“主人一切安心,京中有金吾卫把守,邑城有宋总督协助,无需忧心旁的事。” 楚颐点点头,接过他递上手炉道:“走吧。” 夜间的邑城依旧灯火辉煌热闹喧嚣,马车咕噜噜驶过,周围摊贩立刻追着窗口卖力吆喝着,临近上次胭脂大娘的摊子,楚颐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 “饿吗?”他扫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问,“要不要吃红枣糕?” 顾期年抬眸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下车去买吧,顺便透透气。”楚颐说完,率先下了马车。 临近寒食节,周围除游人外,更多的则是忙着去买香烛纸钱的路人,周围摊子也大多换了商品,架起高高的架子,上面挂着纸扎的引幡或黄纸,看上去阴气森森。 顾期年有些抵触,皱眉道:“明日似乎是寒食节了。” 楚颐忍不住笑道:“心中无鬼则不畏鬼神,你怕这个做什么?” 说着干脆牵着他的胳膊,带他一路走到了同福斋。 顾期年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忍不住唇角微扬,等买好了红枣糕,打开捏出一块道:“若非阿兄,我都不知道红枣糕也会那么好吃。” 楚颐扫了一眼他的手,好笑问:“真的很好吃吗?” 少年点点头。 “我尝尝。”楚颐微微倾身靠近少年的手指,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 温润的唇轻触上指尖,软软的痒痒的,少年愣住,呼吸乱得不像话,目光紧紧盯在楚颐脸上。 楚颐慢慢嚼了嚼,皱眉点头道:“的确能入口,只是太甜了。” 说完他又道:“不过既然你喜欢,等回去我就让江植把糕点师傅带走,专门做给你吃好不好?只是,等你离开了安国公府,以后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吃到了。” 少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来话,最后转而道:“怎么会没机会,若我想见你,你会闭门不见吗?” “想见我?”楚颐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却没有一丝温度,“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我。”
第20章 顾期年紧紧捏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红枣糕,许久接不上话来。 楚颐看了看天色,淡淡道:“走吧,云笙馆内好不容易安排好了,别辜负了钱老板一番美意。” 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少年没有跟上,又回头看他。 顾期年身形消瘦,立在风中孤零零的,轻抿着下唇,可怜得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楚颐忍不住笑了笑:“玩笑而已,你这么听话,若是真想再见我,我定然大开府门亲自相迎。” 少年垂了垂眸,突然道:“阿兄,我不想去了。” 楚颐静静看了他片刻,脸色也一分一分冷了下来,缓声道:“我可受不了你如此反复无常,既说了要去,就必须去。” 他目光骤冷,几乎像是威胁一般,见少年依旧直直站着不肯走,干脆独自转身朝马车走去。 马车停靠在街边的空地上,旁边则是卖香烛纸钱的摊贩。 楚颐上了马车没多久,少年跟了上来。 “等晚些回来,我让江植买些香烛黄纸,明日你也给你母亲烧些,”楚颐冷淡道,“害怕这些,不会连你母亲也怕吧?” 少年静静看了他片刻,摇了摇头,将红枣糕的纸包小心包好,解释道:“我自幼便熟读百书,怎会怕这个,不过是母亲死后,整日忧心,变得患得患失。” 楚颐撑着下巴拨弄着小桌上的杯盏,轻飘飘道:“死有何可怕的?谁人不会死,若你是我,岂非要每日战战兢兢。” 顾期年手指微顿,想到传闻中所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一事,脸色微微变了变。 “你真的……从不曾担心过吗?”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向他,心里好笑,真想问一句,若事事担心,担心的过来吗? 就比如说,那日晚上同游夜市,那名借卖花为名的少女为他传信,自以为瞒天过海,在他眼里不过拙劣的小把戏。 再比如,云笙馆周围提前安排的埋伏人员,妄图趁机对他下手,他也权当情趣。 少年这两日如此乖巧听话,设法取得他的信任,他想玩,那楚颐也愿装作一无所知,陪他好好玩玩。 就像那只生人勿近的小白猫,或是那匹伤痕累累依旧不肯服软的烈马,越是野性难驯,就越是有趣。 楚颐微微挑唇道:“有何担心的?好玩就行了。” 马车很快驶离主街,拐进了一条宽敞的小巷。 红袖巷内灯火阑珊,红纱飞扬,二层楼上不时传来琵琶箜篌声,混合着娇笑连连、逢迎喝彩。 越往里走小巷越窄,游人也越多,马车不好前行,他们干脆弃了马车慢慢徒步往里走。 朱湛明和钱老板早一步到了,下了马车在路旁耐心等着,几人同行进了巷子深处的云笙馆,立刻有伶俐的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室。 “两位公子快请坐。” 钱老板一边忙着招呼众人,一边温声吩咐小二上菜,等各自坐好了,他又似想起了什么,重又把小二叫来道:“让朝云过来伺候。” “是是,钱老板稍等片刻。” 等人走了,钱老板又客气道:“今日没有打招呼便私自上门去寻两位公子,实在失礼,稍后等朝云来了,两位公子尽情玩乐,若不满意,旁边梦汐阁还有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必定不会让两位公子失望。” 朱湛明正低头研究桌上的菜单,听闻立马大声咳嗽了几声,不忘用手肘狠狠撞了撞他。 钱老板不明所以,见茶水未上,又忙着叫人催茶水。 云笙馆既然地处红袖巷中,就不会是什么正经酒楼,楚颐靠在椅背上懒洋洋打量了几眼,雅室内熏香缭绕,红罗纱窗下摆着两只偌大的铜制烛台,上面红烛高燃,一派喜气。 朱漆镂空屏风后,隐约可见摆着一张大床,鸳鸯红锦被,连床帐都是红的。 还真是诚意满满,也不知那朝云会是何等绝色。 顾期年皱眉坐在楚颐身旁,从进屋起就神情紧绷,见酒菜陆续上桌,他忍不住站起身道:“阿兄,我……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便回。” 他身中蛊毒,哪怕是真的去透气,也走不了多远,楚颐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去吧。” 江植皱了皱眉,等人离席后,悄然跟上。 钱老板打量着楚颐的神色,又看看门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道:“考虑不周了,之前听朱兄说起过,这位小公子似乎是公子的……咳,小公子该不是不高兴了吧?” “怎会?”楚颐笑道,“他乖得不得了。” 话音落下,雅室门被再次打开,小二手里提着一壶茶,身后还跟着个少年。 小二上前将茶放上桌后,恭敬道:“几位老板,朝云来了。” 楚颐闻言朝门口看去,见少年一袭红衣,不由怔了怔。 “这便是朝云了,不说云笙馆,就连整个红袖巷中都是数一数二的绝色,”钱老板笑着解释,然后看向少年道,“还不快去服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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