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点钱,能在客栈住多久呢?汴京物价高,普通客栈的人字号房,住一夜也要五百文。考试是下个月的事儿。”张敦礼担忧道。 “这么贵?”桑云没出过远门,更没去过汴京,这个物价倒着实惊着她了。 她心中一掂量,家中的物件儿都卖了,最多换三贯钱,能在客栈住上六七日,还不算吃饭的钱。卖房子吗?如今,她手上没有房契。没有房契的屋子,根本无人敢接手,再加上她家里的这档子破事,方圆几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去衙门补办,钱良弼定会给她使绊子。 所以……这还真是个难题。 不过,桑云的眉头皱不过一刻,又舒展开来,“我听说汴京风气开放,娘子们都抛头露面出来做活儿的,我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我不成?天无绝人之路,张兄不必过分担忧。” “说得也是。”张敦礼被她乐观的心态感染,想到了另一条路子,“其实,我日赶夜赶的,能赶出个话本子来,你拿去书肆卖了,也能挣钱。” “你还会写话本子?”桑云觉得张敦礼可谓深藏不露。 “看过几本,倒是不难写。先前许多落榜的书生,无颜面归家去,都是靠写话本子活着的。”张敦礼解释道。 桑云露出艳羡与欣赏的目光,这年头,终归还是读书人生存的方式更多。若是自己的爹还在,或许……算了,人生没有或许,桑云晃了晃头,制止住自己的思绪。 这一路,风尘仆仆,却还算顺利,到底是太平盛世。 到了汴京,二人寻到一间外观破旧,但地理位置还算优越的客栈住下。两间人字号房间,张敦礼放下行李,就拿出写了一半的话本子,奋笔疾书。桑云则一直处在一种极端的亢奋中,初到汴京的新鲜感,将先前被欺压的晦气一冲而散。 她来到张敦礼的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兴奋道:“张兄,这真的是最末等的房间吗?可是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屋内很干净。虽然不大,可是该有的都有,茶水还是温的,居然还送了果子!” 张敦礼挤出一丝疲惫的笑,摇摇头。 桑云见他不说话,倒也习以为常。这一路上,大多时候,都是她说话,他听着。张兄的话极少,许多时候,他要么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要么埋头,在颠簸的马车上坚持写话本子。 桑云好几次见他黯然神伤,却始终隐忍。桑云想着,自己其实能共情他。父亲走得早,但母亲离世也就前两年的事儿,失去至亲的痛苦,并非都爆发在一瞬间,而是在每个失意的瞬间,每个寂寥的当下。张兄比她还多了一层痛苦,那就是仇恨,真不知那样隐忍的他,是如何消化这些情绪的。 “张兄,你且写着,日头还早着,我这就去大理寺,找许大人为咱们主持公道。”桑云道。 “你刚到汴京,也不认识路,要不我陪你?”张敦礼有些担忧。 “不用,我问人不就行了?张兄,你就放心吧,日落之前,我一定回来。”桑云明艳一笑。 说完,桑云一出门,便钻进了南来北往的人流里。 令桑云没想到的是,大理寺被她找着了,但许遵的面却没见着。 “官爷,你把信交给许大人,他会见我的,就是他叫我来的。”桑云掏出许遵写的信,试图说服看守的衙役。 衙役根本看也不看,神色间满是不耐烦,“谁不知道许大人不近女色,他会给你写信?你怎么不说是官家给你写信呢?滚滚滚,再一派胡言,我就把你抓了,丢进牢里关几天。” “官爷,烦您禀报一声。我没有骗您。”桑云忍了忍,姿态又低了几分。 蓬莱县那小地方的衙役还鼻孔朝着天呢,汴京大理寺的衙役目中无人些,也不是不可理解。 “去,去,许大人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的身份,连进咱们大理寺当犯人的资格都没有。”衙役见她态度卑微,却更加看低她。 桑云心中恼火,但她明白,这是在天子脚下,由不得自己放肆。就算她想要硬闯,但见大理寺外的看守,也明白自己没这个能力,不由退后几步,暂且离开。 茶楼酒肆开遍整条长街,但这繁荣之景,跟桑云没有半点关系。 她还在一步三回头地想着,该有什么办法能见许遵一面。突然,一名妇人撞到自己身上,连声「对不住」都没说,慌慌张张地向前跑去。身后,一群人追赶上来,边追赶,边叫骂。 “你这淫妇,给老娘站住!” 只见为首的,是一名身姿丰腴的妇人,身穿绸缎,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她身后跟着四五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各个手里抄着家伙。 路人都聚集在一处,围观起这场闹剧。 有知情的人说:“这不是西街绸缎庄的老板娘么?招了个上门女婿,结果老丈人一死,就不老实了,在外面偷女人,这不,被老板娘抓个正着。” “诶?男人偷人,不教训自己男人,倒是扯着外头的女人不放。这事儿,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么?” “打了女人,挽回个面子。打了男人,日子还怎么过啊?家里的生意,还得靠男人做啊。” 桑云一下子明白了前因后果,再看这群追赶女人的人,一个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但追人毫无章法。被追赶的女人跑得不快,但很聪明,知道通过撞行人,或者路上的车马来制造路障。所以,桑云并不看好绸缎庄的老板娘今日真能成功逮到女人,将其当街羞辱一顿。
第22章 这要怎么办 看完热闹,桑云一脸落寞地回到客栈。 张敦礼见她的神情,估摸她是「无功而返」,忙拉着她看自己新写的章回,想冲散她的失落感。 桑云却没什么耐心看,「咕噜噜」灌下一杯热茶,歇了会儿,就说起自己刚刚的遭遇。 “大理寺本就不是寻常人能进的,看守的衙役眼高些也正常,日后想办法就是。”张敦礼又将话本子推到她面前,“这是最后一回,快写完了。虽然短些,但现下正时兴着。” 桑云定睛看了几行,刚才还看不进去的故事,这会儿却入了迷。 “写得好哇,风尘女子不自轻自贱,情义两全。”她夸道。 “真的吗?”张敦礼因桑云的夸赞,升起一丝信心,她摩挲着笔,叹道:“我家中遭遇横祸,幸得你帮助,这些日子,吃你的住你的,实在羞愧。若是我此次落榜,咱们总要赚些钱生存下去。我本来还没什么信心,你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 提到赚钱,桑云目光发亮,她好奇道:“你将话本子卖给书斋,能卖多少钱?怎么卖呢?” 张敦礼回道:“据我了解,应当是买断和分配制两种。买断的要求高些,给的钱多些,能有个三十贯,但要是本子火了,跟咱们无关。分配制的话,除去印刷的费用,卖多少本,都是跟咱们均分的。” “你是新人,买断会好些。能有三十贯的话,够咱们住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们还能见不着许大人?实在不行,咱们给丁衙役写信,把咱们的遭遇告诉他,让他给许大人写信。或者,咱们告御状去!我就不信,太平盛世,那些腌渍东西能一直躲在阴暗里,我绝不能叫你平白背负这血海深仇!”桑云脑子转得很快,说话掷地有声,面上都在发光。 “桑姑娘,我们……”张敦礼虽感动,但听到她打算告御状,不免头皮发麻,忙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张兄,这样,今日我们暂且歇歇,明日我再去大理寺碰碰运气,实在不行,我去许大人家门口蹲着,听说,他家里大有来头,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你去书斋卖话本,咱们晚上见。”桑云开始安排上工作了。 “成。”张敦礼说不过她,也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同时也觉得,她这样的安排并无问题。 有了计划,桑云的心情敞亮许多,她点了一份酱牛肉,同张敦礼一人一半,就着汴京酒楼才有的一种饮品——暗香汤,吃了个半饱。 翌日。 桑云和张敦礼均起了个大早,桑云前往大理寺,张敦礼则走向寺后街。 寺后街,顾名思义,就是寺庙后的一条街,从前会有和尚在这里摆摊儿,放些经书,由香客自己请回去供奉。后来渐渐的,这里开了许多书斋和书摊儿,成了文人雅士最喜欢闲逛的地方之一。 张敦礼看着林立的四五家书斋,正犹豫着要先入哪一家碰碰运气。突然,有个大高个儿路过他身边,猛烈地撞了他一下,张敦礼没有防备,身体向前倾倒,脚下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彻底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到底是谁撞的自己,也不是身体磕碰到石板的疼痛,而是从袖中散落出的纸张。 张敦礼连忙去捡,耳边却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一辆无人驾驶的马车从街道一侧狂奔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到道路两边,被掀起的灰尘遮天蔽日,张敦礼眼睁睁看着马车冲过来,却愣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突然出现,将瘦弱的张敦礼拎起,拽到道路一旁。 马车呼啸而去,张敦礼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定睛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人群中,他雕刻般的五官显得拔群,只是神态气质都显得疏离。救完自己,他很快离得稍远些,仿佛不想同自己扯上任何关系。 但张敦礼还是礼貌作揖:“多谢恩公相救。” 男人点点头,随即离开。 张敦礼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他消失在人海中,才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自己的衣裳裂开一道口子,并且脏兮兮的,不用照镜子,张敦礼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狼狈。 正因为狼狈,他连连走入两家书斋,书斋的老板正眼都不瞧他。 这些老板,都以雅人自居,虽打交道的都是些落魄书生,但读书人都讲究自己衣衫整洁,这么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老板们自是看他不上。 不过,也有例外——街道末端的书斋老板一见他,就迎上来,仿佛能预见他的来意似的。 “来卖话本的吧?” 张敦礼腼腆地点点头。 “拿来给我看看。”老板伸手道。 张敦礼将纸张递过去,老板才翻看几页,就直接否决:“写得不行。” “哪里不行?”张敦礼被人直接否定,下意识有些不服气。 老板似乎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拿出几本印刷本,递给他道:“我说话直,你也别生气,你这样的落魄书生,我每年不见个一百,也有五十了。大家都想挣钱,竞争自然就激烈。你知道大家喜欢看什么话本么?千金小姐喜欢天上的神仙哥儿。贩夫走卒不识字,去茶楼听说书,就喜欢乞丐遇神仙,点石为金发家的传奇。所以能改成民间戏曲的,也大多是这类。就算是卖给别的书生看,你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吗?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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