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恭为什么要拦他? “这天下是咱们家的,我要自家的东西怎么了?”赵焕反驳他,“这皇位若还是爹爹坐,我行此事,甘当一死!可我不服赵煊,他算什么东西?” 他在持盈面前对赵煊明里暗里表达过很多次不满,但这是头一次说出口,说出口他果然畅快多了,什么官家、陛下、太子、大哥——狗屁,都是狗屁! 持盈都没有反驳他,他只是靠在床头,神色悲哀。 他知道赵焕对赵煊不满,可赵煊继位,这两个儿子才能同时保全。赵煊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对外总要脸,若弟弟在他手底下出事,后世史书且少不了猜测,他绝不愿意杀赵焕。 可赵焕就不一样了,赵焕继位,赵煊就是前朝废太子,哪来的活路? 看看赵焕现在这个样子吧,如果当初自己真的禅位给他,赵煊要怎么办? 他只是痛苦,痛苦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恶魔,又痛苦这个恶魔是自己催生的,如果他不扶持赵焕,不对蔡瑢又提又打,焉有今天的祸事?他愧疚、不舍,所以他容忍赵焕的野心、冤望还有不服气,可是—— 可是这儿子竟然变成了这样。他把剥了皮的狸猫放在襁褓里的时候,是铁了心要对付自己!他的匕首插进陈思恭的心口,一点犹豫也没有! “你小时候,只要陈思恭抱,别人一抱就哭,你记得吗?”但你却杀了他。 赵焕绝没有想到会迎来这么一句话,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心里烦得要命,陈思恭陈思恭,还有完没完了?他不会走路或者走累的时候当然要人抱,他要陈思恭抱,是因为陈思恭永远跟在持盈身边,陈思恭一抱他,就代表父亲来了,他当然只要陈思恭抱! 他小时候,还没有搏得父亲宠爱的时候,母亲失宠,灰色,阴暗,唯一彩色的时候就是父亲来看他,他多兴奋啊!他不要陈思恭抱要谁抱?陈思恭会把他抱到父亲的跟前去! 他爱的只是陈思恭背后所代表的,父亲的莅临,和陈思恭本人有什么关系?更何况陈思恭,完完全全这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爹爹禅位的时候,他叫何瓘在殿前拦我,不让我进去和爹爹说话,导致今天的祸患,凭这点他就该死!” 他到底还是进去晚了一步,皇帝已经金口玉言下诏禅位给太子赵煊了,若没有何瓘的阻拦,他进得殿去,皇帝一定会、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持盈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是我。” “什么?” “是我叫何瓘在殿前拦着你,他是殿前都虞,官比太尉,是什么叫你以为陈思恭能够指使他?”持盈盯着他说话,“照你的意思,该死的是我。” 赵焕知道自己应该跪下来,应该请罪,不管是他继位还是赵煊继位,皇位的正统性都来自于持盈,他千辛万苦把持盈劫持出来,就是为了让他下诏废除赵煊立自己做太子! 可是!可是! 他清楚自己被持盈缔造的美梦蒙蔽了,他不愿意醒来。 而持盈摇醒他,告诉他,不是别人,就是我,我让赵煊继位,这一切都出自于我的本心! 不、不!你要对我说,你要对我说你爱我,你讨厌赵煊,你是被逼无奈立了他,我是晚来了一步才和皇位失之交臂! 赵焕站起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转圈,他把一切尖锐的东西,任何硬的家具都收起来了。 虽然他知道父亲怕痛,怕血,绝不可能自杀,但他更怕父亲真的死,他不愿意冒任何的风险,可是他发现父亲的心比木头做的家具还要硬。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要是不想立我,为什么对我好?”赵焕站在房间的中央质问父亲,“你为什么让我和赵煊作对,眼睁睁地看我去死?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我不是你生的吗,我也能做官家!凭什么不让我做?” 持盈对他的疯狂恍若不觉:“因为我想让赵煊做。” 你就是输了,输给赵煊,不管是输在礼法、人品、文韬还是武略,输了就是输了,持盈轻飘飘的一句话,赵焕简直要疯了,他小心翼翼地讨好持盈十几年!到底哪里不如赵煊? “你让他做!你让他做!他也配!” 他狠狠地去拽持盈的手,把他拖下床,拖到那个小几子边上,他发现父亲的身体也不过如此,并没有像山那样巍峨高大,他一拽就拽动了。 他用持盈的手,在自己的袖子里面拽出一封纸来,持盈的手是抖的,赵焕的声音也是抖的:“爹爹让我做官家吧,我比他好!我一定孝顺你!真的!真的!” 持盈惊疑不定地坐在地上,看向那封纸,那是一则诏书,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故贵妃王氏,诞生贵子,忧在进贤……朕亲札奏封,祈正名号……奉册谥曰明和皇后……” 赵焕央求道:“爹爹追封我姐姐做皇后吧!我再也不比赵煊差什么了!” 赵煊算什么东西,赵煊哪里比他好?不过是占了嫡子的名分,他如果也是皇后的孩子! 持盈疑心他疯了。 赵焕去咬自己的手指,咬出血来递给持盈,让持盈抓着他的手写字画押,持盈不抓,他就去攥持盈的手腕。 “为什么不封?”赵焕吼道,“郑若云能做皇后,刘玉华、刘玉柔都能追封做皇后,为什么不封我娘?为什么?” 他把出血的手指递给持盈:“签押!签啊!” 那手指上的血擦在诏书上,持盈挥开他的手:“她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赵焕怎么不知道,但赵焕就要他签,签好花押,传之于天下,他就是嫡子了,他和赵煊一样了,他也能做皇帝! 他去拧持盈的手,想要逼持盈把手掌摊开来,然而持盈奋力挣扎出来,重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赵焕的头被他打得一歪,好半天,吐出一颗带血的牙出来。 他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持盈褶皱着衣衫,靠在床架上,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忽然,赵焕一动,持盈被他吓了一跳,以为他还要发疯,然而赵焕只是捧起他的手,哭着扑倒在他怀里。 “爹爹的手疼不疼?” 他牵起那只手,眼泪往下掉。 持盈漠然地把手抽回来,咬牙坐上床,俯视这个儿子。 赵焕滚落在床边,仰头看着持盈,觉得自己好像死去了,被父亲这样的眼神切割、凌迟。 可这双手……这双手教他写过字,教他画过画,荣德坐完秋千了,他也坐上去,他说我是男孩子,爹爹也推我吗?持盈就和郑后笑开了,他说好吧,爹爹也推你。那双手就秉在秋千架上。 赵焕看见赵煊也在园子里,看着他们几个人,就故意笑,笑得很大声,他刻意放开秋千架子上的绳,被秋千扔了出去。 内侍接住了他,持盈吓了一跳,赵焕以为他要生气了,可他没有,他说三哥真不当心,真是个马虎鬼。他又问赵焕,怕不怕,还玩不玩? 赵焕说不怕,还要玩。 持盈就把他抱在怀里,揽着他一起坐秋千,秋千飞不高了,持盈的脚点在地面,他的裙摆和秋千一起晃动,像摇篮。 过了一会儿,秋千一沉,郑后也抱着合真坐下来,那一瞬间赵焕希望自己是郑后的孩子,是最尊贵的皇子,他想知道赵煊走没走,如果没走,叫他嫉妒死吧。 摇篮轻轻地动,赵焕在父亲怀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母亲的琼华阁,母亲很瘦:“三哥见到官家了吗?你须禀告他讲姐姐知错了,我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昏了头脑,让他原谅我吧!” 赵焕不说话,心里很讨厌她,如果自己的母亲是郑娘娘就好了。 显恭皇后病逝,留下一个皇帝有心结的太子赵煊,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合真。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早死,次子就是她的儿子赵焕!王若雨在葬礼上不哭,在葬礼后偷偷地笑,她说太子不招官家喜欢,官家要拿香炉砸死他呢。王静和已让了位置出来,待我做了皇后,我儿岂不是太子? 这话被皇帝知道了,他拔剑要杀人,陈思恭抱着他的腿劝谏:“官家息怒!王娘子是个没主意人,你何苦跟他计较?再说三哥还小呢,您杀了他姐姐,三哥却找谁去?” 持盈坐在椅子上,抱着剑平息,他对赵焕还有几分感情,毕竟他有那么一点父爱需要挥洒,然而赵煊被静和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别的孩子又太小:“看三哥面上,我饶她一命,但不许她再来见我!” 果然一直到她死,持盈都再也没有召见她。 赵焕得宠,可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赵焕害怕这母亲到了持盈面前发疯连累自己,怎么也不敢提起,而且他怨恨,赵煊无德无能忝居太子之位,不就凭他是嫡出吗? 我的娘亲若是皇后……我比赵煊就不差什么了! 然而持盈只冷冷地撕碎那张追封皇后的册文,将碎纸洒在赵焕身上。这双手刚刚扇了儿子,又毁了母亲死后的哀荣。 “你显恭娘娘刚走,你大哥还在穿孝,你姐姐就要害死他,只为叫你做长子。”持盈道,他现在还记得自己收到密报时惊恐的神色,赵煊那个时候还没有去东宫,睡在坤宁殿里,他跑到坤宁殿去,心扑通扑通跳。 赵煊千万不能死!赵煊一死,他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然而赵煊睡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规规矩矩的,张明训给他摇扇子,摇着摇着自己也睡着了。 夜色安静,持盈悄悄地走进去,摸了摸赵煊的脸颊,温温热热的。 但他又害怕赵煊睁开眼睛,露出那种警惕的眼神来。他很快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发现自己腿都软。 “我当时拔剑就要杀她,是陈思恭接了白刃,和我求情,说我要是杀了你姐姐,你怎么办。”持盈说,“可你杀了他。” 赵焕满头满袍都是纸屑,他别过脸去:“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承认陈思恭对他好,对他姐姐也不错,但是呢?谁叫他不长眼睛,要阻拦自己? 持盈见他到现在还没有悔改之意:“你的大事是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儿子了,赵焕坏,可是他难道没有纵容吗?赵焕说自己不公平,觉得自己文韬武略,可这样的幻梦难道不是持盈纵容出来的吗?他为了平衡朝堂上的权势,拿自己的儿子打擂台! 赵焕见他明知故问:“爹爹猜不出来吗?”持盈不说话。 “好叫爹爹知道。”赵焕吸了一下鼻子,把眼泪咽回去,他想去看持盈的手,可他知道只会招来厌弃,没事的,无关紧要,赵煊和持盈关系这么紧张,可一做了官家,不还是贴在一起? 赵焕太清楚持盈的德性了,这人怕血,怕痛,欺软怕硬,对他越好越不长记性,他懦弱又无情的父亲!赵煊把他软禁起来,他都能不计前嫌,更何况自己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只要他做了皇帝,自然有修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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