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叹喟一声,程振难得和李伯玉想到一起去了,半句话都不反驳。毕竟持盈一旦出幸,便如龙入海,上一次能把他骗回来,下一次可就难了! 赵煊开口道:“卿等无需多言,朕将死守社稷。” 持盈叹出一口气来,南下西行都有风险,坐困汴梁难道就是好事?想开口,可李伯玉都明说了,他和赵煊两个人只能去一个,他现在若敢一个人走,都不用金军来,赵煊先能给他折腾死。 况且……他如何能再抛弃赵煊一次。 他看向赵煊:“官家要守社稷,谁能与战?” 众人提举了几个名字,尽皆这个不是,那个不行,老种相公要守西北,李伯玉请缨,程振又说他不知军旅。 李伯玉道:“臣虽书生,但曾与主帅斡离不交兵,素知敌情,如何不行?” 持盈忽然道:“斡离不,是不是汉名叫宗望的那个?” 李伯玉称是。 持盈道:“他父亲完颜旻与我通信时,曾说起此子,称为英勇仁善。我记得完颜旻生有数子,完颜晟膝下也不单薄,何以叫孙辈登基呢?” 持盈与金国建立海上之盟时,承诺取得燕云十六州后,将辽国之待遇转让给金国,因此与完颜旻兄弟相称,完颜旻和他曾有通信,然而完颜旻早死,他弟弟完颜晟灭辽以后便对宋用兵,自此断绝往来。 然而完颜晟死后,怎么叫十岁的孙辈登基? 持盈心想,太祖、太宗也是兄终弟及,然而太宗甫一即位,太祖数子便获罪离世,不然皇位给不了真宗。哪怕他完颜晟真是风霜高洁之辈,何以跳过哥哥的儿子,将皇位给了哥哥的孙子? 李伯玉回答道:“完颜晟受天之罪,横死当场,并未立遗嘱。完颜旻的嫡长子蚤死,余下数子各自为政,互不相让,因而推举了小儿即位,便是长孙完颜亶,如今金国之中,由他几位叔伯共理朝政。” 持盈听了,便想起什么,掐了一下赵煊的手,要和他说小话,赵煊刚将耳朵凑过来时,门外忽然生了骚动,他俩受惊似的分开。 王孝竭听了外面禀告,躬身来报:“道君、官家,皇城司捕了一名伪造诏令、私自出宫的贼人,王大人称事关重大,要面圣。” 赵煊道:“里通中外者斩,不必来问。” 王孝竭便要去通禀,然而王宗楚仗着自身是国舅爷,已经长驱直入,持盈还没看见人影,王宗楚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官家,我一年就上那么一次工,你猜我抓着谁了——” ---- 盈:废后出冷宫就素这样趾高气扬不服吊死
第54章 玉带钩方乱紫阙 铁浮屠又渡黄河7 ======= 两个人状的麻袋,被班直侍卫押着,五花大绑,摔进了福宁殿。 随后是王宗楚一身道袍,跨过门槛,边走边说道:“官家,你说我这姐夫也是……” “我怎么?” 王宗楚立刻接口道:“也太不安分!” 他将心里话随口说了出来,正准备抖抖袍子,抬头向赵煊见礼时,猛然见了大殿上竟摆了两把椅子,当中坐着的,不是他那不安分的姐夫还能是谁? 他扑通一声跪下,持盈的话盘旋在他头顶:“舅爷?” “臣不敢!” “不知老朽是何处不安分,惹了舅爷夤夜来见官家呢?” 王宗楚一阵牙酸,五体投地道:“臣失言!” 持盈听他的话,就知道这事多半和自己有关系,他扪心自问,自己已经是安分至极了,因此很笃定地看赵煊。 赵煊道:“究竟何事,舅舅说罢。” 王宗楚正要说话,那大殿之中的一个人形麻袋已经呜呜出声,王宗楚给他摘了头套,露出一张大家最熟悉不过的脸来。 那是持盈身边最亲近的宦臣,前内侍省左都知,大珰陈思恭。 持盈因而怒道:“王宗楚,你疯了!抓我的人做什么?”但他即使盛怒,也没忘了自己和赵煊之间拴着链子,绝不能胡乱动弹,以防露馅。 王宗楚原本只想禀告赵煊,连腹稿都打好了,然而现在持盈本人也在场,这姐夫积威仍在,他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旁边的程振,因为最想让持盈滚回延福宫去,便开口道:“国舅说的伪造诏令之人便是他?” 王宗楚道:“对对对,是他,是他!他伪造官家手书,被我抓住,赃物俱在!”他从袖子里抽出片纸,交给内侍。 “他说奉官家旨意要连夜开宫门出去找人,我想他是姐、道君身边的人,官家明令不让出去,如何得奉诏令?这御笔必然有诈的,有什么要紧事,要官家为他破例?我抓住他,问他找谁,他说找一锁匠——” 赵煊其实在见到陈思恭的时候就猜到来龙去脉了。无非是他给陈思恭手书,让他开宫门去找锁匠,结果好巧不巧,被这难得上一次工的舅舅抓住。 陈思恭帮王甫,助赵焕,他才懒得救,宁可王宗楚给他就地处决,这样冤死他,持盈也只能咬牙和血吞。 然而偏偏王宗楚把他拎到了福宁殿邀功。 陈思恭究竟是持盈自小服侍在身边之人,情非一般。今天之前,他说不定还真的会将错就错,再让持盈背一个里通中外的黑锅,叫他永生永世在延福宫里…… 然而父亲的手和他连在一起,他们的衣袍都是相交叠的。 于是拦住王宗楚的话头道:“确是朕的手书。” “我就心想什么锁要连夜——啊?”王宗楚洋洋洒洒的话说到一半,吃惊道,“不是,真是官家写的?” 持盈不自觉地松了松手,那一只没有和赵煊连在一起的手,如果赵煊矢口否认,他能怎么样?他是皇帝的父亲,自然不会有什么处罚,可是陈思恭…… 陈思恭即使帮了别人,也是他数十年的心腹,朝夕陪伴之人,童道夫违背敕令南下,将赵煊扔在东京,他都不忍处决,更何况是陈思恭。 因此长出了一口气,质问道:“官家御押,你认不得吗?” 王宗楚心想,你身边的大宦官,哪一个没瞒着你里应外合、伪造御笔过,他们连你的字都能仿,更何况是你儿子的?我哪有那个空认真假?他疑心这一对父子和好了,不然赵煊怎么肯把父亲放出来? 但他这辈子最会的就是能屈能伸,姐夫做皇帝时屈,外甥做皇帝时伸,外甥姐夫并排坐着了,他就半伸不屈,上去给陈思恭掸灰松绑:“哟!大官!实在是,哎哟你看我!” 他把陈思恭嘴巴里的布抽出来:“啊呀,大官,你早说嘛,真是的,你看看你看看这闹的……” 陈思恭和他说了一万遍,奈何他当时不信。他是持盈自潜邸就跟着的内侍,向太后指定的升龙人,持盈平常都听他三分,今天不分青红皂白地叫这位国舅一顿猛打,脸色都要挂不住了。 但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先不说王宗楚是皇帝唯一的、嫡亲的舅舅,不说他自己站错过队帮过赵焕,单说皇帝命他夜出宫门的事,一时半会儿怎么解释得清? 然而有人不愿意息事宁人。 就在持盈即将要开口,说这都是误会赶紧散了吧的时候,李伯玉皱眉问道:“官家何以深夜传召锁匠?” 赵煊不说话,持盈也不说话。 “官家为何派道君身边的内侍出宫传唤锁匠?” “依睿宗例,道君的确该五日一闻朝政,官家为何深夜忧累君父?” 赵煊沉默,一直不说话。 持盈叹了口气,心想赵煊还是木,还是不会撒谎。他现在看赵煊好看,觉得他的木讷也是一种诚实,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他装着乖憋着坏,从镇江骗回东京的。 他挺身而出,和李伯玉转圜道:“凤宾这话说的,自然是要开锁,才传唤锁匠的。既然是误会,不如就此散了,宗楚,你带着他二人走罢。” 李伯玉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赵煊不说话,他顿时起了疑云,于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道君何事需要开锁?” 持盈随口道:“我宫里从前打了个匣子,今要用里面的东西,找不着钥匙,故而要传。” 这事倒是他的确干得出来的,这位宣和旧天子,向来就是说一不二,半刻也等不了,实在是多年被他底下这帮臣子惯坏的。若是一年前,李伯玉劝谏他几句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没有赵煊的允许,持盈连延福宫都出不去。他荒唐,可赵煊却一直有美名,为何会同父亲一起胡闹?如果真的事出有因,又为何一直不说话? 李伯玉追问道:“宫门夜阖,启闭由时,事关天子,岂可轻易更改?汉光武皇帝夜还,郅恽不开上东门;陈思王夜闯司马门,魏武帝赐死公车令。本朝亦有仁宗故事。道君匣中究竟何物,竟要官家手诏,连夜去开宫门?” 持盈推脱道:“是我顾虑不周,一时兴起。” 他一时兴起是有可能,可是赵煊为什么要帮他? 李伯玉仍然不信:“道君说有匣子无钥匙,为何不就地摔开?” 持盈艰难道:“里面东西金贵,怕给摔碎了,是以如此。” 他越圆话越知道错漏百出,心中追悔莫及,当时怎么就这么想解开这铐子,急吼吼地就让陈思恭出去了,早知如此,大不了他和赵煊绑一个晚上,又能怎么样? 李伯玉道:“究竟是何物,道君如此珍重爱惜,且迫切要开?” 持盈再被他问下去,就要露馅了,于是作色道:“我开什么东西,难道还要告知于你吗?” 李伯玉见他急了,便知道事情有诈,他实在知道这位旧天子滑不溜手、本性难移,可皇帝为何也要帮着父亲隐瞒,他必须得弄清楚这件事:“臣请问道君,真有这匣子吗?” 当然没这匣子! 持盈被他逼问,实在烦了:“都同你说了,这是我一时兴起,官家为不扫我兴,特令人连夜传了锁匠来开锁。你既不信我,叫官家同你说话!” 李伯玉看向赵煊。赵煊沉默。 持盈转头道:“官家,说句话罢!”再不会说谎,这种是和不是还是会的吧?李伯玉明显不相信他的话,赵煊开口,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赵煊勉开尊口道:“确有这匣子。” 李伯玉连他的话也不信:“请官家拿来相见!” 赵煊抿了抿唇,显得更加欲盖弥彰了:“此等末节,卿何故细究?” 王宗楚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打圆场道:“啊呀,都是误会,我错了我错了,我就不是那该上工的人。大官,咱走吧!” 他去扶着陈思恭,去拽,又叫班直把地上的另一个倒霉蛋拖走。 那倒霉蛋横遭此祸,在黑暗中被人拖拽,发出两声惊呼来。 然而李伯玉立觉不对,阻拦道:“官家!” 他实在是一位清正刚直之人。 陈振想要扳倒持盈,故而一开头就给陈思恭安好罪名,然而赵煊一旦承认这事是他做的,他就不再说话。然而李伯玉,赵煊对持盈不好时,他站出来讲皇帝应遵循孝道,然而持盈举动怪异之时,他也这么步步紧逼,即使赵煊作保,他也要追问。先不说持盈的事,会不会影响政局,他心中更害怕这位新皇帝被自己的父亲带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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