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厌蔡瑢,他希望蔡瑢死,一定是因为蔡瑢把先生的名字写在了党人碑上。 他和王甫精诚合作,皇帝念他的恩情,对他一直不错,并且欣然接受了教主道君皇帝的尊号,他们有时候会双修,皇帝也不讨厌他,他们一起睡觉,林飞白出入排场很大,仆从如云,连王子皇孙也敬他三分,可琴声没有再响起来。 他越来越得意,越来越得意,遇见东宫的车驾也不知道退避,太子赵煊被他的车惊吓到,在东宫养病。 一切都开始滑坡。 如果我能再救他一次。林飞白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也许事情会回到以前。但他又不是真的神仙,持盈把他召见过来,让他想办法收回那口雌穴,这怎么办?而且为什么要收回去?他还没来得及想出一个办法,新帝赵煊就来了。 他被赶回家,但这些年他积攒了很多钱,不用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他开始云游四方。 有一天,他听说道君皇帝被挟持北行,不知所踪。他循着流言的足迹一路向北走,来到燕京,为女真的二太子治病。其实他的伤寒也不是什么大病,林飞白甚至有空给药丸上加点朱砂,持盈是很挑剔的,他喜欢漂漂亮亮的丹药。 嗯……其实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林飞白想,这些钱是赵持盈赐给他的,似乎也有赵持盈的一份,如果我能把他救出来的话…… 但是没有。 燕京的山林白茫茫的一片,到处都是枯树,月光洒洒地照下来,他发现自己没有带那卷道德经出门,不过他肯定不会回去自投罗网的。 从前他没有钱的时候,做不了神仙,做神仙是需要需要强大的物质支撑的,现在他有了很多很多的钱,而且赵持盈都不来和他分,那他肯定能做好神仙的。 正月底的时候,燕京城敲起了丧钟。 林飞白从山林的木屋里面逃出去,打算回到水土温暖的家乡。 四月份的时候,他回到了家乡永嘉。十二日的夜晚,全城开始为了庆祝皇帝的乾龙节通宵狂欢。 人家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其实十二日的时候,月亮也很大,很美了,只是还有一点小小的缺角。林飞白仰头去看月亮,想起在延福宫的时候,持盈对他说的话。 他说,元妙,人生天地,总有分离。可这个世界上还有共看明月的道理,你回到家乡以后,见明月圆时,就是我在与你同看了。 那天林飞白又变成了小林,他回到赤壁的船上,壬戌之秋,那位把大宋折腾得底朝天的道君皇帝还在母胎之中孕育,三个月以后才能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啼哭。 先生在船舱里睡着了,肴核既尽,杯盘狼藉,江面粼粼的波光吹皱了月亮,小林忽然懂得了什么叫做“抱明月而长终”。 月亮慷慨地撒照光辉给所有人,海东青叼着柳枝,像捕获了一个了不起的大猎物那样,精神抖擞地站在持盈的肩膀上。 持盈把他带到延福宫,转身就要离开,这只鹰站在玉脚架上,发出了“咯嗬咯嗬”的短促叫声作为挽留,持盈用柳树枝逗弄他:“我不能带你走,我家里有猫了,它害怕你。” 鹰听不懂,它张开翅膀,向持盈展示自己蓬松的羽毛,健美的身姿,锋利的脚爪以及锐利的眼睛,可持盈还是走了。 月亮挂在夜空,持盈踩着月亮穿过拱辰门,来到福宁殿,借着如水的月光,持盈用柳树枝在赵煊的肩膀上点了点。 赵煊显然对持盈的一切动向了如指掌,包括这根寓意着多福多寿的圣柳枝:“这是别人送爹爹的,点我身上做什么?” 持盈说:“不是说好了吗?礼物分你一半。” 祝福自然也是。 他坐到赵煊的身边,两个人肩并肩挨着,金虎斑猫壮起胆子溜进房间,在他俩脚边摊成一坨。 玉漏声响,烛花摇曳。 柳树枝横亘在他俩的膝头。 持盈的声音响起来,有一点惋惜:“人生无常,他那样年轻。” 人死了,一切就可以被原谅、美化,赵煊警惕地提起耳朵。 可持盈真的是在感叹人生命的脆弱,他送别过太多人了,他讨厌死亡,可死亡无法避免,但有什么能超越死亡呢?肉体也许会毁灭,但精神会永存。 那精神会以什么为载体呢? 持盈站起来,惊动了地上的金虎斑猫,他把赵煊拉起来,夜黑极了,持盈提着一盏珍珠灯,天上有一轮,地上也有一盏。 赵煊问他要到哪里去,持盈告诉他:“我们到宣和殿去。” 赵煊问他:“去宣和殿干什么?” 持盈很不满:“带你去你就去,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他太蛮横无理了,赵煊没有办法,赵煊明天过生日,大半夜的还得陪他折腾,持盈明天可以睡到很晚,因为儿子过生日没有惊动父亲的道理。但他本人却得一大早去南郊祭祀,可没有关系,他还很年轻,他可以不睡觉,持盈带着他走路,他变得很开心,但他为防持盈看出他的得意与开心,只能埋着头走。 然后把路上的小石子都给持盈踢开。 可持盈狗咬吕洞宾,骂他:“路也不好好走,当心又摔跤,这么黑呢。”就把灯照到他前面一点,赵煊就在珠灯下面飞脚踢石子。 咕噜,咕噜,石子转到草丛里。
第121章 花开花落日复夜 惟觉新年非故年11 = 宣和是持盈的年号,宣和殿是持盈的书房。 谁也不知道持盈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这两个字,把这个年号用了十六年还不觉厌倦,如果不是金兵遽然南下,恐怕这个年号还要继续延长下去,十七年、十八年、十九年…… 持盈是很喜欢改动的,他给一切改名字,延福宫、华阳宫中所有新造的宫殿都是他自己亲自命名的,可是到了年号上,却忽然不动弹了,显示出一种难得的长情来。 宣和殿曾经因为和年号重名,有人提议叫做保和殿,可叫了两年后持盈仍然改不过那个口,就还是叫宣和殿。 持盈喜欢的画撰在一起,是宣和画谱;持盈喜欢的字编到一块,是宣和书谱;持盈最好的朋友,做了十年的宣和殿大学士,而持盈自己呢,他没有字,哲宗皇帝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说好要给弟弟起一个字的,持盈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等到,他不给弟弟起,别人也不愿给皇帝起,恐惹一身臊,持盈也不强求,就自娱自乐地给自己起一个号念着玩,还是宣和,“宣和主人”。 他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他请赵煊来到他的地盘。 高竹翠柏、奇石峭壁,宣和殿是持盈式审美的第一个试验田,他把堂皇的宫殿变成了江浙的民居,在巍巍皇城之中开辟了一方清净天地。 庭中有一棵荔枝树,从闽山千难万险地运过来、养活,持盈后来在延福宫、华阳宫也种了很多荔枝,但宣和殿的这一株是它们的母亲。少年时代的持盈爬梯子上去摘荔枝,蔡攸给他扶着。 他就是在这棵荔枝树上迎接了发妻病重的消息。 赵煊站在他的旁边,他不可自抑地想起很多年前的旧事。 他到坤宁殿去,静和不要他了,但没办法,他们还有两个孩子,还那么小,静和得托付给他,但静和恨他,对他说,如果早知道嫁给的是你赵官家,我还不如嫁给一个农夫。 持盈当时对她失望极了,他心里对静和冷笑,还嫁给农夫,你是王审琦的后代,要嫁给农夫,除非宋朝亡了!但静和又说起他的母亲陈氏,她要持盈记得,他们两个曾经携手去过祐陵,持盈带着她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们拜过天地,有过誓言——看在我们曾经有过恩爱时光的份上,看在我们是结发夫妻的份上,放过我们的孩子吧。持盈在她面前百口莫辩,拂袖离去。 四月的荔枝树绿油油的,没有果子。 帝驾的到来使宣和殿变得辉煌、光明,持盈没有扔掉手里的那盏珠灯,他把珠灯举起来,照亮了荔枝树最底下的一层绿叶。 经冬历春。 赵煊从东宫出来,跑过长长、长长的宫道,在宣和殿里找到了父亲,他临摹了一份千字文给父亲看,夏天很热,他跑出了一头汗。持盈拿过他的千字文,望向窗外,荔枝累累地赘着树叶。 持盈仰着头,对荔枝树说话:“我对不起你娘娘。” 灯暗暗的。 赵煊仰头看着荔枝树:“娘娘去世前,和我说……” 持盈开口打断他,不愿意再听:“我知道。”若云跟他说过。 赵煊有些讶异:“当时只有我在,我没有和你说,你怎么知道?” 静和在深夜里去世,身边只留下了一个赵煊。 当然,作为国母,坤宁殿等满了记时刻的人,他们要将国母的去世的时间无比精确地记录下来。 小孩子对于死亡是很敏锐的,赵煊警惕地坐在母亲身边,夜很深,他没有睡着。 静和一向不让他多说话,所以自己也很少说话。 但那个夜晚,她罕见地开口安慰儿子:“不要怕。以后,爹爹会照顾你。”她其实把赵煊托付给了若云,但那只是场面上的话,除了上天,只有一个人能保住赵煊、照顾赵煊。 他的亲生父亲。 赵煊当然见过爹爹,认识爹爹,但爹爹不抱他,他也不愿意叫爹爹。 他看到过爹爹抱着赵焕走路,赵焕长得滚圆,看起来像个大肉球,可爹爹抱着他;赵煊觉得自己很轻,很省力,可爹爹不抱他。坤宁殿离福宁殿很近,爹爹偶尔会把他叫过去,他会在张明训还有一干人等的陪同下来到福宁殿,众目睽睽之下,爹爹会碰碰他的脸,或者拉拉他的衣领子,摸摸他的头,然后离他一尺远,说两句话,就叫他走,爹爹有时候好久不见他,会有一种恍惚的语气:“大哥都这么高了!”他会用手比一比,但也离得很远。 他想开口叫爹爹抱,但娘娘说了,要少说话,因为“君子讷于言”,君子就是赵煊要做的那种人。 他希望爹爹读懂他的心思,可爹爹很笨,和他对视了几秒钟以后,他俩都不说话,爹爹就让他回去了。 所以赵煊对母亲摇摇头:“他笨!”爹爹照顾不好他,爹爹是笨蛋。 母亲笑了笑:“他笨,可我们辰君……是很聪明的。”赵煊的确觉得自己很聪明,母亲喃喃地念一段咒语,赵煊睁着眼睛记住。 “她说,她十三岁那年进过一次宫。” 王静和是王审琦的后代,国朝的勋贵之后。当然,经过七代稀释以后,王氏变成一个很庞大的家族,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显贵的。静和的父亲王藻在山东德州做一名荫官,不出彩,但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这一支和宰相向敏中结了亲。静和的一个远房姑姑嫁给了向敏中的儿子向宗良,向宗良有一个妹妹,在隆佑宫里当太后。 静和跟随母亲来到皇宫之中觐见,向太后很和蔼,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关注她,把她叫到身边去问话:“静姐也是戌年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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