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的晕染越来越大,变成一片黑紫色,他又陷入了睡眠。 醒来的时候,赵煊已经不见了。 持盈刚要再问,那边的内侍就不由分说地给他上了两碗汤药。 持盈皱眉:“这作什么来?” 内侍恭顺道:“官家说您昨晚上梦魇,这是安神的药。” 持盈疑心是一种报复,又问另一碗是什么。 内侍道:“官家昨日起夜染了风寒,恐传染给您,便先预备一碗。” 持盈“啊”了一下:“他病了?” 赵煊病了。 持盈没再见到他,一天,两天,三天。 五六天的时候,赵煊还没来。 持盈起了疑心:“官家生的什么病,怎么还没好?”赵煊这么年轻,身体又还不错,什么病能生这么久,以至于看都不来看他? 内侍安慰他道:“奴听说,这越是一年到头不生病的人,病起来一回就不得了,总得要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好呢。” 持盈总生病,可每次都好的挺快,他想内侍说的有道理:“你去问问官家怎么样了,唉,我去前面看看他。” 内侍把他拦住:“医生讲,官家这病来的凶,要过人的,若把您传染了,陛下心里要更难受,身体怎么能好?奴代您去探看官家吧?” 持盈委委屈屈地坐下,可第十天的时候,赵煊还没来。 他终于忍不住了:“凭什么病,病成这样还不许我看?哪里来的医生这么不会治病,我来给陛下治!” 内侍和他同仇敌忾:“奴亦这样想,这里究竟比不得家中。”但他又很为持盈考虑:“可上皇……奴去给上皇探路,若外头无相公们来往,上皇再起驾可好?” 持盈一想也对,自己还是陈美人呢,好险好险,差点忘了!就让内侍先走,过了一会儿,内侍没回来,王孝竭裹着面巾进来:“上皇圣躬安。官家听道君烦忧,写下字句来稍娱圣情。” 持盈展开来,赵煊在纸上说自己病还未好,叫他不要过来,以免传染。等一下他的病好了,持盈又要生病,那真是没完没了了,持盈向下看日子,果真是今天写的。 持盈皱眉道:“怎么病得这样久?” 王孝竭宽慰他:“其实病得也不厉害,只是过人,官家青春康健,不日便大安了。” 自那天以后,赵煊的字条就每天传来,有的长,有的短,有时候甚至誊一两首诗给他,持盈按日子给他收好,无聊的时候看着解闷,好像赵煊陪在他身边那样,他俩隔着几步路,却始终不能相见。 有的时候持盈想爬上墙去看赵煊,但他很快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和内侍一起下棋玩,又有人在后面给他梳头发,用一段粉红绡纱包住他的发髻,在旁边簪戴花朵钗环一类,又配了相色的耳环。 持盈晃了晃头道:“沉得很,便罢了。”他都不大出门,要不是赵煊压根没给他送男装来,他都懒得每天梳头发。 内侍道:“这钗子官家亦夸好看。” 持盈不爱穿厚衣服,只裹着一件裘衣,里面穿一件窄袖的厚褙子,听内侍捧出赵煊来,便道:“甭理他,只要是满头花他就觉得好看。” 大家就一起笑,笑着笑着,王孝竭登门,捧赵煊的字条子来。 持盈见他来,笑着招他来,温声问道:“官家圣躬安否?”又拿条子来看。 赵煊在字条子上写:臣今日容颜稍和……问爹爹安否? 持盈扑哧一笑,他问完赵煊好,赵煊就来问他好,只隔着一个院子,凭什么不让他去见呢?传染就传染好了,他难道在乎这些吗? 等等……持盈皱了皱眉,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又把那根纸条子举到面前来看,他觉得这个字有些奇怪,不像赵煊的,可行笔的确是他的行笔…… 少顷,他用手指掐住了条子上面那个“和”字。 赵煊的生母,他的发妻,王静和的“和”字。 没有避讳。
第110章 红粉青娥映楚云 桃花马上石榴裙9 持盈陡然色变,将纸条扔到了王孝竭面前。 纸条轻飘飘地盘旋在半空中,王孝竭干这勾当本来就心虚,此刻更是干脆利落地跪下招供:“臣万死!” 持盈见到王孝竭这样的神情,内心冰凉一片。 他喃喃自语道:“我重用梁师成,不意有如此遗祸。官家到定州去了,是不是?” 梁师成自幼在宫内读书,得他传授以后,能稍描他的笔锋,他怠政时就叫梁师成给他作御笔批答,外头便称梁师成为“隐相”。没想到今天赵煊竟然也找了位梁师成第二来蒙他,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恐怕赵煊已经在定州待了好几天了。他怎么敢去定州,定州城固然重要,可什么城池比皇帝重要?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都能抛下东京,何况定州? 这样的事情,赵煊竟然还敢瞒着他。 持盈刚想问哪个内侍竟敢冒这样杀头的风险假传御笔,可忽然想到那个“和”字,如果是内侍的话,怎么连这样的小事都会忘掉? 除非是外头的大臣,不知皇后的闺讳,才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将匣子拿过,把里面的字条倾倒出来,哗啦啦雪花似。“和”字是常用字,赵煊要么替代掉,替无可替的就缺笔,只有这一张没有。 持盈冷笑道:“看来,并不是‘隐相’,而是外面的‘明相’了,是不是?” 王孝竭的脸色比哭还难看。 那看来是了。 徐处仁在东京,那就是吴敏或者李伯玉。 持盈半刻犹豫都没有:“吴敏?” 吴敏雅善书法,因而被蔡瑢看上,想要与之结亲,以他的能耐,模仿赵煊笔迹不在话下。更何况那天上元节他们遥遥见了一面,吴敏应该是认出他了,所以才会替赵煊代笔。如果是李伯玉,这会儿早就翻天了。 王孝竭想夸他圣明天纵,可怕一出声就被骂死,哀哀地道:“官家走前已备下御笔,只是这几日马慢了,不曾送来……”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持盈险些昏厥过去:“金字急脚递一日五百里,从大名府至定州不过是一天一夜的功夫,马慢了几天,你这话也说得出口!” 王孝竭找补道:“军情并不曾慢。” 持盈怒斥道:“你这糊涂东西,等你查出不对,我都能收到完颜宗望的信了!” 王孝竭抖着不敢说话,持盈心都凉了,见他是个蠢货,无意再骂他,提裙就冲到院外去。 军情不曾慢,赵煊怎么会不给他写信,他即使没了身份,脸一洗到外头去,谁敢不认他,赵煊就算不想他也得稳住他——那就是仗还在打,赵煊人不见了! 好好的皇帝怎么能消失在军中? 吴敏发现皇帝人没了,竟然还帮忙欺瞒,到底想干什么?他是蔡瑢的学生,他是不是怕赵煊秋后算账? 持盈想起了那个梦。 人会无缘无故的做梦吗?梦是真的吗?梦要是假的,那做梦干什么呢?他是天子,是道君,怎么会做无意义的梦? 可怜上天多次向他示警,他却还是把赵煊放走了,他怎么能让赵煊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持盈走过院子,穿过长廊,赵煊临时的寝卧果然装模作样摆了几个侍卫守在外头,持盈快步入内,果然什么都没有。 他有一种四顾茫然的无力感,赵煊不见了,然后怎么办? 一把宝剑映入了他的眼帘。 赵煊如果有意外…… 持盈“噌”一下抽出一泓天子之剑,提着剑就往外走。 王孝竭如丧考妣地撞上来,见到那一把开刃的剑,吓得伏跪在地:“道君息怒!” 持盈手握着剑:“吴敏在哪?” 王孝竭一阵天旋地转:“道君恐是不便!”持盈身上还做女子打扮呢! 持盈一摸自己鬓上,珠钗都因为急行掉下来一只,气得连连冷笑:“有什么不便?他不是自恃聪明吗,我就让他看,我看他依仗的是谁。” 这话一出,王孝竭面如土色。 吴敏是少宰,除了皇帝,他难道还有别的依仗,有二心吗?皇帝的御笔不来,吴敏却不报告,甚至主动代笔稳住持盈,不就是想让持盈蒙在鼓里吗?皇帝万一真出了差错,谁能即位?反正谁继位都比赵煊好,吴敏头一次被贬谪,不就因为他是蔡瑢的学生吗?皇帝痛恨蔡氏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可他不一样,他是内臣,换了个皇帝哪有他好日子过?哲宗皇帝的内官梁从政呼风唤雨,结果哲宗尸骨未寒,持盈就让他滚去守陵,没多久就死了;至于持盈的内官陈思恭,连宰相见了也要礼让问好,可持盈一退位,他是什么下场? 赵煊要是出事了,能有他好果子吃吗? 王孝竭一下汗落如雨,赶紧引持盈前去吴敏的居所,还点了数个侍卫。 还好为了议事方便,吴敏的宅邸离行在很近,持盈都没有骑马,提着剑就赶到了。 吴敏家外头的护卫看见一名女子杀气腾腾地来到,竟然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胭脂红色的厚褙子就出门了,个个目瞪口呆,而他簪珥齐全、珠翠满鬓,显然是一名仕女,身边跟着天子近臣王孝竭,他们也就不敢上前凶煞。 王孝竭对他们喊道:“速速开启中门,叫吴公来见贵人!” 持盈没那个心思等中门,随手开了个小门就往里面走,一路上侍女小厮惊声雁叫持盈都恍若未闻,王孝竭带来的侍卫叫他们个个把嘴闭著,不许惊动。 持盈找了个人带路来到主厅,主厅大门紧闭,声音隐隐地透出来。 吴敏的声音竟然很兴奋、高亢:“此事果真?真是天佑我朝!叫他死了……” 谁死了? 他死了! 持盈听得一个“死”字,脑内一阵天旋地转,顿时跌在旁边的阑干上,手中宝剑叮咣落下,在朱漆上劈出一道细长的棕痕。 这动静不小,吴敏的话音戛然止住,高声对外喊道:“谁在外面?” 持盈一时半刻说不出声音来,好像哑巴了,他感觉自己很用力了,可舌头就是不动。吴敏见外面没有应答,便跑到外面来开门。 一开门,他见到了一位红褙白裙的女子。 女子没有什么稀奇的,问题是,问题是他不是…… 此时,李伯玉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元中,外面是谁?” 吴敏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双手够上门把手,狠狠地把大门关上,李伯玉都走到门口了,被他碰住一鼻子灰,“哎哟”了一下。 吴敏背靠大门,用手把两边的大门狠狠拉住,一边不叫李伯玉出来,一边要叫持盈赶快走。 他不知道持盈来干什么,连称呼都纠结了半天:“道……陈……太、太……官、官……美……”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说道:“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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