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宣已经等在外面,准备好了马车。 这一夜,整座帝都注定无眠。 先是城门紧闭,北衙军和黑骑迅速控制住皇城内外,下令所有百姓不得出入,违者斩首,四衢八街恍若空巷。 酉时末时,元景帝在黑骑护送下,策马回銮,却并未回宫,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密审金文焕。 二更时,在黑骑护送下,大理寺狱丞带人朝四方官员府邸扑去,有抵抗者当场诛杀,一时间全城人人自危,惶恐不安。 子时,宫中传来异动,冯太后不知所踪,同时失踪的还有关押在刑部待审的前御史大夫宋奎。 四更,被强行留在乾极殿偏殿的百官宗亲惶恐到极点,嚷嚷着要回府,并开始进行反抗,甚至有官员撞死在看守的黑骑刀刃上,以明其志。 元景帝闻讯,不为所动,让苏洛屿看着办。 苏洛屿领旨,入殿后抽出旁边黑骑的刀扔到众人面前,并贴心地提供了白绫,还有一大壶毒酒,以供想死的官员宗亲挑选。 百官宗亲本就惜命得很,见状哪里还敢闹?一个个立即做了缩头鹌鹑。偶尔有真不怕死的,苏洛屿也定会如人所愿。 丑时,郭宣在城西的破庙发现了企图通过密道逃走的宋奎,立即亲自押解回大理寺,并派兵搜查密道。 寅时,内侍省剩下的人奉命清理乾极殿,用水一遍遍冲刷满地血污,血水顺着台阶流了足一刻钟,才始见清明。 寅时三刻,元景帝派人回宫知会,朝会按时开始。 百官宗亲频频受惊,又彻夜未眠,但无一人生出倦意。 卯时,元景帝身着龙袍至乾极殿,百官宗亲入朝拜谒。 若非晨曦照在殿门的巨大破口上,看着富丽干净的大殿,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脚下所站的地方上,昨日真真切切发生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宫变。 到此为止,一场蓄谋已久又陡生变数的宫变似乎终于结束。 但事实是,在这场棋局里,所有人都无法做到算无遗策,所有人都在不停劳碌,一场戏才方唱罢,另一场戏已然开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回来晚了,码字有点赶,小剧场没空写,明天再给大家写一个长点的,亲亲~
第57章 僵局(一) “我要你成为的,不是谁手中的利剑,而是大楚的帝王!” 因元景帝久未临朝, 这场朝会比平日足多出一个时辰,百官宗亲边忐忑地按部就班,谨慎言语, 边惊讶于元景帝的饱满精神。 毕竟在此之前,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 元景帝已然病入膏肓, 命不久矣。 宗亲百官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年幼登基, 一路腥风血雨的帝王,在元景七年发动宫变夺权后, 并没有放下自己的野心,而是再一次进行了布局。 这一次布局, 明显比以往更久, 更隐秘, 更精细, 也更具有迷惑性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便是宸王苏洛屿。 在旁人看来,元景五年, 苏默死于皇宫, 元景二十一年, 老宸王暴毙宫中,本就疑窦重重, 令人不得不多想,加上元景帝和老宸王间本就嫌隙诸多,全部罪证矛头又直指元景帝, 所以苏洛屿心生仇怨, 伺机报复乃是人之常情。 故而, 所有人都觉得,苏洛屿迟早会反,各方势力也因此想利用这点,借苏洛屿这把刀达到自己目的。 金文焕便是所有势力中最急于和苏洛屿合作的一党,因为他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无法再同冯太后抗衡,再耗下去和坐以待毙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他的打算并不是帮着苏洛屿登基,指望苏洛屿之后实打实地感激他,让他这个丞相手中的权势更大。因为他明白,苏洛屿绝非池中之物,乃是帝王之才,是不会允许自己权柄被他人染指半分的,更何况当年苏墨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一旦苏洛屿知道真相,他便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金文焕最初和苏洛屿合作,就是为了借苏洛屿之手铲除元景帝,还有冯太后势力,然后再一不做二不休,用孟怀晋的计谋杀了苏洛屿,最后立信王为帝,以作傀儡,掌权天下。 只是,金文焕没想到,孟怀晋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人,而看似软弱无用的信王也暗中背弃了自己。 他更没想到,苏洛屿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长兄苏默之死的真相,和元景帝达成合作,一起给他们唱了出表面不和的大戏,只等他们鹬蚌相争,而后渔翁得利。 事实是,金文焕最终确实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将自己三十余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但是,元景帝和苏洛屿也并没有完全得偿所愿。 诚然,金文焕想要赌一把,选择发动宫变,将自己手中棋子尽数暴露和用尽,所以让他们察觉到了契机,顺势而为,不仅加以利用,而且趁机将丞相党羽揪出,得以尽数诛灭。 而冯太后也失了先机,导致宋氏折损,断了左膀右臂,实力大减。 可是,他们都没有察觉到第四股势力,或者已经察觉但来不及阻止,致使变数多发。 第四股势力,便是潜藏在暗中搅弄风云的孟怀晋。 他作为金文焕的得意弟子,最开始看起来隶属丞相党,但实际上却是冯太后早年安插在金文焕身边的一枚棋子,只待时机成熟时使用。 但冯太后并没有料到,这枚棋子其实也是执棋者之一,他游走于各个势力间,不属于屈居于任何一方,只利用金文焕和冯太后的信任来达到自己目的。 所以,最后宫变的结果是,前三股势力谁也没有全胜。 当然,孟怀晋那怕蛰伏得再深,行事用计再谨慎,却也并没有得偿所愿。 因为他也遇到了变数,而这个变数就是郭宣。 “你打算怎么处置郭宣?” 散朝后,元景帝将苏洛屿单独留下,叔侄两人一路无言,到了暖阁内,才开口询问。 对面苏洛屿一身紫色朝服屹立,眉眼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身后天光正好,偏他逆光而站,正面笼在阴影之下,与满室明暖格格不入。 元景帝见苏洛屿沉默,叹了口气,不由陷入遥远回忆,道:“当年宋氏为扶正宋侧妃,将你母亲害死,你冲动之下杀了她,以至于得罪宋氏,不得不十一岁就被迫离家,去了苦寒的北境。” “想起来,好似还在昨日。” 苏洛屿朝元景帝恭敬拱手,由衷道:“当年在北境,幸得陛下和高大人暗中照顾,不然臣早已尸骨无存。” 元景帝连连摆手,苦笑道:“你说这些,不过是在折煞我啊。” 说话间,元景帝朝苏洛屿走过来,看着眼前早已顶天立地的侄子,犹豫地伸手,拍了拍苏洛屿肩膀,顿时无限伤感。 “当年皇兄将皇位让给我,我不仅没能励精图治,给大楚一个太平繁华的盛世,反而屡屡被冯太后算计,致使太后一党祸乱朝纲,专权胡为,危机大楚社稷江山。” “而更令我无地自容的是,皇兄皇嫂,还有你兄长,我……我到头来谁也没能保住!” 说罢,元景帝因有些激动,不由心气不顺,猛地开始咳嗽。 苏洛屿扶元景帝坐下,端过旁边热参汤递上。 待元景帝喝了几口参汤缓缓,抬头来看苏洛屿时,却发现其脸上神色并无变化,就好似方才自己所言的一切,只是在讲旁的不相干的人。 “仲默,你……” 元景帝定然看着苏洛屿,竟生出一丝陌生来。 苏洛屿却是抿唇笑了下,语气坚决道:“陛下,臣当年所为,并非是冲动之举,宋侧妃作恶多端,那是她应得的报应,况且臣是为母报仇,这是为人子应该做的,如果再来一次,臣会选择同样的做法,甚至更甚。” “而宸王府的其他劫难,臣有眼睛,臣知道是谁所为,臣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至于郭宣,”苏洛屿顿了下,道,“他本就是宋侧妃与侍卫私通留下的血脉,其母有罪,他也应当同罪。” 听到这里,元景帝不仅心里大石放不下,反而悬得更高了,不由想起以前的事。 当年苏洛屿去北境后,自己没法明面相助,只得先托时任樊州都护府司马的高轶照料,在第三年才趁春猎到北境看望。 待见到苏洛屿,发现他正私下四处寻找易容换面之医者,自己不由心酸,以为是苏洛屿要换一副面容躲避宋氏迫害,便央人速去寻找医者。 ——直到高轶将神医尤先生带到,元景帝知道苏洛屿的真实目的后,重新认识了眼前才十三岁的侄子。 “改变容貌从几岁可以开始?” 苏洛屿朝尤先生一拜,然后将一个年幼的孩子递给尤先生,认真冷静道:“改变他的容貌,用什么办法都行,只要不死。” 彼时高轶闻言也是一怔,一番心思百转后,看了眼那孩子,试探问:“这孩子是?” 苏洛屿直言:“是宋侧妃和侍卫私通留下的孽种,之前宋侧妃本打算充作宸王府血脉,不料被我发现。” 高轶一惊:“他就是你当时扔进井中的那名孩子?!” 苏洛屿点头,用一种超乎年纪的冷漠地看着手中孩子,道:“我是特意掩人耳目留下他的,为的就是效仿先人卧薪尝胆,不忘初心。” 元景帝皱眉看着少年苏洛屿,由衷道:“我知道你母亲的事对你影响很大,但那些事我们来做就好,你不用想……” “我如何不能想?”苏洛屿出声打断元景帝,脸上突然就变得阴鸷暴怒起来,“你们眼里,宸王眼里,都只有所谓的大楚江山,甚至可以为此委曲求全,牺牲一切,但我不行!我的母亲是被宋氏害死的,我一定要为她报仇,杀了宋侧妃只是第一步!” 元景帝和高轶听到这里,皆是讶然失色,生怕苏洛屿一时怒发冲冠,又去招惹宋氏。 但他们很快发现,苏洛屿虽是盛怒,眼神却无比坚定而镇定。 他是疯,但他疯得很清醒。 “宸王是为兄弟之情助陛下,我也可以为了报母之仇助陛下。” 十三岁的苏洛屿走到元景帝面前,俯身一拜,掷地有声中带着罕见的气魄与谋略。 “既然宸王可以佯装兄弟不和,便利行事,那我亦可做一个对皇叔痛恨至极的侄子,对皇位虎视眈眈的权臣。” “这样的棋子,谁来都分辨不出黑白,将来必可成为陛下手中一把利剑!” 元景帝听罢,没有立即作答,而是久久端详着苏洛屿,心里纠结万分。 高轶看出他的纠结,过去将苏洛屿扶起,对他道:“这些事,不是你我想帮他躲掉,他就能躲掉的,所以他既然有心,倒不如就此磨砺,也不至于将来受人所制。” 元景帝看着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终于还是叹出一口气来,道:“好,我接受你的合作。” “不过,”元景帝凑近苏洛屿,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成为的,不是谁手中的利剑,而是大楚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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