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静很大,但客栈里十分安静,甚至都没有人从楼上的房间里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燕暮寒心里有了数,抬起手,士兵将几个伙计都擒住:“我数三个数,若找不到他人,就杀一个人,从一楼慢慢杀上去,肯定能找到他,你说对吗?” “一、二、三——” “慢着。” 燕暮寒收住刀,抬眼看过去,楼梯口站着两个人,一个俊美妖冶,一个温润如玉。 温润如玉的男人摇着扇子,慢条斯理道:“这是哪里来的狼崽子,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撒野,也不怕把命丢在这里?” 燕暮寒沉眸,将刀往里逼近几分,那伙计哀嚎出声,颈子上多了一条血线:“我来找我的人,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 伙计大骇,吓得昏死过去。 “没成亲,没拜天地,怎就成了你的人?”裴折不悦皱眉,眼前这狼崽子凶性太重,几近疯魔,比他平生所见之人都要难以掌控,根本无从说理,“无故伤人,真当世间无人治得了你吗?” 燕暮寒轻叹一声,点了下头:“我懂了,你们是来拦我的,杀了你们才能见到他,对吗?” 他握着刀,声音冷得仿若结了冰碴:“动手。” 亲兵们一拥而上,金陵九将裴折往后一推,拔出腰间软剑挑开了来人:“放肆!” 裴折怔愣,看着冲向金陵九的燕暮寒,禁不住暗骂一声。 不得了,小阿珩真是招惹了个狠角色。 软剑和刀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燕暮寒手臂发力,削铁如泥的贪狼刀下压几分,只听得“咔嚓”一声,软剑竟直接碎成了两截。 金陵九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打量着燕暮寒手中的刀:“是把好刀,叫什么名字?” “新名我夫君尚未起好。”燕暮寒满面阴寒,声色狠厉,“旧名贪狼,拜上。” 破空声凌厉,裴折忍不住惊呼,金陵九抓着楼梯翻了上去,那刀堪堪从他身侧斩过,血腥气激得他衣袍翻飞,楼梯扶手被削成了碎片,木屑翻飞。 “北域镇国刀,果真名不虚传。”金陵九牵住了裴折的手,扬起一丝笑,“小狼崽子,你一个男人,怎会有夫君?” 裴折微讶,他深知金陵九的脾性,会开玩笑,就代表金陵九很欣赏对方。 亲兵在混乱之中被伤了半数,剩下的人都围在楼梯口,燕暮寒一步步往上走:“我心悦一人,若能得到他,为妻也无所谓。” 他瞥了眼金陵九和裴折相握的手:“前辈也有所慕之人,想必能理解我,还请让开。” “不是要杀了我们两个吗?” “若前辈让开,此战可免。” 方才交手是占了兵器的便宜,眼前这男人武功高强,硬要拼个你死我活,燕暮寒没有把握。 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来送命的。 裴折还想说什么,被金陵九拦住了:“让他过去吧。” “九哥哥?” 燕暮寒惊诧不已,但没有迟疑,微一颔首就越过他们上了二楼。 金陵九把玩着裴折的手,轻声笑笑:“他很像我。” 裴折听明白了,没好气道:“可不是,和你一样是个疯子。” 金陵九也不恼,语带调侃:“我曾想过,你若是能怀子,为我生下一个儿子,就该是这种凶狠的性子。” “……滚!” 裴折臊得脸红,半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小阿珩和这狼崽子一个如你一般俊美似妖,一个凶狠恶劣性子肖你,都挺适合做你我的孩子,怎地小阿穆就是那么副不讨喜的个性?” 金陵九嗤了声:“穆娇自个儿就不聪明,还找了左屏那么个蠢笨之人,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蠢,有你我教导,金折穆已经聪明许多了。” 此时,在房间里看戏的金折穆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小声咕哝:“谁骂我呢?” “祝长安,你出来。” 声音从走廊上传来,祝珩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舅舅,我要去见他。” “长安,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祝子熹一想到青面獠牙的大汉就一阵恶寒,忍不住皱眉,“燕暮寒配不上你。” 相貌无需多出众,但再怎么着也得五官端正,他可不想自己养出来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祝珩这几日净听这话了,心头烦闷,再听得他心心念念的狼崽子声声含着他的名字,悲凄难当,脸色不由得沉下来:“舅舅,你希望我能找个人陪我伴我,如今我找到了,你为何又不满?” 祝子熹语塞,叹息道:“阿珩,你如今身体好了很多,当配良人,娶妻生子,享天伦之——” “舅舅,我这副身子是他养好的,但能活多久都是命数,注定没有子嗣。”祝珩握紧了手腕上的珠串,冷声道,“我已与他私定终生,舅舅若不愿成全,那今日可为我与他收尸。” “祝珩!” 祝珩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只有一愿,求舅舅将我二人葬于一处,生不同衾,我许他死后长伴。” 祝子熹险些跌倒在地。 他一直以为祝珩是被强迫的,那些剖白,他也只当成是祝珩有把柄在燕暮寒手里,不得不委曲求全。 他打定主意要救祝珩出火海,但此时才发现,真实情况似乎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阿珩,难不成你真的……” 房门被依次推开,脚步声已经逼近他们的房间。 祝珩心中焦急,耐着性子道:“我是真的喜欢他,心悦他。”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燕暮寒面色阴鹜,仿佛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古怪地笑着:“喜欢谁?心悦谁?” “长安,你喜欢上谁了?” 祝珩一看就知道他发着疯,忙道:“我等下跟你解释,你先随我出去。” 燕暮寒紧紧攥着他的手,不动弹,虎视眈眈地盯着祝子熹。 “你是燕暮寒?”祝子熹愣住了。 说好的青面獠牙呢? 说好的彪形大汉呢? 虽然看上去很凶狠,但明显是少年模样,英俊出众,同祝珩站在一起很是相配,最重要的是,祝珩还要比他高上些许。 祝子熹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他误会的事情好像不止一点半点。 就在这时,对面的门开了,金折穆抱着胳膊看过来,冷笑:“燕将军胆子很大嘛,只身跑到东昭,是嫌自个儿命太长了,是吗?” 他还记着那牢狱之灾。 金折穆冷嗤一声:“来了东昭,就别想活着离开了,来人,给我杀了他。” 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金折穆脸都黑了,刚想骂人,就对上金陵九和裴折,不得不憋了回去,乖巧道:“干爹,亚父。” 金陵九言辞简洁:“我很欣赏燕暮寒。” 金折穆懵了。 裴折拍拍他的肩膀,笑意盈盈道:“别整些幺蛾子让你干爹不开心,知道吗?不然我明日就让人送你回宫。” 金折穆:“……” 裴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同时也阻挡了金折穆看戏的心思。 房间里,燕暮寒神情古怪:“金折穆,就是长安心悦的人吗?” “当然不是!”祝珩回答得干脆,清了清嗓子,握住他的手,小声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在长辈面前表明心意,实在令人不好意思。 燕暮寒的表情空白一瞬,心里涌起巨大的欢喜,但很快就被愤怒和嫉妒吞没,他眼神阴郁,整个人身上笼罩着一股偏执的冷意:“不可能,你骗我。” “我找到你了,所以你要骗我,再离开我一次。” 他疯魔了似的,咬牙切齿道:“我不会相信你了,我绝不会再放你离开。” 燕暮寒连夜骑马赶来,一路上都没有休息过,眼里遍布着血丝,面容憔悴,身上沾满了灰尘和霜气,头发都成了灰蓬蓬的一团。 祝珩心疼得厉害,也知道他会这样是因为自己甩下暗卫离开的缘故,声音放得更轻,哄道:“燕暮寒,我没有骗你。” 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一点讲清楚,明明亲过那么多次了,明明都舍不得看燕暮寒委屈求全了,明明一离开就想念,明明他……早就动了心。 是了,若非早就动了心,怎么会半推半就地做亲密举动,怎么会甘之如饴。 他喜欢燕暮寒,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小燕子,你别怕,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燕暮寒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他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真的吗?” 这一声刻意放轻,像是怕再重点就惊醒了美梦,祝珩心里一紧,反手牵住他,走到祝子熹面前:“小燕子,叫舅舅。” 祝子熹表情复杂。 他如果此时再看不清楚两人的心意就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本以为是救祝珩脱离苦海,到头来竟成了棒打鸳鸯。 燕暮寒怔愣着,回不过神来。 是梦吧。 但他的梦里从来不会有除了祝珩以外的人。 祝珩捏了捏他的手,笑道:“叫人,以前不是叫得很顺口吗?” 他心潮澎湃,已经当着祝子熹的面表明了心意,索性一道改口,反正燕暮寒是要与他相伴一辈子的,早晚都得叫这一声。 燕暮寒愣了愣,以前祝珩也爱这样调侃他,但从来没有笑得如此温柔,清朗的声音说着令人欣喜的话,燕暮寒的心都化了,神魂颠倒地顺着他的话喊道:“舅,舅舅。” 他叫的磕磕绊绊,带着口音。 祝子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有些疑惑,自己前几日费尽心思劝阻祝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祝珩又说了几句话,燕暮寒完全没心思听,连祝子熹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分别数日,此时依偎着坐在一起,四目相对,思念之情便铺天蹈海翻涌而来,怎么看也看不够,唯有唇舌相依才能解相思之苦。 “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祝珩抵着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地亲着他的唇,“一路赶过来,累不累?” 燕暮寒被亲得晕晕乎乎,刀都拿不稳了,掉在地上,他拥抱着祝珩,只觉得心里甜蜜非凡,下一秒死去也甘愿。 “累。”他将头埋进祝珩的颈窝,怒意和疲倦都化作了柔软的心绪,放轻了声音,“长安,我怕。” 他好累,好怕,想要祝珩再哄一哄他,疼一疼他,打消他心里的不安。 祝珩轻叹一声,脱去两人的外衣,带着他倒在床上:“不怕了,我抱着你,你睡一会儿。” 从北域边疆到东昭淮州城,几天不眠不休,再厉害的人也扛不住。 燕暮寒不肯闭上眼睛,祝珩只好捂住他的眼:“睡一会儿,听话,熬坏了身子就没办法带我回家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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