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祝珩下落不明,不派人寻找,反而张罗着改立皇后,说句不好听的,是巴不得祝珩死在外面。 如若这就是皇恩浩荡,那他何必苦苦坚持。 德隆帝推了推参汤,温声道:“这是贵妃特地熬的参汤,子熹快喝了暖暖身子,免得受冻生病,你是皇后仅剩的亲人了,朕答应过皇后要善待你。” “将参汤端给国公。” “奴才遵命。” 大太监端着参汤,劝道:“国公爷,快趁热喝了吧,可别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 祝子熹累极一般,语气疲倦:“多谢陛下,臣脾胃有病,食不得大补之物,恐怕无福消受圣恩。” 外面在下雪,没有太阳,屋子里光线昏暗。 德隆帝靠在椅背上,垂眸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眼神晦暗不明:“你不过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落下这么个毛病可不好,天色也不早了,赶紧回家去吧,朕等下让太医去你府上好好瞧瞧。” 祝子熹站着不动。 德隆帝神色沉肃:“可还有事?” “臣有一事想奏明陛下。”祝子熹躬身一拜,声音很轻,“臣想向陛下请个恩典,请陛下剥了臣的国公爵位,准许臣回乡静养。” “祝子熹!” “臣去意已决,请陛下恩准。” 德隆帝抓起桌上的奏折扔过去,怒不可遏:“祝子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资质愚钝,承袭国公爵位一十三年,未有建树,自觉无能,愧对陛下的信任,愧对列祖列宗,还请陛下剥了臣的爵位,允许臣离开大都。” 奏折的角很尖锐,正好戳在祝子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殷红的印迹,他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叩了个头:“臣去意已决,请陛下恩准。”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大太监大气不敢出,垂眸立在一侧,他看着手上的参汤,忽然想起月余之前,那杯专门倒给祝珩的热茶,那杯茶一直放在桌上,到祝珩离开的时候,也一滴未少。 “祝”这个姓氏大抵福薄,消受不了薄情皇家能给的点滴恩赏。 “区区后位罢了,便是祝苑在世也不会计较,值得你赌上祝氏一族的世代荣宠,来逼迫朕妥协吗?” 区区后位? 祝子熹仍然跪在地上,掩在宽大朝服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当初德隆帝刚刚即位,许允千恩万宠,承诺世代荣华,放言皇后只能是祝苑,还特地用琉璃瓦修了一座宫殿,才将祝家的掌上明珠,大都中才貌冠绝的第一美人祝苑娶进宫里。 不过三年,盛极而衰。 琉璃瓦还没有褪色,爱意就消失无踪了。 “陛下误会了,臣并非想逼迫陛下,臣只是……”祝子熹闭了闭眼,长叹一声,“臣只是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伤怀忧思,无心再理会朝中之事,大都已没有臣在意的人和事了,请陛下允许臣离开这里,闲云野鹤,了却余生。” 祝珩在信里报了平安,说他离开南秦,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需要照顾的小长安走了,祝子熹发现自己对大都也没有留恋了,他也想离开,离开这座困住他的城,去看看繁华的世间。 “臣祝子熹,恳请陛下恩准。” 许久,德隆帝厉声斥道:“滚。” 祝子熹叩头,高声道:“谢陛下恩典。” 地上散落着奏折,大太监将参汤放下,一本本捡起来,放回桌上。 德隆帝支着额角,看着祝子熹曾站过的地方,那里有一滩融化的雪水:“立后一事,朕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奴才不敢妄议。” “朕许你妄议。” 大太监沉吟片刻,回道:“陛下此举是为了稳定民心,无可厚非,但祝国公的坚持也能理解,六殿下遭遇不测,想必他心中很是痛惜,听说殿下被北域大军掳走的消息传开时,祝国公还吐了血,卧床多日才痊愈。” 德隆帝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了几分:“那他今日之举,可是在怪朕?” “奴才认为祝国公不是在怪陛下,是在怪自己。” “怪自己?” 大太监斟酌着语句,道:“祝国公说自己无能,想必是在怪自己不能像父兄一样上阵杀敌,如若老国公尚在,祝泽安将军尚在,北域大军又怎会轻易攻破睢阳城,逼近大都,掳走六殿下?” 老国公,祝泽安…… 祝氏一族人才辈出,这一代的祝泽安与祝子熹一个从武一个从文,曾被誉为祝氏双杰,先帝在世时常常说,有祝氏在,可保南秦安虞。 祝泽安身死,祝子熹失意。 北域连破一十二城,恰好印证了先帝曾经的话。 德隆帝沉默许久,喃喃道:“老国公曾教导过朕骑射之术,算是朕的半个先生,这么多年了,朕都没有去看看他,实在不该。” “陛下可是想去老国公的墓地看看?” 德隆帝“嗯”了声,站起身:“你去安排一下,今天下午……” 宫人急切地走进来,面色焦急:“陛下,宫中侍卫来报,国公爷回府时正好遇见大殿下的车辇,马受了惊,国公爷被撞上宫墙,当场毙命。” 德隆帝愣了两秒,跌坐在椅子上。 - “燕暮寒,你应应我……” 燕暮寒努力睁开眼睛,他的脸上被溅满了血,眉毛都被糊住了,声音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很虚弱:“我知道,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山洞里有干草和掉落的狼毛,祝珩将燕暮寒扶到里面,燕暮寒中了箭,身上还有很多伤口,他的衣服都被染透了,像个血人。 祝珩的身上也沾了很多血,他先出去看了看,没有刺客追过来,回到山洞后发现燕暮寒已经晕过去了,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时不时发出痛吟声。 往下一看,燕暮寒肩上的铁箭已经被拔出来了,扔在地上。 趁他出去的时候自己拔了箭? 真是好样的,祝珩气得头疼,没忍住对着迷迷糊糊喊疼的燕暮寒骂了句:“疼死你算了。” 燕暮寒肩上的伤还在流血,祝珩想学江湖话本里的情节,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给他包扎,不知是他手上力气小还是北域的衣服太结实,愣是半天都没撕下来,最后拿着带血的铁箭划了半天才撕下一块布。 这给了祝珩很大打击,在脱下燕暮寒血淋淋的衣服时,他都没出心思害怕。 伤口很深,燕暮寒拔箭时不管不顾,四周的血肉已经和衣服黏在一起了,祝珩一咬牙扯下衣服,燕暮寒瞬间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像只受伤的虚弱狼崽。 祝珩手一抖,将带着血肉的衣服扔得远远的,他收回之前的话,还是别疼了。 当初狸花猫拖着被打折的伤腿回到寺里,也是这样哀哀地叫着,一声声幼弱可怜,叫得人心尖都发疼。 清理伤口的时候燕暮寒被疼醒了,一把抓住拿着雪搓他身上血迹的祝珩,眸光狠厉,力道大的不像是重伤之人,祝珩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嘶,燕暮寒,是我,我是祝珩,我在给你清理伤口。” 疼痛使得反应力下降,燕暮寒迟疑了一会儿才松开手,低声喃喃:“祝珩?” “对。” 祝珩低头揉了揉手腕,没由来的伤感起来,该是经历过多少苦难,才会在极度疼痛时保持警惕,他自问从前过得很苦,但也不到这种程度。 燕暮寒的意识还不清醒,眼里盈满了混沌的疑惑:“祝长安,你是我的长安吗?” 这个名字…… 祝珩猛地抬起头,差点咬到了舌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第20章 撒娇 长安原本是祝苑给他起的乳名,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后来又成了加冠的表字,全天下知道的不过是他和祝子熹两个人,就连他的皇帝爹都不知道。 燕暮寒无从打听。 祝珩忽然想起四水城的初见,当时他咳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间也听到有人唤他“祝长安”,原来竟不是错觉吗? “你是我的长安吗?” 燕暮寒费力地抬起手要抓他,祝珩嗓音发哑,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酸涩的“是”:“我是祝珩,是祝长安。” 得到确定答案的燕暮寒这才安心,昏睡过去。 尽管不知道燕暮寒是从哪里得知“长安”这个名字的,尽管没弄清他们曾经是否有渊源,祝珩却因此确定了另一件事:燕暮寒是真的很喜欢他。 他曾震惊怀疑,而今终于能确定,这份爱意是真实的。 祝珩用袖子擦干净燕暮寒身上的血,将伤口包扎起来,然后开始脱燕暮寒的湿衣服,雪山上气温低,继续穿着湿衣服会冻伤的。 祝珩隔着衣服感受过燕暮寒的肌肉,没想到脱了衣服后看,身材更好。肌理分明,从肩头到腰腹线条流畅,宛若一尊肉身菩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胸膛上有凹凸不平的伤痕,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是荣誉。 祝珩垂下眼皮,脸有些热。 说件很没有面子的事,他是第一次看其他成年男性的身体,从小接受非礼勿视的礼教观念,祝珩是偏保守的,在他的心里,看了身子就要对人家负责。 昨晚和醉酒的燕暮寒睡在一起,他扯开衣服也是为了营造出两人暧昧不清的关系,借此来利用燕暮寒。 他想在危机重重的敌国活下去,必须不择手段。 当然,这已经是之前的想法了。 祝珩定定地看着燕暮寒,经过这次的事,他有了新打算。 祝珩费力地扶起燕暮寒,愣住了,燕暮寒的后背上满是伤痕,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破皮的伤口占三分之一。 是鞭伤。 之前闻到的血腥气…… 祝珩沉下眼眸,面无表情地脱下外袍,裹在燕暮寒身上。 如若了解祝珩脾气的祝子熹在这里,就会知道祝珩生气了,自家外甥平日里都是温温淡淡的性子,得过且过,但骨子里很是记仇,一旦冷了脸,就代表他生气了。 祝子熹曾经用动物形容祝珩,说他大多时候都是懒洋洋睡觉的猫,一旦被惹到,就会变成豺狼虎豹等凶狠的大型猛禽,是以祝子熹从来没有强硬的干预过祝珩的决定。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明亮的光,就连山洞里也亮堂堂的,祝珩借着月光捡起了散落的食物。 他当时用食物引诱狼群,狼群并没有吃。 雪地里很干净,饿死面前没有心理负担,祝珩一口一口吃着冷透的蒸奶糕,忽然有种心安的感觉。 燕暮寒小声嘟哝着冷,祝珩摸了摸他的额头,烫手。 还是发热了。 天黑后没办法下山,也不知道刺客有没有离开,他们必须在山洞里过一夜。 祝珩眉头紧锁,用浸透雪的短袄给燕暮寒擦额头,他也开始觉得冷了,这样下去不行,夜里的温度会越来越低,到不了明早他们就会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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