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掌门宗岳的声音。 宗闵长老迅速站直了身体,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然而没一会儿,他就听出不对来,眉头紧皱:“掌门竟真的知情?” 如果那只狼妖说得是真的,那清鸿崖遭此诘问,倒也不冤…… 他扭头看向沉陵。 沉陵正用两指捻弄唯一露出来的耳朵尖,面上看不出喜怒。 “借势而起的阵中阵,清鸿崖阵法一脉果然精妙。” 宗闵长老瞪眼:“阵法一脉?那不可能!祖师爷留下的阵法绝学早已断代湮没,只余下一些皮毛伎俩维持宗门大阵。难道尊君认为那秘境是我们造出来的?” 沉陵并未作答,道:“宗掌门,上次会面尚有一事未成。” 宗岳似乎是笑了笑:“我那师弟虽不成器,但也有合体修为。能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尊君顺手救下的这只‘小宠’看来非同一般。当日短暂会面,尊君应是忘了介绍他了?” 沉陵:“确实是我‘顺手救下的小宠’,只是太过合我心意,便又与他结亲做了道侣。”他低下头,正看见被衣襟兜成滚圆的一团的灰白色小狼,手指一动,顺着耳朵尖,勾起了毛下巴,挠了挠,“我是忽然想起,当日解半燃香焚于大典席上……如此重礼还未答谢。” 宗岳许久没有开口。 前往秘境探查情况的众人已经折返,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常闲真人看见沉陵,凝重地点了点头。
第51章 做狗太丑 秘境内尸骸遍地。 清鸿崖山清水秀, 却暗藏白骨,令人心惊。 崖内众弟子矢口否认与其相关。 各大宗门却不相信,纷纷讨要说法, 双方陷入对峙。 宗岳始终没有露面。 沉陵放出识海,缕缕神思抵达峰顶。 仍是绝壁迷障,四目所及, 不见云海与山川,唯有一瘦削人影静坐山头。 宗岳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解半燃香确实珍贵,但尊君大婚更是难得。我闭关难出,只能献上虚礼, 倒也不必言谢。” 沉陵道:“何必再辩?” “辩?”宗岳睁开眼,黑屋覆盖下的半张脸显出几分阴沉:“尊君一言能定是非,也许这便是世人苦苦修行的原因。” 只有修至强者,才能凌驾天地万法,挪转乾坤阴阳;才能不辩不驳,自成真理道统。 “我常在想, 若有一日,圣人堕魔成恶, 极恶之人擅加伪装,正道又有几人能察觉?” 沉陵皱眉:“善恶只能伪装一时, 如果他能违背本心行善维正, 那被困住的, 也只是他自己。” 宗岳牵起嘴角:“违背本心, 好一个违背本心。”他目露森冷,透过虚无, 直勾勾地落在沉陵身上:“中了失魂症后,尊君如今的本心又是如何?” 失魂症? 宗门长辈眼神微变, 他们大多经历过炼心宗祸乱,也知晓这是怎样的邪术。为恶为善,瞬息间便可颠倒。 沉陵似是没有察觉来自周围的打量视线,神情平静而泰然。 宗岳道:“我与你都不过是中了邪术的可怜虫。可我至少,守得本心。” “你先是以药香惠泽生灵,助其化形,又教习道法,开明启智。百岁城人妖混居之象,清鸿崖功不可没。”沉陵眼底却无任何赞赏之色,“可直到进入秘境,我才知晓,他们不过是你刻意豢养的炼制之材罢了。” 妖尸遍地。那些稍有灵力的小妖,到头来不过做了他人的炼材。 但不只是小妖。 去秘境探查过的众人都流露出一丝不忍——那里,还有无数被诱引进来的无辜凡修。 “这便是你的本心?” 宗岳无从辩驳,道:“他以清鸿崖宗门要挟。” 孙谷主皱眉怒斥:“那些小妖和凡修呢?他们的生死便无足轻重了吗?” 这一笔笔血债皆是罪孽,百死难赎。 宗岳道:“一步错,便是步步错。宗某既已暴露,说再多也是无益。可我也不忍看修行界真起动荡,只想提醒诸位,沉陵尊君身中恶咒,早已不是原先的尊君了。” 常闲真人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没用?” 宗岳笑笑。 沉陵道:“原来如此。” 宗岳一顿:“你又想说什么?” 沉陵:“世间广大,你在乎的,未必别人也在乎。” 原先他想不通为何宗岳会处处针对,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更久以前,正道之首是清鸿崖;风头最盛,亦是制香炼阵双绝的清鸿崖弟子。 沉陵低下头,摸了摸仍在酣睡的狼妖。 他曾在乎的,正在乎的,从来不多。 宗岳冷声道:“解半燃香,足够使你有所警醒!沉陵尊君,你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可曾想过若你自己化身妖魔,该当如何?” 沉陵:“不如何。”他语气冷淡,“最初本无善恶,我亦不是为了善恶所生。” 古剑辰极,本就是一柄凶剑。无论是善是恶,从来与本心无关。 朔烬亦是如此,他虽是大妖,却不嗜杀;中了失魂症后,仍是如此。 不过是扰人心智、改变性情的咒术而已,何至于逆转本心。 宗岳却仿佛被激怒,语气急躁:“当年御道剑门不过是一个凡间小派,却因为一个你,跻身四门之首。如今你中咒离心,偌大一个剑门……” “这就不用宗掌门操心了。”常闲真人不客气道,“你还是想想自己吧。做了这等丑事后,清鸿崖门人怕是再也抬不起头。” 御道剑门弟子纷纷回过神来。 “没错,即便是失魂症,尊君又没有做坏事。这清鸿崖掌门反复提这事,是想挑拨离间?” “我看他就是嫉妒了。” “亏我以前还当他是德高望重的前辈,竟如此自私。” “难不成尊君中咒,就能抵消他做的恶事了?” “保全宗门?大和尚,按你们的因果律,清鸿崖弟子与凡修小妖的死能撇清关系吗?”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时都反应过来,他们宗门的守护者,正被人陷害污蔑。 空明寺弟子被动加入议论:“若按因果,清鸿崖弟子都已牵涉其中。” 云郎在一阵喧闹声中悠悠醒转。 周身十分暖和,仿佛身在柔软被窝,他蜷缩四肢,而后舒展身体,恍惚间如踩云端,摇晃了起来。他张嘴打了个哈欠,嘴里发出“嗷呜”轻响,支愣起耳朵抖了抖。 一只手掌拍了下来,轻轻按住了他的脑袋。 云郎略有些纳闷,稍稍用力回顶了一下。 “别蹭。”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夫君! 云郎眼睛一睁,四肢齐齐使力,朝着声源处伸长了脖子。 灰白“小”狼钻出一颗脑袋,视线骤然变亮,半晌后,他瞪圆了眼睛。 “嗷?”他顿住,紧接着:“嗷嗷嗷!” 沉陵低下头。 云郎呆呆地与他对视了片刻。 沉陵伸出手,摸摸狼脑袋,不动声色传音道:“睡迷糊了?” 毛茸茸的一张脸,陷入茫然。直到察觉手掌心被人握住捏个不停,他方才如梦初醒,猛地缩回沉陵的衣服里。 云郎抖了抖耳朵,回身打量自己。 这一身毛是从何而来?! 他白皙光滑的皮肤又去哪儿了?! …… 为什么他好像变成了一只狗?! 过了一会儿,灰色小狼再次试探地伸出了脑袋,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圈,在看清周围黑压压一片人后,又迅速缩回了脑袋。 为什么这么多人? 他不应该在客栈里睡觉吗? 沉陵只觉得胸膛处传来剧烈震荡,一下,两下……他那自诩炉鼎的妖族伴侣正尤为精神地在自己怀里躁动。 隔着衣物,尊君兜住一团,紧紧按实了。 “嗷嗷嗷!”立刻就传出不满的抗拒声。 御道剑门的弟子纷纷收回目光,改用余光偷瞄。 虽然只有几息时间,却足够让他们看清自家尊君夫人的原形了。 很是柔软好摸的样子,难怪……难怪尊君藏得这般严实。 沉陵表面平静,神识里充斥着道侣尖利的狼嚎声,混乱咿唔,乍听之下十分委屈。 他不得不分神安抚云郎:“好好说话。” 狼嚎猛然一顿,紧接着,云郎凄凄凉凉的抽噎声响起:“……我不要做狗呜呜呜!” 哭得伤心极了。 沉陵抿嘴,压下嘴边弧度,继续用神识应和道:“嗯,不做狗。” “是哪只缺德的大妖怪将我变作了这副模样?” 云郎怒从悲中来:“我又被妖怪捉走了吗?” 否则没法解释他为何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他慢慢将脑袋往底下移——看到了灰白色毛绒绒的胸脯;再往后看,一条粗大蓬松的狗尾巴。 乌黑的眼睛湿润润的,就要哭出来。 沉陵出声道:“不丑。” 云郎:“……” 他并没有被安慰到。 然而沉陵的手再次伸了过来,几根手指来回按压着脖颈与下巴,没一会儿,他就软趴趴地窝着没力气动弹了。 “嗯,有点舒服……” 现出原形的狼妖仰着下巴迎合地蹭蹭。 沉陵一滞,继而转向柔软的腹部,轻轻戳了戳。 狼大王立马四肢合抱住这只手,边发出“咕噜”的声音,边小声嘀咕:“痒。” 而后滚了半圈,半侧着身体,示意道:“这里也挠挠。” 沉陵:“……” 宗岳隐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尊君会与妖族为伍。” 若非失魂症所致,性情大变,还能有什么解释? 云郎慢慢意识到“妖族”指的是自己,顿时不满地一阵“嗷呜”。他明明是只鼎,何时成了狗妖?真是血口喷鼎,无稽之谈! 四门十三宗的人,原本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此刻被一阵“嗷呜”吸引过去……于是就看到某位尊君一脸出尘泰然,一只手却探入怀中,将某只生气的大妖造作揉捏成“咕噜”直叫。 “……” 有一瞬间他们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沉陵道:“我入世修行便与他相识,不是有朝一日,而是自始至终。” “咳。”空行禅师牵出一丝尴尬笑容。 沉陵又道:“不是为伍,而是为道侣。” 云郎重新探出脑袋。 沉陵揉了揉,道:“他见我没事,有些高兴。” 方宗主嘴角一抽,背过身,似乎感到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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