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烬收了剑,语气是尽了兴的餍足。 “本尊不擅秘境阵法之道,这里那么多层迷障,真真假假,我可分不清。” 他在林间转悠了大把时间,都没有撞见半个可疑之人。那位藏在暗处的傀儡师,必然是借助秘境之力,隐去了行踪。 朔烬:“你来。” 沉陵:“好。” 朔烬狐疑道:“答应的这么快,莫非已有头绪了?” 沉陵没有否认:“你跟在我身后,与我一同冲出迷障。” 掌心里的辰极颤动起来,朔烬没有犹豫,松开了手。 黑剑倏然冲向西北方向,同一时间,苍狼显出真身,追赶而去。几息之间,脚下连绵山林消失不见,天际正中升起一轮皎洁明月,月色如水,映照着一方幽蓝湖泊。 剑身悬停空中,苍狼却没有停下,一跃跳到湖边,四足踩上实地后,前爪弯勾磨了磨泥土。水边润泽,土壤带着微微潮意,轻易就被戳出四个趾洞。他探出脑袋,水面中也现出一张绒毛狼脸,目光警惕地打量自己。 “哗——”苍狼大王出爪迅捷,一下便搅乱了湖水。水中倒影顿时变得扭曲模糊,片刻后又重新归于平静。 谁能想到隐匿在重重迷障幻境之中的,会是这样一片静谧的湖水。 他抬起头,望向对岸。那里亦是普通景象,只有一些零散的石柱,没有人工斧凿的迹象,俱是经年累月,自然形成。 “灵气四散,阵法皆毁。”朔烬低声道,“这里根本不是秘境,而是镇压凶邪的地方。” 修士造秘境,或为了藏宝,或是用做闭关疗养之地,往往费心劳力,设下阵法无数,只为了杜绝外人闯入;然而秘境之上,还有一种小世界,更为难闯——便是镇压凶邪的困境。 能够造出镇压之境的修士,都是有飞升之资的大能。镇压之境千变万化,外人闯入无门,凶邪逃出无望,远不是那些藏宝的秘境洞府可比拟的。 他跻身妖王这么些年,也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惜,已经荒废了。 他放出神识几番查探,确定这里没有半点镇压凶邪的威力。湖泊、石柱已成凡物,境中假月也借不到半丝真月清辉,沦为无用的摆设。 “傀儡师不在此处,这里也不是先前的小秘境。”只是不知为何,两个小世界汇聚一处,秘境之内竟还藏着一个镇压之地。 ——凡是强大到只能镇压的东西,大抵都有不小的名声。 朔烬飞跃至对岸,试图从散乱的废墟中找出些蛛丝马迹。身前碎石铺地,身后湖水幽蓝,日月星辰皆是幻化,却显出一丝宁静祥和来。不像是大凶之地,倒像是人间山林一隅。 “等等。”沉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已幻化成人身,阻住了苍狼的去路。 朔烬:“法阵已经坏了,没什么危险。” 他的目光越过沉陵,落在了不远处的方形平台上,四个角落的铁链已尽数断裂,失去灵力加持后显出斑斑锈迹。方台正中间留有一道深印,所镇之物早已消失不见。 朔烬:“我过去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端倪。” 沉陵:“我知道这是哪里。” 朔烬讶然,而后沉默,语气很是复杂:“这你都能知道?” 这人修未免也太见多识广了些?衬托得他十分孤陋寡闻。 苍狼内心憋闷,低甩了几下尾巴,甩至一半又重重落下,最后转身找了一处石墩,趴了下来,不满道:“是哪里本尊并不在乎。说到底,此事由你而起。若非你忽然消失,我也不会被困在这个鬼地方。” 沉陵笑了笑,在狼大王的身侧找了个位置坐下:“此事是我思虑不周,害得狼王追寻而至,陪我一同在这儿受罪。” “什么追寻而至?我是怕你半路反悔,带着长青松木溜走了。”朔烬恼怒道:“还有……你说归说,不许那样笑,更不要挨着我!” 偌大一个石墩,这人修怎么回事,挨着不难受吗? “那样笑?”沉陵笑容一顿,慢慢收敛,眼底带着些无奈,仿佛是在包容一个无理要求。只不过坐姿挺拔,一动不动,十分端方。 朔烬:“……” 一人一狼对视片刻。 金色兽瞳闪过复杂光芒,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是不是对本尊的原身有、有……非分之想?” 苍狼大王绞尽脑汁,勉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第45章 神识犹在 沉陵神情微变, 没有答话。 朔烬眨了眨眼,瞬息之间心中已是了悟——果然如此。 有些人族天生喜好毛绒动物,大到虎豹, 小到家猫,见之就心痒难耐,顿生不轨之心。动手动脚不说, 还会圈养玩弄,十分冒犯。据说老白当年还是只小白虎时,就曾不幸落入幼子手中,被反复把玩, 薅下了一大把虎毛。 朔烬紧盯沉陵脸色,愈发觉得危险,忍不住伏低身体,腹部牢牢紧贴石面。 冷不防背上一重,他勾起爪子,还未来得及划出——沉陵尊君已收手敛于袖中, 神色自若:“嗯,还不错。” 朔烬沉默片刻, 阴恻恻道:“你若是喜欢,待回到东术山, 我就挑选族中几位皮毛顺滑的小辈, 供尊君享用。” 沉陵摇头道:“这倒不必, 妖怪到底不是未开灵智的凡物, 如此举措有些冒犯。” “你也知道冒犯?”朔烬低声嘀咕道,“明知故犯。”真当本尊承借宝物就能会任人予取予求吗? 沉陵侧首道:“辰极乃我本命之剑, 剑修之剑,也不容旁人任意摆弄。” 朔烬支棱起耳朵——感情还是他先不守规矩? “当然, 你我之间,算不得旁人。”沉陵适时开口道,伸手再次勾了勾狼下巴,便若无其事地收回,半道伸出一指,指向空中孤月,又移向方台中心,道:“清辉照剑,这是辰极落剑之地。” 朔烬的脸上出现片刻的凝滞:“这跟辰极有什么关联?” 这一勾,一收,一指,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刻意痕迹;苍狼大王的心情也从怔愣化为恼怒,然而那恼怒刚兴起半分,就又被引走了注意力,最终转为困惑,彻底忘了去追究被摸下巴一事。 沉陵道:“辰极曾被一道人镇压于秘境之中,后来破境而出,那秘境也一并化作废墟。”他停顿片刻,似乎沉浸在某段回忆当中,许久他笑了笑:“未曾想到,多年以后我还会回到这里。” 朔烬自是听说过关于辰极的传言,只不过彼时他还是只初出茅庐的小妖,无力争夺。在见到沉陵之前,那柄剑,与那些话本中的故事一样,于他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应该有些年头了。”朔烬皱眉。镇压之物已经破境而出,这一片废墟为何会重现于世?他望着古旧方台,道:“也不知完好之时,会是怎样的威力。” 飞升境修士留下的大阵秘境,到底是与众不同的,且不说这世上本就没剩几个了,就算是有,也很难有机缘进入。 “与今时今日并无太大不同。”沉陵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朔烬怀疑地看向他。 沉陵又道:“照剑之境,从来都是这般平静。” 除却少了守境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一如往日。他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修身养性了不知多少个年头,不知疲倦、乏味,日复一日地过着一柄剑的生活。直到方承陵拖着濒死之躯,送来了入世的机遇。 “说得好像你来过这儿……不对,你有辰极,来过也不稀奇。”说不定辰极能够破境而出,还是仰仗着沉陵的力量。他自发地将事情想通,却又觉得更加疑惑了。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们进了一个小秘境,发现小秘境中还藏着一个上古秘境,这个秘境还与你的佩剑有关……”他狐疑地注视沉陵,“不会又是冲着你来的吧?” 沉陵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照剑之境的中心,只有一个镇压大阵。之所以难以闯入,是因为外围的生杀险境。辰极冲破了镇压大阵,大阵损毁,生杀险境也一同陷入沉寂。如果没有猜错,有人唤醒了一部分生杀境。” 朔烬:“所以,刚才困住我们的,便是那一部分生杀境?”若真是如此,倒也难怪这个小小的秘境能够困得住他。 沉陵没有告诉他的是,生杀境威力极强,但只针对修士,对于凡人更像是迷阵,起混淆视听,引人离去之用。否则当年方承陵一介凡人也不会误打误撞闯进大阵中心。 可如今,那些趋近于寻常人的凡修在此地相继殒命,死得比当年的修士还要惨烈数倍。 沉陵:“生杀境兴许已经生出变化。” 朔烬不置可否,他倒不觉得如何危险,只是一直找不到出口,实在令人烦闷。 “将你的剑借我一下。” 朔烬从石墩处一跃而下,顺手取走辰极,来到了方台中心,最后停在那道醒目的裂缝前。他举起辰极,比划了一会儿,试探着用剑尖戳向裂缝。还未戳入,就发现剑尖与那裂缝十分契合。 沉陵:“……” 朔烬:“还真的是专为辰极所设的大阵,你说我现在将它放回去,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沉陵面色冷峻:“不会。” “咔哒——”辰极入阵到底,发出轻微的剑石相击声。漆黑古剑重回法阵,然而却并无异象。朔烬拨了拨剑柄,颇为失望:“看来毁的很彻底啊。” 沉陵:“……嗯。” 朔烬敷衍应和:“也对,毕竟它现在是剑道尊君的佩剑,那就是正道法器,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剑,哪还能被困邪的法阵束缚呢?” 沉陵:“……” 朔烬抽出嵌进裂缝中的辰极,抱剑入怀,盘腿坐在了方台中心,垂下脑袋不知在深思些什么。 沉陵静立在侧,许久后,发现苍狼大王仍维持着动作一动不动,便缓步走到他跟前,唤了一声。 “小烬。” 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蹲下身,右手搭上朔烬的一边肩膀,刚想询问情况,身侧的人已经软软朝他怀里倒去。 沉陵低下头,发觉朔烬已经睡着了。 此间日夜皆为幻象,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日出时分。 当熟悉的困意袭来之际,朔烬已做好了“昏迷不醒”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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