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与贺牗的住处隔的不远,出了门右转,穿过一道垂花圆门便是他的院子,费不了多少气力,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堵墙。 晚饭是在一块儿用的,菜不算丰盛,贵在多了盘羊肉,其余两道皆是时令菜,甜粥却换成了咸粥,一勺下去,软糯的米香里能捞出不少肉丝。 两个步入中年的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一个比一个吃相文雅,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莫名和谐。 盛鸿祯换了身藏蓝黑色缘边长衫,远看不觉得,近看就能瞧出衣裳略长了些,肩处也宽松些。一场火烧光了所有积蓄,就连换洗的衣裳都是贺牗柜子里的。他们身高上差不了多少,体型还是稍有不同,尺码便微微对不上,只待后续让玉喜扯布料做几件顶上。 快至夏季,又是晚间,外面的蝉鸣隔着落下的竹帘一声不落的传进来。一只飞蛾不厌其烦的撞着玻璃灯罩子,火苗慢慢侵蚀所剩不多的蜡烛。贺牗的心思好似在面前的粥上,实则眼神四处乱瞧,不大的房间被他看了个遍,除了盛鸿祯。 六出只晃眼的功夫,就见他碗里的粥见了底。他们出身北方,向来不喝什么咸粥的,因为盛鸿祯在,他又得了贺牗的吩咐才改了咸粥,竟没想到这人也喝的习惯。 “家主可要再盛上一碗?” 话音一落,贺牗猛然回神,见盛鸿祯停了筷子瞧他,忙道:“已经饱腹了。” 其实刚才只顾着闷头喝粥,菜都没用上几口,说是饱腹,实在有点勉强。 “饱便饱,没饱就是没饱。” 伺候多年,六出对家主的饭量清清楚楚,一碗粥说是给小娘子吃的还差不多,能饱才怪了去。 贺牗颇为头疼,在六出又添了粥后,寻了个由头将他和玉喜一并支了出去。可是那两人刚撩了竹帘离开,满室寂静,独余他和盛鸿祯,贺牗心里又叫苦不迭,粥都喝的小心翼翼。 盛鸿祯饭量不大,吃完了又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百无聊赖的盯着贺牗吃饭,导致后者一碗粥磨蹭喝了许久。 “现在能说了罢?” 勺子刚放下,贺牗就听到这句话。没头没尾的,他有些迷糊,“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此刻有些像身在牢房被审讯,精神便不由自主紧绷了,不敢松懈。 见他没个头绪,盛鸿祯便干脆敞开了问:“为何那么快知道刺真王子要出事?” 人的一生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过重复的生活,就像现在,接连二三的事发生后,话题又被绕回了最初的地方,也是贺牗觉得很是委屈的地方。 外面全是令人焦头烂额的事,或许只有今晚,也或许只有今日的盛鸿祯有些许不同,到了明日又会变成以前的模样。 贺牗斟酌片刻,随口应道:“我自有我的门路,再加上揣摩顾党的心境,自然就有了。” 司然的身份太过于特殊,虽然有朝一日终归要大白于天下,但目前还远远不是时机。若是令人知晓了,少不得会惹出祸事来,断不可能将她说出去,哪怕是盛鸿祯。 可盛鸿祯何等心细,轻而易举瞧出他想轻飘飘揭过去,不待贺牗反应过来,就起身走上前,两手突然握住他耳垂轻轻摩挲,边假装“严刑逼供”又问了一遍。 “说不说?” 贺牗“唰”的一下面红耳赤,气势泄了大半,眼神慌张的往门帘处瞟,生怕六出他们进来瞧见。 “你……”他支支吾吾说:“何故要这般。” 并非盛鸿祯突发奇想的这个点子整治贺牗,实在是二人初相识结交时落下的习惯。那个时候盛鸿祯是江南书香家族出身,未及第就声名大噪的人,一举一动,一饮一食都是贺牗这个寒门子弟,还寄居篱下的人攀不上的。二人结识后,贺牗性子使然,总会放不开来,盛鸿祯见他腼腆,又爱捉弄他,见他脸红个彻底才罢休。摸耳朵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习惯。 这习惯就连玉喜和六出都不知晓,倒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事,只要贺牗有什么小心思,定然躲不过这招。 僵持没多久,到底是贺牗先败下阵来。 “说也不是不行,你莫告知他人便好。” 事关司然性命,他必须谨慎再三。尽管怕泄露风声,交代的时候还是不敢直面盛鸿祯,仿佛这人生来便是要拿捏他一般。 既然松了口,盛鸿祯也不是揪住不放的人,揉捏发红的耳垂被释放,直到重新坐在凳子上,他的眼神还是颇为不舍的移开。 有的时候,逗弄一个人是会成瘾的。 烛火明亮,夜色沉沉,繁乱的星子盖在屋檐上,和着月光欲窥得房中情形。 天下间大概没有比现在这般更苦的事了。贺牗全程垂着脑袋,对心上人讲述自己在进士及第那晚被同科拉出去饮酒作乐,故而结识乐妓司然,怎么听都是忘恩负义薄情人被抓了个现形。 从结识司然时的情形,事无巨细,全部告知。 盛鸿祯静静听着,又知晓自己误解贺牗不轻。其实,有些细节不用贺牗说他也知晓。那晚他打马从桥上路过恰巧撞见,才有了误会。 现在回想,贺牗那夜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酒都没敢喝多少,当真没有轻浮出格之举。只是恰如他所言,对一个人越在意,便容不得半点错,便也就显得比旁人苛刻。 只是,他没有想到司然的身份居然大有来头,甚至能牵扯出一桩旧案来。 盛鸿祯越听越心惊,待贺牗刚说完,就立即接话,“司然是同定安侯博弈的刀子,可这把刀能捅向顾宣武,也可能捅向你我,日后还是小心为上。” 难怪贺牗不愿开口,十分谨慎…… 六出同玉喜来收拾碗碟时,他们二人已经说完,贺牗也神色如常。昨日十在惊险,而今二人都脱险,贺牗伤了脚便罢了,但是盛鸿祯明日一早是定要进宫安小皇帝的心,他们早早歇了为上。 临近门前,盛鸿祯迟疑片刻,逗弄心起,回头道:“嘉元六年的春闱策论写的妙及。” 说完便满意地嘴角含笑离去,徒留懵了脑袋的贺牗和差点失手打碎盘子的六出面面相觑。 此话没头没尾,却莫名让人生出几分慌张。 过了片刻,贺牗惊坐而起,禁不住惊呼出声。 “糟了,书房!”
第42章 谣传 托盛鸿祯的福,贺牗一夜无眠,棉被盖了又掀,掀了又盖,若非脚踝还伤着,不大的一张床都能被他滚上几个来回。倒不是兴奋所致。 一想到自己像什么疯魔的人般收集盛鸿祯的东西,还被本人看到了,贺牗脸上就热的能烫熟鸡蛋,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埋起来,提前入土;或者一榔头砸晕自己也成。 他想把六出晃醒,将事情经过问过究竟,又晓得自己这行为颇为过分,怕唯一的家仆被折腾的撂担子不干了,只好忍住虫蚁噬咬般折磨等待天亮。 夏日的天也亮的快,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闻得一声鸡鸣,贺牗倏地睁开双眼,毫无半点惺忪,灵活翻了个身扯着嗓子唤六出。 别瞧他人到中年,可气力正是最足的时候,半个院子都被他吵嚷的难以安稳。 盛鸿祯上马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朝贺牗卧房的方向瞧去。 “这披风是我家家主多余的一件,虽有些年头了,好说能抵些清晨冷意,盛相披上防寒。” 六出自然也听到了那叫魂的声儿,他神色变了变,有些羞赧。 “多谢。你且回去瞧瞧罢,莫误了煎药的时辰。” 年轻人的心事大多都写在脸上,盛鸿祯不说是狐狸成精,却也能将六出的心思猜个通透。 站在一边的玉喜接过披风给他披上。 不过片刻功夫,巷子里便多了马蹄声,伴随着的还有一盏写了名姓和官职的灯笼。 六出冲着二人背影交代句平安才顾得上贺牗。 贺宅不大,没多少步就能走个大概。想到主人家的叫喊全被盛相和玉喜听了去,六出都替他害臊,是以开了房门便道:“就是被牛头马面勾到地府的魂都能被您叫回来。” 贺牗可没心思管他揶揄自己,忙扒着床边招手,“他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六出将垂到地上的被子一角掖好,思路还没有跟上。 顿了顿,贺牗便又底气不足暗示,“那盒子……” 话说到这地步,总算让六出的脑袋转了过来。他瞧了眼很是没有出息模样的家主,故意说的模棱两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这人敢收着关于盛相的物件,怎么偏偏没胆子被发现。 一句话把贺牗噎的哑口无言,急的脸红脖子粗,琢磨了好一会儿功夫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是他有贼心没贼胆。 六出暗自笑够了,才敞快道:“知道。” “真知道了?” 贺牗还不太能接受现实。 “那还能有假?” “如何知道的?” “你脚踝伤了,盛相去书房拿的药。你偏生要讲那药膏传家宝似得收在盒子里又怪得谁?” “……” 见主人家又沉默了,六出还嫌不够热闹似得,又说:“还是盛相亲自上的药。” 外面的天热愈发明亮,六出已经煎药去了,房间里只有贺牗一人,也亏得只有他一人,否则火烧似得脸定要被六出嘲笑许久。 他心中时而欣喜时而忐忑,欣喜盛鸿祯态度转变或许不是因为他舍身相救;之所以忐忑,又是因为盛鸿祯是何等聪慧的人?仅凭漆盒里的物件足以让他起疑心。 思来想去,贺牗头一回真切的生出了摆烂的心思。身子后仰躺在床上,拉了被子将脸盖的严实。 罢了罢了,那不可说的心思被发现又如何?就算不接受,盛鸿祯总不至于过分到不允许别人心慕于他。 他在自己宅子里纠结,而被他记挂着的人并不安稳。 那夜失火的动静闹的极大,救火的动静当时便吵醒了半个京城的百姓。听闻是宰相府失火,第二日更是消息满天飞,现在只怕城外的乡户都能把当时的情况绘声绘色的讲出来。当然,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真实性有待可考。比如贺牗救人一事。 盛鸿祯到的时候,那些人还未及时发现。想来都以为他今日会告假。也正因如此,已经改了多遍的传言才有机会飞到他耳朵里。 几位绿袍同僚背对着他弓腰咬耳朵。 “盛相宅子失火你们可知晓?” “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的?” “我听说是贺中丞舍身相救,盛相才得以平安无事。” “那是必然。贺大人可是坦荡磊落,知晓大义的人。都说盛相涕泪纵横,与贺大人双手紧握,亲自喂的汤药,入夜与贺大人抵足而眠……” “诶,你听错了。真相是盛相道谢几句,已经租赁了房屋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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