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说该如何?” 见诱哄有效,岚烟笑说:“奴家给王子唱几首曲子吧。” 酒意催着困觉翻涌,贺牗一到自己的宅子中就倒在床上睡的沉,也不管满身酒味儿染了被褥。 六出替他脱了外面的官服,又用湿帕子擦了脸,忙活许久才算歇下。 早间他离开之后,司然姑娘就遣人以给后厨补充食材的借口递了书信。贺牗不在,六出也不好擅自打开,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还没说上两句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封书信便被他放在主人家的身下,待他醒来应该就能瞧见。 约摸快要天明的时候,胃里一阵接一阵的翻腾。昨夜几乎没有吃什么,这会儿难受的要命。贺牗皱眉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忍了片刻还是按耐不住起身。 脑袋里好似有数不清的蚂蚁啃咬,疼的要炸开。贺牗一路扶着东西摇摇晃晃的走出卧房,见天边还昏暗着,将明未明的时候。胃里的绞痛引的他撑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就吐的昏天黑地。 胃里本就没有东西,吐的也是酒水,只是吐出来便好受很多。 神智恢复了些许,晨间的凉意自四面八方钻进衣裳里,贺牗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回房要加衣裳,转眼却瞥见床上躺了封书信。 六出被他刚才的一通动静吵醒,迷蒙的双眼穿衣过来服侍。他料想主人家醒来必然要难受,昨晚就让人温了米粥,这会儿正好端来趁热喝下。 房门还开着,他端了粥进来便瞧见主人家只穿了中衣,握着司然姑娘送来的信若有所思。 “家主快把粥喝了,也好舒服些。” 贺牗示意六出把粥放在桌子上,仍然握着书信沉思,不禁问:“你知道岚烟么?” 司然的信里只说她那晚撞见方载文自岚烟房里出来,岚烟向来看她不顺眼,便起了几句争执,其中就有提及方府偏房一事。 家里有只母老虎,这是朝中同僚对方载文的印象之一。有正妻在,想要抬一个妓子进门,除非方载文做好正妻发怒的准备。 他倒是不知这二人还有交集。 “岚烟?不是最近当红的妓子么。” 六出想到什么,嗤笑道:“听闻那个刺真二王子可不止在京城作威作福,还点了岚烟晚间去唱曲。” 说是唱曲,孤男寡女为的什么不必明说。 贺牗一怔,追问道:“什么时候?” 六出不知这人怎么对一个妓子上心了,却也知无不言,“或许前夜,或许昨晚,这便不知了。” 前夜,昨晚,方载文,妓子岚烟…… “遭了!” 蛛丝马迹勉勉强强串联出一个猜想,贺牗登时脊背发凉,迅速起身拿了屏风上六出准备好的衣裳穿上。 行卷之制被废除时,顾党处于下风却久久没有动静,按照那群人的风格不像善罢甘休的模样。而前两日身为顾党的方载文找到岚烟,多半谋的是刺真二王子木法沙! “天还没亮,家主要做什么去?” 六出边帮着穿衣边问。 贺牗却不答,急切吩咐,“去给我牵匹马来。” 事态紧急,能否赶得上全凭运气了。 走动间黑色氅衣衣摆翻飞,无端多了几分凌厉气势。贺牗的头发用软脚幞头草草揽住,扯住缰绳翻身坐在马背上,一声长喝,马儿听话的撒蹄子冲出去。 六出在后面急声高喊,“家主,律法禁止当街纵马!” 本朝律法贺牗自然知晓,事态紧急,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纵马不过二十个板子,而木法沙若却关乎着文朝和刺真。 时辰还没到五更天,街上的商铺都未开门,更没有什么人走在路上。贺牗忍着肩膀上伤口撕扯的痛意一路策马疾驰,急促的马蹄声响彻空荡荡的街坊,仿佛是催命符。 常霁馆的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瞧不出里面的动静。贺牗扔了缰绳就板着脸疾步上前。 “什么人?” 他没穿官服,守卫自然要盘问一番。 “御史中丞贺牗。” 来时走的急,没有带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只能碰运气。可这里的守卫大多不在宫城,对急匆匆赶来的人甚是面生,语气不善道:“这里是常霁馆,没有鱼袋牌子,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御史中丞?赶紧走!” 正争论时,常霁馆的门从里面打开,里面伺候的仆从涕泗横流的连滚带爬跑出来。 “王子……王子他死了……” 消息太过猝不及防,守卫皆是一怔,贺牗耳朵嗡鸣,推开挡路的仆从便闯进去。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对常霁馆的布局早就摸的清清楚楚。他轻而易举找到木法沙的卧房,只见门是开着,想来是刚才那仆从慌张时忘记了。 临近门前,贺牗心中惴惴不安,一路来时心急如焚,眼下却不敢再动。 良久,他吐了口气,双脚踏过门槛。 屋里的蜡烛已经烧完了,徒留蜡油沿着烛台凝固。目光一片昏暗,什么事物都看的不太清晰。没走几步,贺牗就听到脚下传来黏腻的声音。他低头,发现是半凝住的血迹。视线不可自制地沿着脚边的血迹看去,木法沙半趴在床边,一把匕首从后背刺入,只露出一截在外面。 虽然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真的亲眼目睹时,贺牗的脑袋还是突然一片空白。
第33章 疑心 木法沙被刺死的消息经那个仆从之口仿佛长了翅膀,不消一个时辰,赵献就被惊动,负责守卫常霁馆的守卫连带着伺候的人全被关押审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刑部侍郎杜介就带着人火急火燎赶来。 最先发现尸体的贺牗背对着站在门前的石阶上,他身后的房间内光线昏暗,晨间的一缕阳光却将他的面容照的清晰。一明一暗,他仿佛处于人间和地狱的交界,不小心就会深陷涡流,万劫不复。 大约五十岁上下的仵作肩上挂着木箱匆匆走进房内,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忙的顾不上贺牗,杜介更是面色铁青。 顾七的案子还在焦灼着,又添了一个更要命的刺真王子,历来的刑部侍郎估摸着都没有他最难。 盛鸿祯闻讯而来,想必已经得了小皇帝的授意,是代赵献前来视察情况的。 紫色的官服一出现就被贺牗的目光锁定,待他掀起下摆踏上石阶要进房里去,贺牗抬手握住他的胳膊。 盛鸿祯脚步停顿,低头间视线交汇,见贺牗阖眸微微摇头。 因为所站的位置,拦住他脚步的是贺牗刚伤了不久的右臂,情急之下动作幅度这般大,不疼都难。 心生迟疑,盛鸿祯终究没有甩开衣袖,扬长而去。 “死了。” 里面血腥味浓的让人几欲作呕,且木法沙的死关乎两国关系,他来时形势所迫,未能思虑好察觉到异常的说辞,双脚踏入房内的那一刻,他便不能轻易从这件事中脱身而出。 短短的两个字算是定了性。 初时惊愕,脑海里空白一片,容不得他想别的。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可疑之处,刺入木法沙脊背的匕首还剩了一截在外,并不是说明凶手有什么仁慈之心,而是因为力道不够,如此一来,几乎认证他的猜想。 凶手极有可能是岚烟,且和顾党有脱不开的干系。 盛鸿祯彻底断了要进去的念头,干脆在外面等仵作的消息。他的视线从贺牗肩膀上移开,理了理来时微乱的官服。 “据我所知,你在常霁馆的仆从发现王子死前就赶到了。贺牗,你如何知晓王子会有事?” 就算平日里看不惯这个人的作风,但初次相识和年轻时那点情分总是在的,哪怕盛鸿祯不愿,也不得不质疑。 这话问的没有一丝波动,却叫贺牗心尖一颤,细细密密的苦涩涌入喉中,吞不下吐不出,品味半晌才扬起笑道:“相公不防自己琢磨琢磨?儆言无才,并非无德。王子死了,于我或御史台有何半分好处?” 他掩饰的太好,盛鸿祯没有瞧出那点苦涩,又问:“你当真没有依附于谁?” 两人相识近十多年,横在中间的疑问太多了。盛鸿祯想弄明白,又觉得往事已成定局,没必要再提。如今他心里想看透贺牗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诸如为何省试与殿试中规中矩,为何欣然与歌妓相会,他与赵献私下说了什么,到底包藏的什么心思…… 可是问题太多了,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似乎除了初识,他们之间总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先帝将辅佐的重担压在他肩上,哪怕是贺牗也不能成为阻碍。 贺牗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注视着放在心里十多年的人,恨不得剖心置腹,叫盛鸿祯知道他的情意和百般无奈。 “盛相……” 杜介受不了里面的血腥味出来透气,冲着而来的就是盛鸿祯和贺牗直直望着对方,也不说话。 诸多心思收回,盛鸿祯回头对杜介道:“陛下听闻王子有异样,命我代为查看。” 来的不止刑部,还有太医院众太医和禁军。之前常霁馆里面的人全部被关起来。赵献到底存了点希冀,命太医跟来不过是在赌木法沙还有的救。 可惜他的希冀还是落空了。 杜介闭上眼睛叹息,“无转圜余地,事情麻烦了。” 一句话说了两件事,前半句彻底定了木法沙的死,后半句说的是两国关系。 说完,他看了看贺牗,对着盛鸿祯行了一礼,硬着头皮道:“既然盛相是代陛下而来,那杜某便敞开天窗说亮话,贺中丞消息比常霁馆的仆从还要快,十分可疑,不排除与王子的死有关,还想请贺中丞随我走一趟。” 这是把贺牗列为怀疑对象,要关在刑部等候传唤。 差不多的话,盛鸿祯方才也说过,贺牗虽然没有明确回答,说的却有道理。 “毕竟是正四品的官阶,岂能说关就关,此事还要请示陛下。” 盛鸿祯琢磨片刻又补充道:“在陛下决断下来前,还请贺中丞不要踏出家门一步。” 说的客气,其实没有回旋余地,容不得贺牗选择。 京城的街坊随着天明又恢复热闹,对于远离朝堂漩涡的百姓来说,这一天没有任何不同,他们依旧做自己的买卖,为生计奔走,盛京的繁华不减,文朝仍是太平。 白日的花船与京城的热闹截然相反,他们这样的地方是晚上开始做生意,白天休息。笙歌燕舞了一个晚上,仆从开始收拾桌椅,有两三位留宿的客人懒懒起身离开。 岚烟身上的衣裳未变,她神色冷淡快步走向自己房间,绞着裙子的双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惶恐不安,撞到了人也未能抽出心思去管。 昨夜的情形在脑海里已经重复了多遍,每个动作和对话,甚至那个刺真王子的表情都如刀刻斧凿清晰。 刺真王子身上的酒气很重,俨然是从宫中晚宴回来的,她借唱曲拖延时间,直到外面的守卫困倦松懈,直到准备伺候的仆从不知道躲到何处打盹,才安心准备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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