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温从掀开车帘,纳闷地看向外面,“你又怎么了?”
庄继北下马,站在马车外,背过身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曾经亲手做的细柳簪,黑水木的颜色依旧幽深,阳光下,像是有蜿蜒溪水静静流淌。
他用一块帕子将东西包住,转过身献宝似地举了上去,温从挑眉,刚要接过来,手下一顿,问道:“该不会是蝎子、蚂蚱、蝗虫这些乱七八糟的吧?”
“……”庄继北噎住,“当然不是!是我……是我亲手做的一个……礼物。”
温从笑出声来。
不怪他这么想,庄继北这小子,小时候也给他送东西,千奇百怪的虫子都能被他淘来,当宝贝似的塞给他,有阴影了。
接上来,正要打开看,庄继北又叫道:“等等!现在……现在别看……”
温从讶异。
“一会儿看……”
“又不逢年过节,干嘛送我?”
“就当提前给你的寿礼了。”
温从勾唇浅笑,“行吧,谢谢中郎将了。”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驶动,良久,庄继北以为再也听不到温从声音了,蓦然间,从前方传出悠长的高音:“中郎将可别忘了将我的红玉髓赎回来。”
“知道了!”
……
五月后。
庄父得到了调查结果,心事重重,他再三确认后,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便择了一日进宫。
小皇子正是淘气的年岁,但凡旁人不理他了,立马伸出手来吱吱哇哇地叫唤。
白白胖胖的景王殿下永远是全场的焦点,他不哭也不闹,爱笑极了,庄苑南时常捏着他脸取笑道:“和你舅舅是一个性子呢。”
庄父抱了抱孩子,道:“比那浑小子可好太多。”
庄苑南一笑:“再等两年多继北才能回京,那个时候他都五岁了。”
庄父道:“小心把景王殿下带坏了。”
“哪有父亲说得那么严重。”庄苑南将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嬷嬷手里,遣散了宫人们,低声道,“父亲今日进宫,可是有要事?”
庄父道:“没什么重要事儿,皇上恩准,进宫来看看你,你在宫里可好?听说月前皇上新封了个娘娘?”
庄苑南笑容收敛,微微沉眸,“姜美人?”
“你与她不睦?”
“不至于。”庄苑南剥了颗葡萄,轻轻嗤笑,“对方是太子殿下送进宫的,为人嚣张跋扈,不好相处,不过也妨碍不到我,若有口角,女儿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嗯,这点你比继北让我放心。”庄父似有似无地提及,“几月前去给你母亲移棺,回到了襄州,春日大雪,不是什么好景象,不由想起了你母亲当年生继北的日子。”
庄苑南深知他父亲对母亲的深情眷念,身子坐直了些,安慰道:“爹……”
“说起来,那年也是你跟着你母亲一起去济州的,幸好你没事儿。”
庄苑南低了低头:“当初我年纪还小,尚且不记事儿,如今也只有一模糊印象,那些匪徒实在可怕……”
“你可还记得那些匪徒的样貌?”
“忘了……不过女儿却记得那些人像是一眼就能看出我们那辆马车有金银似的,路上那么多车子,就盯着我们杀,阿娘让嬷嬷先带我逃走……”
“然后呢?”
“之后就是雪崩,嬷嬷带我藏了起来,再见到阿娘时阿娘已经没了气息,旁边只有个血娃娃了……”庄苑南轻轻抹去眼泪,“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庄父身子发颤,他强装镇定,扯笑道:“无妨……无妨。”
外面女官进来传报,时候差不多了,庄父起身,对庄苑南行了礼,“微臣见娘娘一切安好,望娘娘日后也珍重自身,顺心顺意,微臣先行告退了。”
离开宫殿后,庄父面如死灰,各种残缺的消息让他一度在这烈阳天晕厥。
夕阳西下,行走在红墙之下,他再也撑不住了,手扶在墙上,一旁的小太监搀了过来:“大人?”
庄父看向他,咬紧牙关,沉声道:“皇上呢?”
“回禀大人,皇上正在天星观。”庄父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的躁动,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宫门,临了,他回头深深望了眼。
另一边,东宫。
暗卫禀告:“殿下,庄大人在京的这数月,先后去了司徒府和丞相府,与其密谋,今日又进宫会面了贤贵妃,恐有异。”
“司徒府,司徒惟?”太子低声喃喃,“果然是个祸害,当初就不该留下他的命。”
司徒惟当初被温从严刑拷打,才得知了些许关于当年另一位皇子的隐情。
另一位皇子。
太子勾唇冷笑。
这些年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心里。
他恨极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他的好父皇还惦记着所谓的另一位,怎么,是想找回来替代他?
他手上的鲜血已经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早已经收不回了,太医说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最多也就是十年的光景了,这十年他不能有半点差池,他要死死地坐稳了自己的位置,不容任何人动摇,哪怕对方是当今兵部尚书,当今镇国将军。
要么功亏一篑,要么破釜沉舟。
太子捏碎了手中的杯盏,“去吧。” ----
第 53 章
兵部尚书兼镇北司大将军庄铭之死,仅在一个时辰内,便传遍了京城,消息飞速传往各个州城。
自帝登基以来,重用庄铭,倍加信任与荣宠,庄铭也不枉提携,几年时间就在军中立足,掌握实权,与丞相分别成为了圣上的左膀右臂。
一个为文,把控朝堂。一个为武,镇守边疆。
庄铭死后,消息传出的一天之内,周遭二十六城立马传来异动。
以崇州为首,本以镇压诛灭的叛军,死灰复燃,掀竿而起,重挑叛逆大旗,并一同笼络了接连的五座州城!以不可抵挡之势袭击京城方向,若非庄继北的势力尚且还在济州,恐怕连带济州都要造反,那时必然一场浩劫,生灵涂炭。
内忧外患不止于此。
庄铭在世时,其他将军深受其压,就算领兵,也要回禀庄铭,不可逾越。
自庄铭死后,各方兵将势力压根不听朝廷分派,擅自做主,私下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仅仅五天,就已经扩充到原先的十倍有余。
乱兵乱将,吃着朝廷的粮饷,却做不出御敌之事,明面上还要挤兑尚在济州驻守的庄继北,悻悻地说一句:“不是还有中郎将吗?”
庄继北骤闻噩耗,嘶吼着要回京,他崩溃地喊道:“不可能!我爹从来没有隐疾!怎会突然暴毙!?”
曾经追随庄父的副将,跪了一地,悲痛欲绝,“中郎将!万不可冲动!此时您若回京,叛军、敌军以及那些虎视眈眈驻守济州的人会一拥而上,大梁真的就要岌岌可危了!”
庄继北哪里听得进去,凄厉嘶吼,压根不管什么驻不驻守,只想回去看父亲,忽然,后颈遭遇重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东稳稳扶住庄继北,道:“大家都是老将军的头号大将,心腹之臣,如此关头,万望一心!”
一众将士齐声道:“绝不背弃庄将军!誓死守护中郎将!”
那一月,大梁朝几乎被一种悲恸的气氛笼罩,百姓们也无不感伤,而最直观的便是频繁的战事,崇州一带已经血流成渠,陈东领兵,酷暑厮杀,勉强控制住了局势,他向京中请求,加派补给和支援,可消息传回京中后,并未落到皇帝耳边,而是太子手中。
太子看了一眼,撂下道:“父皇重病,无需以此事叨扰。”
满朝文武不敢再言。
唯独一人,丞相大人几乎是直接在太子府外,破口大骂,骂太子不重君臣、不重仁义、难当大任,丞相像是发疯了一样,无比放肆,骂出的话更是异常难听,直到最后一句:“天道人伦!你违尽了,天道容不下你!皇上也容不得你!今日我就是撞死在这里,以死明志,也未尝不可!!”说着就要撞上柱子去,赵煜宁大惊失色,让奴仆赶忙捂住了父亲的嘴,生拉硬拽才带人走了。
谁也不知丞相怎会如此暴怒,谁也不知丞相的怒骂是何意。
总之,大家都有个一致的观点,那就是丞相不要命了。
赵煜宁也哭诉道:“爹!你再这样下去儿子真的护不住你了!”
赵丞相满脸泪痕,手颤抖着,指着宫墙方向,“你哪里用得上护我,你若是有心,就该给我们全家趁早寻个好地方,一起埋了尸骨,有朝一日,就算我们不死在那位手里,也要死在叛军刀下!”
“父亲!”
赵府,一家老小跪了一地,纷纷掩泪。
赵丞相泪如雨下,转了身,挥了挥手,仰天长啸:“杀不得啊,杀不得啊!”
那也是温从来了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赵煜宁知道自己父亲如今对太子府的人多有恨意,恨不能杀之而快,忙拦住温从,“家父……”温从推开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赵丞相的胳膊,“丞相,在下有要事相商!”
书房内。
丞相对温从是完全憎恶的语气,怒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啊!!”砚台重重地砸了过来,温从并未躲闪,额角被砸得鲜血直流,他站在原地,不卑不亢,沉声道:“看来大人是已经有了消息了。”
丞相难忍怒意,“我实在没想到,你们这群鸡鸣狗盗之辈,竟然连庄大人都敢谋害!”
温从道:“既然您已经知道是太子动的手了,此刻就请您速速相助,保住庄大人尸首,使人不能枉死!”
丞相看了过来,“你们蛇鼠一窝……”话到一半,他又沉沉盯着温从。
温从再道:“我已于一月前向太子递了辞呈,大人或许不信任我,但也请别在这个时候与我争执。庄大人乃镇国之将,突然暴毙,必然诸城人心惶惶,恐生变故。如今唯一还能堪当大任坐镇军中的,唯有庄大人的独子庄继北,但若是庄继北听闻噩耗,弃军而归,只怕外城皆要起兵叛乱了!”
丞相明白轻重,温从又沉声道:“我会立刻奔赴济州,稳住中郎将,您……”
丞相道:“太子那般信任你,你若想保,又怎么会保不住庄大人的尸首。”
温从苦笑:“那是以前,如今我与太子离心已久,他防我防得厉害,我终究只是一介门客,难以相敌,眼下唯有您能出面……太子势大,宫外只有您还能依靠,望您珍重自身!”
84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