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只是静静地抬手,摸了下脖颈间的血珠,看了眼手指上的鲜红,他好像并没有被吓到,甚至还轻轻地说了句:“你们太扫兴了。”
这下是真的有点棘手了。
他刚刚那话就是试探下对方会不会真的下杀手,现在看来,别说下杀手了,人家连自己人都能下手!
黑衣人还算有良心,又道:“给你一个机会,这两人,我们只带走一个人,你选一个我可以放了。”
庄继北惊讶,想都不想地道:“你放了这个小白兔。”
黑衣人看了眼,“这个?”指的是温从,庄继北嘶一声:“那是狐狸,哪里是小白兔了,我说的是那个一直哭的。”
黑衣人看了几眼,松开了岳文容,继续扣押着温从,没了顾忌,庄继北眼都不眨,置身穿刺,交战中,不落下风,温从被狠狠划了一剑,庄继北当即就是一句:“你们怎么连自己人都杀啊!?”
话声刚落,数剑刺来,目标不偏不倚,不仅能杀向自己,还能将温从连带一块解决了,而且看那身法,根本不像是要对温从去手下留情的样子,庄继北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心中低骂,难道不是温从派的杀手?来不及多想,他还欲反抗,温从却一把将他抓住,身子朝后一倾,厉声:“快走!”两人同时坠入河道,沉溺,在湍急的水流中伴着花灯消失不见……
庄继北不善水性。
从小如此。
一碰见水,别说游两下了,胸腔口鼻顿时被那股水流刺激的连呼吸都困难。
几次,差点被淹死,河道的水最终流向的是沧澜江,他们就那么被冲到了江边,一处沙地上,搁浅。
庄继北猛地咳嗽几声,吃力地爬了起来,他想扶一把温从,温从反手甩开了他,眼神异常冷漠,“滚开。”
庄继北愣住,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以为是你的人……”
温从冷笑:“我真后悔见到你,从在济州见面的那天起,我就该走了,否则今日也不会因你差点丧命!”
庄继北哑住。
他差点害死了温从……
刺客让他选择放走谁的时候,他只以为那些人是温从的手下,不会真对温从做什么,那样问也只是在给他演戏,没想到这一切真的和温从没关系。
他几次想开口,却又发现自己要说的话当真是愚蠢至极,越描越黑。
杀手顺着河流追了来,庄继北这会儿本就心情差极了,后悔懊恼不知所措,这些人一来正好给了他发泄的地方,他杀了过去,虽自己也受伤了,可那些人也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只留下了一个人慌忙逃命。
“梅花印!?”
温从蓦然出声,他踉跄起身,一把拉开庄继北身上被杀手刺中的地方,一点猩红,剑锋落下时,在他胸口好似扭转出了一朵像是梅花一样的血红伤疤。
温从脸色倏然一变,不管不顾地就朝着那边追去,庄继北在后面叫道:“不用追他,他已经要死了!”
果然,等他们到了前方的沙地上后,那个杀手已经毙命,倒在了地上,口吐黑血。
庄继北道:“这些人都是死士,不会被我们抓住审问的,他们牙槽里藏了毒药,发觉不对就会咬下去,当场自尽。”
温从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惶惶然地奋力扒着寻着这死士身上的东西,庄继北拉了把他,温从飞快甩开他胳膊,怒吼道:“滚开!”
庄继北怔了下。
他默然,就那么跟在温从身后,看着温从将那些死士一个个搜身,随后泄力一般失望地坐在地上。
庄继北道:“这批人死了,肯定有人知道我们逃走了,后面还有人要追来,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身吧。”
良久,温从才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刺杀你的?”
“我离开邺城的那天……也有可能是我还在邺城的时候,只不过那时他们不方便下手,毕竟邺城都是我的兵将,府里也都是我的私卫。”庄继北小心翼翼地探道,“看你神情,你好像也遇见过他们?”
温从身子颤了下,“我爹……”豆大的眼泪落下,他从未见过温从如此绝望的面孔,“我爹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和你胸口的伤痕一模一样……”
“温伯父??”庄继北不解道,“可我之前听说温伯父是救驾太子殿下而过世的。”
温从不再说话,低了低头,回想起了那个夜晚。
父亲被人从猎场带了回来,胸口的血窟窿咕噜咕噜冒血,医官围了一群,祁王怒声:“他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当晚,连夜救治,他明明听医官说了那句“命是保住了……”一转眼,再等他进去看父亲的时候,父亲却又快没了气息,父亲紧紧抓住他的手,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好好扶持祁王殿下!”临终遗言,不是对儿子的不舍,不是父子间的亲情哭诉,仅仅是一句冰冷的交代。
父亲被从猎场带回来的时候,他看过身上的伤口,无比确定,对方胸口没有那宛若梅花印的剑伤,可父亲死的时候,他再看,那一小朵梅花印,格外明显。
他给祁王殿下说,求祁王殿下彻查,祁王却只对他说:“你记错了。”
记错了。
他记错了?
那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
可当今晚再次见到梅花印迹时,电光石火间,一道道刺眼白光扑面而来,席卷脑海,让他不由得重现了那日的一幕幕,才惶然惊醒,他从未记错。
温从无力去恨庄继北了,任凭庄继北将他背走,他们穿梭于砂石之间,走了好远好远,才寻到了一处村庄。
那里的村民一见他们浑身是血的模样,以为他们是兵匪,本不欲收留,还是庄继北好声好气,求了好久,才有一个大爷叹气允诺了,将他们安排在了村子里的一个茅草屋里,给了他们一些水和吃食,得以落脚。
一夜,温从未曾阖眼,眼神涣散,像是被抽去了七魂八魄。
庄继北也沉默下来,不敢多声。
还在京城时,鲜少听见温从说起自己的父亲,论起来,他提起温伯父的次数都要比温从多得多。
好不容易说起温伯父了,温从也是语气不善,似有讥讽,不过这讥讽不对他,而是对已过世的温伯父。
以至于他一直觉得,这父子俩肯定是生前有大矛盾,所以阴阳两隔了温从也没有释怀。
他甚至觉得温从是恨温伯父的。
可今晚一看,却又混沌了。
究竟是恨还是爱呢。
直到天亮,温从才稍稍闭了眼,休息了片刻,庄继北将外衣脱下来搭在他肩上,见天色亮了,出了门,一则查看有没有人再追来,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一定会立刻带温从离开,不给这边的村民惹麻烦,二则也是找点清水。
冬日的井水根本没法用,手刚一伸进去,冰得他连连哆嗦,一个姑娘快步而来,谨慎道:“你就是阿公昨夜收留的人?”
那姑娘见他不说话,微微一笑:“别紧张,阿公看你们浑身是伤,让我给你们拿来了药草。你是想要热水吧?”
那姑娘将他盆里的水倒了出去,十分麻利地从一旁房子里端了盆冒着雾气的热水出来,笑道:“我房里有火炉,热水管够,用完了你再去拿就好。”
陌生的善意最能打动人心,庄继北低了低头,道:“谢谢你……”他想翻找点值钱物品给人家,全当谢礼,可找了半天,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怕是在大水中已经冲丢了。
姑娘笑出声来:“不要你的东西,就是一点水和草,漫山遍野都是,哪里值钱,你快进去吧,天还没大亮,正冷着呢!”
庄继北哦一声,端着水盆,默默进了屋子。
还是淳朴的乡民们好啊,若是放在京城,别说收留他了,一看他这么一副惨兮兮的模样,说不定一群人都去为了赏钱举报他了。
热水放到温从手边,他记得温从爱干净,肯定不会用自己剩下的水,他无所谓,温从用剩下的水他还觉得挺香,就那么蹲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对不起啊……我误会你了……”庄继北抓耳挠腮,“主要是你出现的时间地点都太巧合了,我正被接二连三的刺杀着呢,你就出现了,而且能养得起死士的,没几个人,我就以为是你要杀我了。”
“我要是知道不是你,我昨晚肯定救的是你选的是你一定是你……”他捏了个温从的衣角,拽了拽,温从一动不动,片刻,手抬了抬,庄继北本能地朝后缩了下,以为对方是要打自己,温从却对他道:“没什么要道歉的。”
“啊?”庄继北茫然,“你是不是被气傻了啊?”
“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温从靠在墙上,闭着眼,音律缓缓,“有心计总比没心计好。”
“我都这个年岁了,再没一点心机,当真是傻到家了……”庄继北苦笑,“只是好不容易自作聪明一次,还聪明错了……”
温从筋疲力尽,不想再去问一句:“你真的觉得我有杀你的心?”没必要,也显得他过于痴傻。
他们俩都是傻子。
他没有好好珍惜年少时的庄继北,那个不谙世事天真单纯的少年。
如今的庄继北长大了,成熟了,有城府了,懂算计了,是好事。
可他却觉得庄继北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温从睁开眼,见庄继北正在给他擦手上的血,乖巧温顺,和以前并无二致,就是这么一个人,放在以前一定会嗷嗷大哭慌神一般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而现在却已经能独当一面。
还是那句话,庄继北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温从吐出一口气,手背扶额,缓了好久,他想起身,却被庄继北压住。
“你这么一言不发真挺让我害怕的。”庄继北眼眶一红,“温从。”他低着头,嗓音沙哑,“你别这样好不好……”
“我……”
“你又要说你没事你不在乎?你在乎的,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你明明在乎的!你在乎我昨晚没有选择你选择的是岳文容,你在乎我误会了你有刺杀我的想法,你在乎我不信任你。你明明在乎的,你为什么非要压着藏着,等到有一日再爆发呢?!”
“那你想让我怎样?”温从好笑道,“我把你打一顿?我骂你一顿?庄继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要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你希望我原谅了你,你觉得可能吗?”
庄继北眼眶逐渐湿润,他一把抹掉溢出的泪水,哽咽地哭道:“你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啊。小时候你不告而别,我原谅你了。你害我在婚宴的所有人面前丢人,我也原谅你了。你害得司徒大哥哥残废我还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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