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馨托着腮帮子,一脸忧郁的看着我。 “戎哥哥呀,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唐府已经被抄过一回了,唐骄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什么事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我怕他......” 我摆了摆手,示意华馨不要再说了,唐骄的脾气我自然是知道的。 可不管他小子如今是个什么境地,他若是敢空着手来娶华馨,我还是要结结实实打他一顿的。 也不为旁的,只为华馨叫我的这一声哥哥。 ...... 中秋夜宴当日,我早起便往侍书房里去了一趟。 彼时侍书正坐在妆台前绾发,脸上有颜有色,不似前几日苍白。 一见我进来,立时起身行礼,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坐下。 茉莉忙着给我倒茶,我抬头细看了看这两个丫头的容貌,她俩是双生子,眉眼骨相皆是如出一辙。 只是有一点不同,那便是神情。 侍书的眉宇间总是淡淡愁容,好似晚来香玉,清愁脉脉,茉莉则要明媚许多,如四月春花般烂漫动人。 当年买下这两姊妹时,我怎么都没想到她俩能出落的这样倾国倾城。 就连华馨也时常说道,侍书与茉莉不似寻常人家的侍婢,倒像是高门府邸里出来的贵女。 我嘱咐侍书和茉莉,未时后伺候着华馨洗漱,及酉时一切收拾妥当,就由她俩跟着华馨一起进宫。 这次宫宴的皇亲是要带家眷的,我那大哥远在青州,也是个无召不得回京的境地,是以此次夜宴,参与的皇亲只有我一个。 我直觉这场夜宴不简单,可此刻我人在京中,实在是连个推脱的借口也找不到。 不过,也罢。 既来之则安之。 临出门前,茉莉来侍奉我更衣,拿出了那套许久不穿的亲王服饰。 亲王朝服的袍角上是碧蓝色的海水江涯,中腰前胸皆是金线密织的盘龙纹样,两肩的五爪行龙纹也是金线织就,光华流转间彰显皇家威严。 茉莉一边替我更衣,一边笑道:“再没有比朝服更气派的了,王爷肩宽腰窄,穿这个是最好看的,茉莉和姊姊第一次看见王爷,王爷穿的就是这一身朝服,可威风了” 我笑了笑,在西洋镜前理了理领口,有些想告诉茉莉,比之亲王朝服更气派的,还有一件龙袍。 然而又怕害这实心眼儿的孩子多想,只得一笑了之。 正式的宫宴再戴平常的东珠冠就不大合适,茉莉从宝匣里拿出了九旒冠冕为我簪上。 待一身衣裳冠冕穿好戴罢,离着酉时便只剩下一刻钟。 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哈欠,想起自己和哥哥的容貌一般无二,若将我这件暗黄的朝服,换成天子独有的明黄颜色。 不知那满殿朝臣,可能辨出真假? 怀着这个遐思,我同华馨一前一后上了暖轿,天气入秋,已经渐渐凉了下来,再坐单轿就有些冷,梁管家做事一惯稳妥。 酉时起轿,戌时一刻便进了宫中。 来接引的小公公共有四位,各自手里都提着一盏琉璃宫灯,此时月色初上,宫内一片静谧,却又灯火通明。 华馨也穿着厚重繁复的王妃服制,一路上揣着手走的气喘吁吁,为了保持住端庄姿态,是一刻都不能放松的。 我看着她直着眼睛不敢乱瞧乱看的样子,才想起她还是头回进宫,于是伸手将她的手牵住,又低声对她说了一句。 “不怕,横竖本王在呢,没人敢挑你的礼” 华馨闻言松快了些,看着我偷偷一笑,悄悄地呼了口气。 侍书茉莉跟在我和华馨身后,皆是屏气凝神的。 宫道内能点的莲花石灯几乎全都点亮了,灯火昏黄,宫墙猩红。 去往保和殿这一路上,地上一片落叶也无,想是为了这趟宫宴,紫禁城里早就忙的人仰马翻。 然而来往宫娥虽多,却都忙而不乱,规矩严明,脚步声皆是细致入微的,若不刻意聆听,也是不能察觉。 四际亮堂堂,可人声却雅雀不闻。 这份寂静让我想起小时候。 那时我守在母妃的灵堂里,也是这样静悄悄的,香烛明灯点了彻夜,却连一丝哭声都没有。 没人敢哭,除了我。 没人想哭,除了我。 回忆像是一根插入肺腑的细刺,创口不大,也不流血,只是疼,喘一口气就疼的鼻酸。 我揣着这份疼痛走到了保和殿门口,原以为我同华馨算是来的早的,不想叶崇然早已侯在了殿门前。 见到我和华馨后,便行了礼:“下官见过王爷王妃” 华馨款款还礼:“妾身见过相爷” 我看着他俩相互见了礼,自己却有些懒得动了,只对着叶崇然一挑眉,算是问候过他。 叶崇然亦笑,算是应了我这个眉来眼去的问候。 “王爷今日装扮好生端正,实有陛下胞弟之风采” “好看?” “好看” “那你多看看” 华馨似是没听见我和叶崇然的话,只伸着小脑袋往保和殿中瞄去,我见她好奇,便辞了叶崇然,领着她进了殿内。 殿外的臣子有从酉时就候着的,然而亲王不入殿,这些文臣武将也只能杵在殿门外等着。 本王今儿算是掐着时辰来的,他们大约也站了个把时辰了。 是以为了不招人恨,还是快些进殿要紧。 待到我同华馨进殿落座,群臣便以右相古怀明,左相叶崇然为首,后接太傅颜荀,太师黄舒平,太保岳海云。 最末是六部尚书,并八位侍郎,依次进了殿中。 一殿重臣倒进的有条不紊,小宫娥早已将众人的席位席面排布清楚。 我坐在主位正次,正对次位是古怀明,再次便是叶崇然。 殿中顶上悬着八十八盏缀珠明灯,灯火照着滚圆的珍珠,光华灿烂,宛如白昼。 华馨悄悄趴在我耳边问了一句:“陛下还没来么?什么时候开宴呢?” 我笑着摇了摇头,只怕这一殿人里,只有这小丫头还惦记着吃了。
第63章 ● “圣驾都是最后才到,依着旧例是酉时开宴,可此次礼部定的时辰是戌时,陛下大约要在戌时前一刻才到,刚茉莉不是给你吃了点心了么?这么快就饿了?” 我低着头同华馨耳语了一番。 华馨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嘿嘿,戎哥哥,我一紧张就容易饿......哦,对了,我听爹讲过,说戎哥哥和陛下是双生子,长的是十分相似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不像” 此刻离着开宴还有半个时辰,我原以为这半个时辰只有坐着枯等的戏码。 不想颜荀却清了清嗓子,趁着主位无人,同我来了一个下马威。 “听闻王爷守关之时,曾遭北境匈奴突袭,然王爷却不在关中坐镇,反倒是嘉峪关守将临阵突袭,平了那匈奴之乱,老臣斗胆问王爷一句,可有此事?” 我抬眼看着颜荀那倨傲神情,知道他是要踩着我的同时,再抬举一把颜问慈。 心里只叹这老头儿做了半辈子学问,怎么越做越刻薄了呢? 然而即便深知他刻薄,我却并不打算辩驳。 颜问慈失了合燕已然去了半条命,如今一个人守在嘉峪关,还不知是怎样的心碎神伤。 我今日若在殿上气死了他爷爷,只怕他也要落下个心疾,一着急就撅死在嘉峪关。 于是,我只得摆出个纨绔无赖的样子,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 “本王失职,太傅骂吧” “你!” 颜荀怒目圆睁,大抵是没想到我会认的这么痛快,一时竟骂不出个一二三了。 叶崇然亦在此刻站了起来,端起一杯水酒走了颜荀的席案旁,半躬着身子。 “老师,路上风凉,过后席开陛下还要赏赐蟹食,此刻还是先饮花雕,将脏腑暖热,方不受那寒气侵袭” 我歪在椅子上看叶崇然岔开颜荀的话,心里莫名热了热,他有心给我解围,其实很难得。 我幼时在国子监念书,常常被颜荀问书问的哑口无言,那时给我解围的人是颜问慈。 我总觉着我会看上颜问慈,其中就是有这个缘故的。 唉,我总是叫这样微妙的好意捏住七寸,从小到大吃的都是这一套,真没出息。 颜荀看了一眼自己晚年教出来的得意门生,又看了一眼他初为太傅时教出来的朽木疙瘩。 气颠颠的哼了一声,终是饮下了那杯花雕。 叶崇然敬完了酒,刚回席落座,玉公公尖细的嗓子就响了来。 “陛下驾到——” 殿中官员闻声皆起了身,各自跪在了席案边上,华馨也起了身,乖觉的跪在我身后。 明黄龙袍抚过朱漆门槛,一众臣子随即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免礼” 哥哥的声音和我几乎没有区别,都是个清润平缓的动静。 只是这句免礼之后还是不能起身的,需得皇上落座后方能起身。 华馨不知规矩,听了免礼的话后,老实巴交的就要起身,我连忙扯住她的衣袖,用眼神告诫她不要动。 待皇上坐在了主位之上,我才直腰站起,随后便是左右两相,接下去就是按品级一位一位起了身。 “坐,今儿是家宴,众卿莫要拘束” “谢陛下隆恩——” 待一殿人都坐下,这席面才算是开了起来,数十位宫娥渐次而入,手中皆托着白瓷盘子,盘子里是一个塞一个肥的膏蟹。 秋蟹鲜美,花雕香浓。 我看着主位上的哥哥,忽然觉得这场夜宴,好似也不是只有阴谋诡计。 中秋团圆之夜,我和我最后一位血脉相连的亲人,坐在一方殿宇里吃螃蟹,凑团圆,这比在玉门关一个人看月亮痛快多了。 我垂眸看着桌上的花雕,提起酒壶斟了满杯,按理阖宫夜宴,头一杯酒该由亲王敬上,是以我起身向着皇上敬酒, “臣弟边关两年,深负皇兄所托,实是不堪为将,而今得见天颜喜不自胜,自罚一杯以谢罪,唯愿澧朝千秋鼎盛,皇兄万寿无疆” 皇上并没有起身,只是轻笑看着我:“玉门固若金汤,六弟何罪之有” 我饮罢了酒,却不知该怎么回话,只得一笑,又看了一眼座上之人的面貌。 他好似是瘦了,不过也是,没有不瘦的道理。 紫禁城从来不是个养人的地方,这是世上最熬人的所在。 自我敬过酒后,殿上臣子便都开始敬酒,皇上来者不拒,皆是点头颔首的喝了。 酒过三巡,歌舞开场,华馨一边目不转睛盯着那些美艳舞姬,时不时同我抒发一下她觉得哪个最好看。 我手里一边剥螃蟹给她吃,一边紧锣密鼓的和她嚼舌头。 最后得出结论,领舞的那个舞姬最好看,腰细腿长,颇有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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