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抬手抚上母妃的脸,试图平息母妃心里的恨意。 “娘,不怕,有儿子在,即便没有这香,她也活不过十年的......” 朕将母妃拉进怀里,缓缓安抚着这个险些丧子的深宫女子,轻声道。 “娘,等子戎好了,就让子戎习武,再不可心软溺爱于他,哪怕是逼死了他,也要让他长些拳脚上的功夫,否则日后,势必会有人捏住他,来打儿子的七寸......” 母妃点头,眼中热泪难断,哭诉之间,早已乱了华贵的妃子发髻。 “子戎......子戎受了好大的惊吓......梦呓之间......嘴里一直涎水不断......万一好不了了......万一......” 朕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凝香殿,只见暖暖烛火之色飘逸而出。 “子戎会好的,娘,子戎会好的,别人不知道,但子寰知道“ “子戎......会好的......” ...... 之后十年,朕都在叶宝元膝下做嫡子,做孝子,做儿子。 那香丸儿,也在叶宝元的一日醉酒后,经由她身边的老太监,亲自给她点上了。 那老太监原也姓叶,从前,也并非是太监,而是叶府的一个庶子,因痴恋着叶宝元,才净身进了宫。 叶宝元极信的过他,这人,也忠心到了可怖的境地。 朕彼时看着,只觉可笑的很,世间女子,似乎一生都在笃信情爱。 朕原以为叶宝元会是个例外,却不想,她也蠢在了一个情字上。 那老太监在荆州,还有一双爹娘。 叶宝元倒是动了脑子,将他一双爹娘送到了荆州边境的小县里,生怕他受了挟制。 奈何父皇驾崩后,给朕留下唯一有用的东西,便是蛰伏在荆州的几条小鱼儿。 老太监爹娘被扣当天,他便服了软,虚情假意的在朕面前掉了几滴泪。 而后,便拿着香丸儿,去害那个自己恋慕了半生的女人。 叶宝元起先只用熏香,所以并不疑惑,渐渐的,一日不闻便有不适,到最后彻底吃上这香,才晓得了其中厉害。 那是母妃亡故后的第几年,朕已经记不得了。 朕只记得登基那日,叶宝元看朕时的神情。 那神情仿佛在说,这后宫之争,终是她赢了,是她做了太后,是她杀了元若蝶。 当今龙椅之上,坐的亦是她的傀儡。 朕彼时坐在皇位之上,受着众臣的叩拜。 心里却在想,若有朝一日叶宝元发觉了这香的厉害,知道自己不日将亡,会是何种神情呢? 这一天,来的很快。 叶宝元站在已经落锁已久的凝香殿前,低头看着殿前的各色花丛。 身旁一个宫娥太监也无,只是静默独立。 朕站在她身后,默然等着她回头看来。 叶宝元听到了朕的脚步声,扶着花枝款款一回头。 她眼中没有死期将至的恐惧,更没有对朕的恼怒愤恨。 只是多年不变的笑意,流转在那双已有疲态的眼眸里。 “陛下来了?” 朕颔首,站到了她身边,同她一起垂眸,看着那丛枯了又生,生了又枯的绒丝花。 叶宝元轻笑,嗓子清脆,一如当年。 “陛下何苦下这样的慢药给哀家?以陛下对哀家之恨,该要看着哀家千刀万剐,肠穿肚烂才痛快呀” 朕亦是笑,伸手摘下一朵绒丝花,抬手簪在叶宝元鬓边。 也不知从何时起......朕竟已比这个女人高出了许多。 “母后哪里的话?叶党未倒,母后若暴毙宫中,只怕他们要群起而反,朕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叶宝元伸手摸了摸鬓边香花,似是十分喜欢。 “陛下就不怕哀家拼着一死,也要传书回族中,挑唆族中舅兄起乱么?” “叶氏宗族渐大,旁支嫡系混杂不清,即便母后此刻能将家书传给舅兄,母后猜猜,你的这些舅兄,是先举兵皇城,还是......先除族中异己?”
第21章 子寰番外·金刚怒目·三 叶宝元朱唇轻启,满面笑意。 “我的儿,你到底是大了......可陛下别忘了......娘家舅兄虽未必听哀家之言,可哀家还有个一母所生的弟弟,如今东海一地,由他拥兵坐镇,陛下为庇护幼弟,能同哀家这般不死不休的相斗......那陛下细想想,若哀家有个三长两短,哀家那幼弟......会不会行上殿逼宫之事?” 朕向叶宝元看去,见她眼角眉梢已有了些隐秘细纹,再不复年轻时的样貌。 她年轻时母仪天下,年迈时又加封太后,作为女子,她这一生,算是光耀已极。 然而,她此刻虽笑着,眼中,却写满了哀恸。 “那香一旦吃上,就是必死无疑的结局,朕不明白,母后到了这般境地,为何还要用自己母家兄弟的性命来威胁于朕?” 叶宝元露齿而笑,轻轻取了下鬓边的绒丝花,捏在指尖,细细捻碎了那娇嫩花瓣。 “因为哀家不想输,也......不能输......” ...... 这一日午间,朕同叶宝元在寿康宫用膳,随侍的,是一个叫朱砂的小宫娥。 叶宝元宫中几乎是不用新选宫人的,可今日却不同。 就连布菜这等贴身的差事,叶宝元都交给了这个面生的小宫娥。 朕直觉有异,却也只能静观其变,直到饭毕茶过,那小宫娥随一众宫人退下后。 叶宝元才进了内殿点香,又用一道珠帘,将朕同她隔开。 她在一片云雾缭绕中说道。 “子寰,瞧,你弟弟要杀哀家了” 朕回首看去,只见一个小宫娥手中托着朱漆红盒,盒盖启开,正中乃是一颗泛着金红色的丸药。 叶宝元吞云吐雾间,懒声道。 “陛下,这是方才那小宫娥进献的秘药,说是服之能青春永葆,延年益寿,故而唤作万寿丹,哀家查了她的来路,发觉她是荆州人士,璞王如今也大了,做事竟这样缜密起来,太医院验过此药后,只说这里头并无毒物,只有一点朱砂掺杂其中,需经年累月的吃着,才会受害......” 说罢,她自嘲一笑,又叹息道。 “到底是兄弟俩,连置哀家于死地的法子,都似商量好的一般......” 朕坐在珠帘之外,只问。 “那你肯不肯死呢?” 叶宝元细长的手托着烟杆儿,纯金的护甲透出丝丝凉意,窗外天光入殿,勾勒出她垂落在榻间的绫罗绸缎。 “肯......怎么不肯呢?这香丸陛下都给哀家用上了,哀家哪里还有活路呢?只是哀家还有一个夙愿未了,便是想请陛下同哀家......陪葬......” 朕笑:“母后莫不是以为,朕会怕你那弟弟?” “陛下自然是不怕的,兵祸而已,哀家能起,陛下便能平,叶家有兵权不假,可君符,先皇也确确实实传到了陛下手里,若果真鱼死网破,胜负尚未可知,是以哀家,并不敢以此相挟......” “你既知如此......” “可陛下不怕,难道璞王也不怕?” 朕听着指尖骨节作响之声,眯眼向帘中看去。 只见殿中浓香徐徐散开,丝丝缕缕漫出珠帘。 “你待如何?” “哀家要陛下吃了璞王送来的万寿丹,等哀家身子被这香丸亏透之际,陛下这朱砂之毒,便也到了无可救药的境地......如此,哀家的夙愿,便算是了了” “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哀家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璞王生不如死” 朕有时真的不明白,叶宝元究竟想要什么。 从前只以为,她作为一朝太后,想要把持朝政,为叶氏荣光而活。 可如今却发觉,她并非是如此。 “你为何要朕同你陪葬?” “因为元若蝶的遗愿,是保全你们兄弟二人,哀家不想让她如愿而已” “你毕生所愿,只为后宫争斗?难道你不想护住叶家?” 叶宝元闻言,当即在帘内大笑起来,身子在烟雾中颤抖战栗。 “叶家?子寰啊,哀家对于叶家的恨,可一点都不比你少,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不论你是否有心要除去叶家,叶家的气数,早在先皇驾崩时,就尽了......如今......也该到衰亡之际了......可哀家同你母妃的仇怨,却是非杀子不能偿还的......” ...... 朕登基第二年,子戎便出宫开了府,朕当时为了给他定封号,着实花了一番心思。 最后,才在古相的提点之下,定下了一个璞字。 璞中有玉,待凿而已。 宝玉若出,便可传国。 朕将封号颁下去的时候,他正跪在偏宫矮殿里,哭那死去的嬷嬷和小宫娥。 他哭的伤心,朕却早已麻木。 这才死了几个人?他就这般伤心。 日后若朕死了,这傻子又要哭成什么模样? 子戎离宫后,朕一直睡的不大安稳。 前朝事忙, 每日在御书房批完折子,大都已经到了子夜时分。 玉点儿立在一旁,将游鱼处今日报上来的消息一一讲给朕听。 说到璞王府的时候,声音总是弱下去一些。 “王爷......王爷今日......” 朕扶了扶额。 “又是在楼子里歇的?” 玉点儿陪笑:“王爷这个月只在楼子里宿了二十来天......比之上个月......可少了十多天呢,陛下还是......”
第22章 子寰番外·金刚怒目·四 朕笑出了声,顺手将案上的折子合了,丢在一旁,有些无奈的靠在了椅背上。 “玉点儿,眼下是二月份,拢共只有二十八天” 玉点儿:“.......” 旁的事上,朕少有压不住火气的时候。 可唯独到了子戎这里,朕总想着,若现下他人在眼前,朕手中又恰好有根荆条的话。 他就是变个耗子钻进地里,朕也要将他揪出来,给他一顿好打才行。 原以为这厮大了,能给朕省些心神,却不想他一出宫,便十分利落的断了袖。 这变故叫人意想不到,朕细想后,觉得他兴许是装的,可等到这厮将府邸押出去换了银子,预备给小倌儿赎身时。 朕就再也坐不住了。 即刻就将人叫进了宫,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彼时他跪在御案之下,神情平静,只道。 “臣弟知罪” 那是朕头一次听见他以臣弟自称,心中竟起了一阵难言的酸涩。 这崽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副淡漠神情? 又是什么时候......以臣弟自称? 朕不敢信叶宝元嘴里的话,凡事总是小心翼翼防备,直觉将他留在京中,不是个十分保险的事。 是以只得将人打发去了边疆,又同颜问慈三令五申,让他时时刻刻以保住璞王为己任。 顺便,出一趟远门,也能管住他不再眠花宿柳。 照他这个没日没夜的玩法,朕常常觉得,这厮保不齐会走到朕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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