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珩顶着阿虎穷凶极恶的目光,小声嘀咕道:“它那是舍不得杀吗,它明明就是不会……” 万岳抹了抹眼泪,殷切地道:“少主,您离家出走这么久,家里该担心您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阿虎装听不懂他说话,咪呜咪呜地把头往春至怀里蹭,春至赶紧道:“好好好别怕别怕啊……王爷!您总算回来了!他们要把阿虎带走怎么办呜呜呜……” 惟明如今是这个家里名副其实的主心骨,真正说了算的人,春至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亲爹,嘴一撇立刻要开始嚎啕,惟明赶紧道:“先不忙哭,凡事好商量,一个一个来,阿虎和万岳跟本王来书房。” 推开书房大门,站在书架前的白衣人闻声转过身来,轻声问好:“殿下。” 万岳和杨枝一怔,赶紧向他行礼:“见过仙君。” 惟明却略无惊讶之意,甚至毫不见外地抱怨他:“外面都要翻了天了,你就躲在这看热闹,也不知道帮忙劝一劝。”他在书案前落座,请众人都坐下说话:“正好大国师在这做个见证,本王就开门见山了,阿虎……不对,应该叫汐风水君,还请现出真身一叙。” 汐风知道自己今日躲不去,只得委委屈屈地喵了一声,全身毛发皆张,散发出淡淡金光,幻化出暗金龙身,口吐人言:“殿下,迟莲仙君。” 他的龙身虽然为了适应书房而变作和人差不多的大小,但依然不掩优美精悍,是条气势威严凛冽的金龙,然而一开口却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音色,甚至由于当猫当习惯了,还有点奶声奶气的:“殿下,我不想回去……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惟明:“……” 他按着眉心问:“连人形都化不出吗?” 万岳老脸挂不住,替汐风答道:“回殿下的话,龙族寿命长,长得一向很慢,小主人如今只能化猫,要化人的话,还需要再等一二百年。” 惟明便对汐风道:“你年纪太小,私自跑到人间来,家人不知该多担心,况且人间也不是修炼的地方,你除了当猫吃吃喝喝外,没有什么可学习历练的,往后会耽误了你的修行。” “没有人担心我。”汐风毫无动容愧疚之意,甚至还有理有据地道,“父亲有二十多个儿子,他就算每天看一个,也得看上一个月,况且他也没有来看过我。” “殿下虽然有时候也不在家,但是我和姐姐每天都在一起,易叔叔也每天都来看我,我不想回去。” 惟明试图纠正他的错误认识,无奈地道:“不要把我和你爹混为一谈……还有我不在家是因为要养家糊口,不然你们吃什么?” 迟莲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汐风水君说的确是实情。我听说龙族因子嗣旁支众多,不太讲究长幼尊卑的秩序,也不重修行教化,历来只认强者为尊,对于族中年幼的子嗣多是放养,往往给一片封地就甩手不管了。” 很显然他一开口,比汐风嘤嘤一百句都有用,惟明看着他,征询地问:“那大国师的意思是?” 迟莲道:“以往帝……有仙尊说过他们一族问题很大,族内纷争动荡太多,又野性难驯,对天庭没什么敬畏之心。” 他和惟明之间自有默契,这话只点到为止。他又另起了个头,道:“汐风水君能遇到殿下,也是一桩缘分,况且他手下这两个小妖还有官司在身,伏罪后只怕更没人照料他。他在人间还能给殿下当个祥瑞,震慑一下别有用心之人,不是全无用处,不如就先让他留下来吧。” 汐风听着他的话疯狂地点头,龙须飘飞,尾巴一摇一摇,显然已经把当猫的习性刻进了骨髓。惟明点了点头,又问万岳:“两位意下如何?” 万岳看着有点为难:“老儿无能,未能保护好小主人,如今小主人自愿随侍殿下,我等自无怨言,只是怕日后龙尊问起,不好向族中交代。” 惟明道:“这倒不难,让你们小主人写封家书,叫归珩转交龙尊,就说汐风在人间欠下了恩情,要还了债才能回去,以免妨碍日后仙途。” 有归珩这条门路可以在龙尊面前说情,万岳自然应承。惟明示意迟莲过去帮他看着杨枝和汐风写信,又对万岳道:“等归珩带你们回天庭后,只说在西海劫船被归珩撞见,争取个从轻发落,其他的事一概别提,无论谁问起,就当从没见过我与大国师。务必记得你家小主人还在我手中,一句话说错,此生就不用再想着见面了。” 万岳与他们打交道不多,但猜也能猜到他绝非常人,只怕是天庭哪位神仙下凡办事,不欲让人知道身份,忙道:“谨遵殿下吩咐,我们一定管住嘴,绝不会乱说。” 那边汐风高高兴兴地在家书上按了爪印,化作猫身溜下桌案,翘着松鼠似的大尾巴跑到迟莲腿边,喵喵地向他示好,惟明余光瞥见,立刻道:“那是我的人,少乱蹭,找你姐姐去。顺便给我把归珩叫进来。” 汐风:“……” 他要是人形,说什么也得呸惟明一口再走。 万岳和杨枝跟在汐风屁股后头出去了,归珩推门进来。惟明将那封家书交给他,简洁地吩咐道:“三件事,第一,把那两个水妖押回天庭,看好了别让他们乱说话;第二,海中捡到的两件法器碎片,找一找失主是谁,要是找不到就好生收在降霄宫里,那东西用处很大;第三,把汐风水君的信转交给龙尊,让他别惦记儿子了,顺便买他个人情。” 归珩接过信件,早料到有这一日,唉声叹气地道:“人间快活日子还没过多久,我也不想回去……” 迟莲眉头一跳,正要发作,惟明赶紧抬手拦了一下,好生安抚道:“你身上还担着抓捕柏华取回昙天塔的差事,也该回去交待清楚。拖延时间太久,万一引来别的神仙,迟莲的心血就白费了。” “如今你是天庭中唯一知道我还活着的人,我们在人间的踪迹还要靠你遮掩。”惟明道,“大不了以后有需要到人间跑腿的差事你就主动请缨,虽说不能常住,隔三差五回来看一眼总是可以的。” 归珩只是嘴上喊得欢,其实心里很清楚惟明走到这一步背后蕴藏着多少凶险,有人不希望苍泽帝君活着,他们此刻无异于踩着铁索过万丈深渊,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迟莲能逆天改命一次,却不可能次次都那么幸运。 “殿下放心,我知道轻重。”归珩决然道,“等帝君回来,想见多少面都可以,又何必急于眼下这一时片刻,来日方长,我等得起,也等得到。” “迟莲。”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静立一旁的白衣国师:“托付给你了。” 归珩又向惟明行了一礼,正准备转身出门,迟莲忽然道:“我送你。” 归珩差点在门口绊一跤,被迟莲抓住后领薅起来,面不改色地拎走了。 惟明:“……” “今天太阳是从我兜里升起来了,还是天上下刀子终于戳开了你的榆木脑壳,让你终于学会尊重师兄了?”归珩一路走一路叨叨,一直磨叽到了王府无人的后园门口,“哎,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打算给我送到城门外去吗?当凡人当得脑子都不好使了。” 迟莲站住了脚,却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视线反而落在他身后的万岳和杨枝身上。 他的眼神幽深而冷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审视又仿佛考量,是一种看着砧板上的鱼肉的目光。 归珩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拉了他一把:“你要干什么?” 掩在宽袍广袖下的右手缓缓张开,如果是熟悉他的人看到,就会认出这正是他每次召出点绛的起势—— “大国师!” 惟明的声音突然从远处的亭台传来,迟莲倏地收手回头,就见他长身玉立站在重檐下,隔着葱茏花木朝他招了招手。 他只要站着,风仪永远是端庄严整的,不会东倒西歪地倚门框靠柱子,故作轻佻浪荡之态,迟莲有时候会觉得他像一面镜子,纤尘不染的同时,也会照彻旁人的肝胆。 “送出前院不够,还要送到后门,我看你俩要么顺道再出去吃个晚饭得了。”惟明无情地数落道,“没有那么深的同僚情还非得搞什么十八相送?迟莲给我过来,归珩没事赶紧走吧,有空常来串门。” 归珩:“……”
第57章 芳心苦(七) 归珩走后, 迟莲回到惟明身边,短短几步路里他脑海中转过无数借口和解释,但等到了眼前, 又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保护帝君这件事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偏执, 万岳和杨枝见过他们的样子,有心人只要顺着蛛丝马迹去查, 总能查到他们头上。 迟莲不敢拿帝君的安危去赌他们的口风,最好的办法是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说漏嘴。 这个道理他知道, 惟明也能猜得到, 只是有时候明知道不对的事也要去做, 哪怕会弄脏了他的手。 “殿下。” 他心中有愧, 所以视线稍微有些回避。惟明看着他这副还没来得及犯错就先愧疚得恨不得钻到地里的样子,唯一的感想是有些人是宠不坏的,大国师优雅自若的时候可爱, 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也可爱,处处为他考虑却不言不语时就加倍地勾人心弦。于是他就着站在高处的落差,俯身在迟莲脑门上亲了一下, 感慨道:“你好可爱啊。” 迟莲:? 他被亲得莫名其妙,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什么地方没做对导致惟明想岔了, 然而一吻落下,整个严肃悔过的气氛已经彻底被打了个稀碎, 他说什么都像是欲擒故纵, 最后只好糊里糊涂地搭住了惟明伸出的手, 被他拉走吃晚饭去了。 往后一个月, 惟明带着大理寺一众官员死磕方天宠的案子, 把他自调任西海至今的履历和历年上报朝廷的战报翻了个底朝天,与红盒中的账本一一对照,果然触目惊心,再加上校尉亲兵以及赵廷英一干相关人等的证词,方天宠勾结齐云商人略买人口、杀良冒功、空名支饷、谋害皇子等诸般罪名都定得稳稳当当,绝无转圜的余地。 贺观垂手立在堂下,见惟明看着结案卷宗一直没说话,不由得又提起了一口气:“殿下,是不是这卷宗哪里有问题?” “嗯?”惟明回过神,“没有,整理得很好,就算是现在直接拿去呈给陛下也够格了,这些天你辛苦了,此案能顺利结束,嘉量当居首功。” 贺观连忙道:“都是殿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下官怎敢居功?那时要不是您亲涉险境拖住方天宠,下官只怕早已和赵廷英一道殒身在途中了。”他顿了顿,随即深深地朝惟明一揖:“殿下的救命之恩,下官未尝有一日忘怀,沈大人亦是如此。殿下若有吩咐,我等当竭尽全力,为殿下效命。” 自从梁州回来后,贺观就有点唯他马首是瞻的意思。惟明虽已做好要收拢人心的准备,却也没想着要挟恩图报,听了他的话便摆了摆手,笑道:“好了知道了,贺大人只要好生为国效力一百年,就算是报答本王了。今日先到这里,案卷等三司会印完就上呈圣览,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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