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莲比它好不到哪去,摔在了断开的石柱上,这一下差点去了半条命,倒在废墟中爬都爬不起来,巨蛇却彻底被激起了狂性,不肯就此放过他,全身鳞片竖起,蛇口一张,又扑过来咬他。 迟莲全身剧痛,离晕过去只差最后一口气,此时真正是到了穷途末路,除了等死外别无它法。然而他是个凶性杀心丝毫不弱于巨蛇的狠人,生死关头,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抓起手边的长剑对准巨蛇猩红的上颚,闭着眼狠命一捅—— 冰凉的蛇血哗地一下浸透了他的衣袖,紧接着一泼黑血劈头盖脸浇下,可那致命的毒牙最终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巨蛇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好像突然失去了力气似的,竟然维持着蛇口大张的姿态,轰然砸进了旁边的乱石堆里。 迟莲满面鲜血地在地上躺了半晌,也没见它再动弹一下,这回终于确定自己是安全了,心下刚松了半口气,眼前旋即一黑,眼球传来烧灼般的剧痛。 那蛇血里有毒。 他拄着长剑艰难地爬起来,不辨方向、跌跌撞撞地乱转了几圈,精疲力竭之际,终于听见了溪流的潺潺水声,当即脚步一软,卸掉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下,直挺挺地栽进了池中。
第40章 花非花(二) 迟莲原身是冰心池红莲, 掉进水里就像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再加上气力衰竭,一入水就昏了过去, 被溪水带着流出了玄涧阁, 一路冲刷到了天河瀑布边上。 天河是九天水系汇聚之处, 纵贯白玉京与凡间的交界地带,过了星桥就可以直入人间。此处也是少有仙人踏足的荒僻地方, 几乎没人知道天河瀑布下还有一方石台,是某位天尊闲暇时用来试验阵法的去处。 迟莲从瀑布上掉下来的时候,苍泽帝君刚准备截断水流铺开法阵。眼看着一个血淋淋的长条人影当头砸下, 他稍稍后退一步, 右掌下按, 瞬间将已经成型的阵法打散, 幻化成一团雪白云雾,将那人轻轻裹住,安放在了石台上。 云雾散去, 露出一张惊心动魄的脸。 倒不是说迟莲的美貌有多么惊人、能一上来就把苍泽帝君唬住,而是他的形容实在过于凄惨——虽然满头满身的血都被水冲掉了,但湿透的衣裳已经由白色染成了深深浅浅的红, 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颈上布满淤青和细碎伤口,腹部还在不停渗血。但最要命的伤处还是他紧闭着的双眼, 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正沿着眼角源源不断地淌下。 迟莲脸色呈现出衰败的灰白,气息微弱得连一张纸都未必能吹起来, 整个人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 但他可能是太疼了, 被苍泽帝君这么一挪腾, 竟然还有知觉, 低低地问:“是谁?” 苍泽帝君看他随时可能一口气接不上来,却还是挣扎着握紧手中长剑的防备模样,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径自问道:“你为什么会受伤?” “玄涧阁里有一头巨蛇,不知道哪里来的,吃了两个仙侍,在园子里发疯伤人。”迟莲咳嗽了两声,偏头吐出一口血,“我和它打了一架,它好像是被我一剑捅死了……” 苍泽帝君却道:“今日十方岁宴,玄涧阁应当有仙官值守,怎么是你去和凶兽相斗?那些仙官呢?” “不知道……”迟莲后脑抵着石壁,喃喃道,“可能太忙了,没注意到吧……”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区区一朵莲花深夜化形都能惊动管事,没道理出了这么大的事反而没人查问。可能是因为那条蛇的来头比他大很多,说不定一百个他也赔不起一条。但没关系,反正他快要死了,蛇的主人就是索赔也索不到他身上…… 他能想到的,苍泽帝君如何想不到,脸色当即一沉。这要是换作其他人,哪怕是天帝栾华在场,也得提起一口气小心应对,但此刻他面前只有一个双目失明的迟莲,非但没有战战兢兢,反而催促道:“该你了……你还没说你是谁。” 苍泽帝君:“……” 瀑布水声喧嚣,迟莲又实在伤重,没认出帝君的声音,也没等到对方回答,索性放弃了追问:“算了,爱谁谁吧……这是哪里?” 苍泽帝君:“天河。” “天河啊……”迟莲闭着眼,却循着水声转头向外,好像他还能看见似的,“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要是不打算救我,能不能先回避片刻……让我自己静静?” 苍泽帝君:“……” 他看着迟莲苍白面颊上的血泪,忽然低声问:“后悔吗?” 迟莲耳朵动了动,头稍微移回来一点,明显有些吃力:“什么?” “你救了其他仙侍,自己却要因此而死,会后悔吗?” “后悔,怎么不后悔?”迟莲笑了起来,“后悔没好好练剑,后悔技不如人……但救人的时候谁管得了那么多,而且我能活下来做半年的神仙,也是因为别人救了我……” 苍泽帝君先前说他听斩杀巨蛇,还以为他多少有个百年修为,此刻听了这话,终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你才刚化形半年?” 才半年的修为就敢去跟异兽打架,这得是多大的胆子,他是吃什么长大的? 迟莲恹恹地“嗯”了一声,嘀咕道:“半年是短了点,好歹还做了一件事,也不算白活一场。只可惜对不住当初为我借力化形的那位尊神,白费了他的好心……” 他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虽然还是笑着,可声音已轻得近乎叹息:“下辈子……要是有下辈子的话,我宁可当凡间的普通莲花,在淤泥里睡上一百年,什么时候想开了,就开一朵花……等花谢了,就再睡一百年……”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苍泽帝君的掌心虚虚拢在他手背上,流泻出一阵淡蓝灵光,轻柔地拂过迟莲身上的伤口。 在痛楚逐渐消失的同时,朦胧温和的倦意涌上脑海,而比这困意更加温和的,是身边人沉缓的低语。 “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更看不见帝君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神色,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苍泽帝君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等迟莲睡沉了才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发现蛇毒果然已侵入肺腑经脉,于是挥手召来云被,将他囫囵一裹,亲自将人带回了降霄宫。 再醒来时,迟莲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其实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算“醒着”,因为视线里是一片虚无,全身上下都泛着针扎似的刺痛,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痛,鼻腔内满是血气,唯一清醒的就是意识,可能说是“回光返照”还恰当一点。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周遭的气流忽然小小地涌动起来,放得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他身边,一双不算柔软但干燥微温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那人的嗓音温润清澈,犹如淙淙流泉:“醒了吗?” 迟莲失明重伤,警惕心强得像蜗牛,一碰就往壳里缩:“谁?” 他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忍着疼痛滚向旁边躲开,脑袋差点撞上床头,幸好对方眼明手快地拿手垫在中间,给他挡了一下:“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没事的。” 见迟莲没再挣扎,他柔声解释:“你受了重伤,是苍泽帝君从天河边把你带回了降霄宫。现在帝君去北海骊洲帮你找蚺龙毒的解药,行前托付我好生照顾你。我名叫明枢,是帝君座下仙官,你想要什么,哪里难受,都可以和我说,好吗?” 迟莲顾不得计较他哄孩子的口吻,喃喃道:“苍泽帝君?” “嗯,帝君说你和他有缘,遇见了他就是命不该绝。”明枢和缓地安抚道,“所以不用害怕,眼睛看不见只是暂时的,等拿到解药就能治好,不会落下病根。” 迟莲沉默良久,似乎是在消化他这段话,明枢也不着急,等他想清楚的工夫叮叮当当地开了个瓶子,拈了一粒殷红丹药送至他唇边:“先把治内伤的丹药吃了,不会很苦,张嘴。” 迟莲木然地张嘴,丹药入口化为微苦的灵液,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又听明枢问:“要不要吃糖?” “仙君。”迟莲艰难地道,“我只是看不见,不是把脑浆摔没了,您不用这么小心。” 明枢把一小块琥珀色的糖块塞进他嘴里,闻言轻轻笑道:“你还小呢,性格坚强是好事,但也不要太苛求自己。好了,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帝君也该回来了。” 迟莲:“……” 他听见明枢起身的动静,似乎是准备离开,忽地开口道:“仙君。” “怎么了?” “我随身带着的那把剑还在吗?”迟莲问完才想起来这话显得太不识好歹了,又补充道,“我不是防备仙君……只是经常拿着它,突然不见了有点不习惯,如果没有也不用……” 话没说完,他只觉手中一沉,一柄熟悉而冰冷的长剑压在了他掌心。 “还在呢,帝君特意一起带回来了。”明枢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说,“什么也不用担心,休息好了伤势才能好得快,安心睡吧。” 迟莲吃了药就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一觉,再醒转时觉得身上痛楚稍减,思绪也比之前清明了一些。他连晨昏晦明都难以分辨,更别说时辰长短,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感觉再这么躺下去骨头都要酥了,便用手撑着床慢慢地坐起来,试图稍微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 他才刚一动,鼻端就掠过了一点冷铁的味道,还混着淡淡血气。迟莲立刻意识到身边有其他人在,身体反应比理智还快一步,手中长剑瞬间出鞘三寸:“是谁?” 一只手凭空伸过来,轻柔却不容置疑地握着他的手将剑收归鞘中。 这回他听出了那人的声音,和最初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就像高山磐石,不管外界如何惊涛骇浪,永远会叫人觉得安定。 “是我。”他淡淡地说,“小心别割到手。” 声音离得太近,简直像是在他耳朵边上说话,迟莲对方位没有感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躲避,结果咣地撞上了对方没来及收回的手臂,鼻梁一阵剧痛,酸得眼泪差点狂飙出来。他捂着半张脸弯下腰去,最后被实在看不下去的人按住了:“你别动了,就这样吧。” 旋即,光滑如水又稍带一点分量的锦缎压在了他的单衣上,迟莲被稍稍抱离了床铺,平稳地靠在温暖臂弯里,调成了一个半卧的姿势,被好好地安放进了柔软靠枕堆起来的小窝里。 他忍着直冲天灵盖的酸意,惶然无措又不敢置信地问:“……帝君?” 苍泽帝君扶他坐好,自己也在床边坐下,拉过他一只手,带着他由指尖至手腕再到肩膀,让他通过触觉一点一点描绘身形,确定自己的位置和距离。 “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发扬一下河里捞(夫)人的优良传统
第41章 花非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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