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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玉京

时间:2023-11-21 00:00:15  状态:完结  作者:苍梧宾白

  迟莲:“……”

  归珩继续:“这下好了,真成‘千里之外’喽。”

  宫中不便动用法力,但迟莲忍无可忍,一脚踹飞了他屁股底下的椅子。

  归珩敏捷地跳起来,一边躲一边笑问:“现在知道着急上火了?早些时候怎么还摆出一副要跟人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躲在紫霄院里不敢去见他呢?”

  迟莲没有心情跟他认真较劲,皱着眉道:“好端端的,怎么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远门。”

  归珩很少见他这副吃瘪憋气的样子,虽然不是他造成的,但并不妨碍他的内心里充满了占据上风的愉悦,笑道:“你说这个节骨眼是从哪儿来的?”

  迟莲:“……”

  “殿下现在掌着大理寺,这案子早就在他手里了,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时候拿出来,不就是为了有个现成的理由分开一段时间?”归珩道,“我只见过帝君拿捏别人,旁人何曾拿捏过他?你能让他做到这一步,也是本事。”

  迟莲嗤之以鼻:“饶了我吧,不就是出门办个案,不必发散到天边去。”

  归珩冷笑道:“快得了吧,你要是真觉得这回跟之前的事毫无关系,那刚才是闲得手痒捏盒子玩?”

  迟莲无言以对。

  归珩等了一会儿,待迟莲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才认真地道:“你躲着他,他就加倍地让你牵肠挂肚,嘴上拒绝,心里却骗不了人。都这样了还不肯承认,明明是两情相悦,非要等到日后错过了才知道后悔吗?”

  迟莲端坐在那里,犹如一尊白玉雕琢的神像,连心肠也是石头做的:“因为没得到而后悔,总比只图一时欢愉、到头来宁愿自己从未得到要强一些——那时候就不只是后悔,而是可悲了。”

  归珩疑惑道:“我早就想问了,你到底在顾忌什么?怎么感觉你这个口气听起来好像是如果你跟殿下在一起了,就会引发天崩地裂三界动乱?”

  “白玉京中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叫‘太上忘情’,天庭并不禁止天族通婚,但你看仙尊以上的神仙们哪一个成亲了?连天帝天后都是各领一方,只做名义上的夫妻。”迟莲道,“神仙修的是大道,而大道不容偏私,有所偏爱就是有损道途。更别说帝君本身就执掌着人间天道,他若因此出了点岔子,那就真的要三界动乱了。”

  归珩长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你拒绝他,是怕帝君会因你而生心魔吗?”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但事实如此。”迟莲叹了口气,“再说帝君在人世轮回的记忆不知道会保留多少,待有朝一日重归神位,天庭里那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到时候他该如何处置我?”

  归珩嘀咕:“我总觉得你操心的有点太远了,帝君都还没说什么,他哪儿舍得处置你?”

  “正因为帝君现在是凡人,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只凭着一腔冲动做事,所以我才要操心。”迟莲无奈地道,“我倒是很想破罐子破摔,可他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殿下。”

  “他是九天十界的苍泽帝君啊……”


第30章 幻中身(五)

  康渡县雀扇津。

  前往梁州最快的方式就是走运河水路, 惟明一行整装待发,等着船夫搬行李的工夫,归珩凑到惟明车驾旁边, 悄声通风报信:“殿下, 还是没来。”

  惟明今天起得早, 还有点犯困,端坐在车中闭目养神, 闻言好像也不怎么在意似的,淡淡地“嗯”了一声。

  归珩悻悻嘀咕:“一个两个的,还挺沉得住气。”

  其实他纯粹是被殿下那张冰清雪冷的脸迷惑了, 如果能将惟明现下的心情具体演化出来, 所有人将会看到一个小人焦灼地走来走去、四处张望、萎靡不振、突然发疯、挠烂墙角、继续萎靡……等一系列花样百出的猴戏。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 船工过来禀告行李箱笼均已搬运完毕, 请诸位大人们登船。惟明眼见着再也拖延不下去,只得从车中下来,走到了码头上。

  临登船前, 惟明再三按捺,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临风回眸, 遥遥眺望了城楼一眼。

  城楼上空空荡荡,除了烈烈旌旗, 没有任何熟悉的身影。

  惟明暗自叹了口气,说不失落是假的, 然而失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把“来日方长”四个字念经一样来来回回在心里过了七八遍, 才重新打点起精神, 在随从的簇拥下登上了客船。

  这次出行前惟明虽已说过要尽量低调、不得惊扰地方, 但端王殿下毕竟是皇子之尊, 宫中仍特意为他单独安排了一艘大船。这条船上只有惟明随身带着的归珩和江海两个下属,外加宫中派遣贴身护卫的四名金吾卫。阵仗排场不大,惟明也不是爱摆架子的人,走到船舱前便回头对金吾卫道:“诸位自去休息,船上无事,不必跟着。”

  金吾卫们自然乐得清闲,各自告罪退去。惟明回手推开房门,对归珩道:“先进来——”

  他余光一瞥房中,声音戛然而止,随即生硬地转了个弯,把刚推开的门又拉回了一点:“没什么事,你们两个也去休息吧。”

  江海忠心耿耿,刚想说那怎么行奴婢得先进去洒扫铺床,归珩借着方才那一开门的瞬间,已瞧见了地板上拖着的一角银青色衣摆,当即伸手将江海一揽,笑眯眯地道:“多谢殿下体恤,那属下就先告退啦。”

  说完他直接仗着臂力把江海夹起来,脚不沾地地拎走了。

  惟明:“……”

  他扶着门框,要深吸一口气才能勉强平复此刻毫无章法的心跳,随即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为端王殿下准备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个人,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

  清晨的天光藉由水面反射,透过窗纸,在室内轻轻地漾着波光,惟明凝视着他的面容,像注视着一个经年的梦境。两人谁都没有立刻开口,只在这脉脉的沉默里安静地对视。

  过了像有一辈子那么久,惟明才低声道:“大国师屈尊驾临,有何贵干?”

  迟莲起身,衣摆流水般从膝头滑落,行动间如缭绕着一段云雾,更显得仙气飘逸,出尘绝俗。他欠身向内让了让,示意惟明进来坐,同时回答道:“殿下远行千里,臣还能一动不动地安心坐在紫霄院吗?”

  惟明到他对面坐下,心里已经软了五六分,嘴上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出京查个案子而已,有金吾卫和归珩跟着,无论水匪还是妖怪都不在话下,掀不起什么风浪。”

  迟莲很无奈地道:“话虽如此,可就算有一万个人跟着,也不如在自己眼睛底下来得安心。”

  惟明终于体会到被人甜言蜜语顺毛安抚的快乐,脸色稍霁,哼哼唧唧地道:“所以你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亲自跟着我们去梁州了?”

  “那倒没有,”迟莲道:“宫中走不开。”

  惟明变脸比六月雷雨还快,唰地就垮下来了。

  正是在这一刻,迟莲忽然意识到惟明和他记忆里的苍泽帝君确实是不一样的,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在惟明身上看到了苍泽帝君从未表现出的性格侧面。

  苍泽帝君仿佛是从出生起就已经是帝君了,永远不慌不乱,大局在握,如同一汪深不见底而无波无澜的寒潭。他肩上承载了天庭众仙和人间生灵的期望,习惯于做最后兜底的那个人,却从未对任何人、任何生灵表现过哪怕一丁点的弱势。

  而惟明作为失去记忆的帝君,同时也抛下了最沉重的包袱,他有远超常人的稳重,天生聪慧,心智成熟,但又比帝君更为坦率,是个会把“我需要你”写在眼睛里和脑门上的情种。

  那一晚的表白彻底戳破了两人间的窗户纸,要想像从前那样不远不近地维持着双方的平衡已经不可能了。但现在看来也未必全都是坏事,至少迟莲终于能从一个不算仰望的角度开始观察惟明,天上孤悬的寒月坠入他怀中,长久以来高贵神圣却宛若枷锁的光环终于碎裂了。

  迟莲从袖中抽出一卷薄薄的小册子,递到惟明面前:“臣此番前来,一是为殿下送行,二来是想请殿下看看这个。”

  惟明半赌着气,拿过来翻了翻,只见上面写满了他这次行程上到随行官员下到杂役仆从的来历生平,甚至还有梁州本地官员的出身履历。从圣旨下来到今日出发,短短十天内能攒出这份东西,其中所耗的时间精力可想而知。

  “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是有多不放心?”他低头看着纸上字迹,明明是被人珍视着,却无端升起了好大的委屈,“有工夫宁愿弄这些,也不肯见我一面。”

  迟莲或许是听出来了,莞尔安慰道:“此是臣分内之责,应当的,殿下不必太过介怀。”

  惟明道:“还记得你是谁的人吗大国师?这算哪门子的分内,你去问问紫霄院认不认这个‘应当’。”

  迟莲只是柔和地看着他,并不争辩。

  惟明缓过那一阵心酸劲,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有点激动过头,干咳一声转移话题:“这回出去,少说也得数月方回。我不在京中这段时日,大国师权且帮我看顾着王府。梁州是康王一派的势力,万一真查出点什么来,我怕他狗急跳墙,拿无辜之人泄愤。”

  “殿下既然明知此行凶险,为什么还执意亲自前往?”迟莲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京城怎么都好说,到了梁州就是天高皇帝远,更别说那边还有个总揽三州海防的西海都督方天宠,他和康王关系匪浅,万一康王怕殿下坐大,叫他在梁州给您使个绊子怎么办?”

  惟明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你把情况都摸得这么详细,不就是随时等着出马相救吗,既然有这样的靠山,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迟莲:“……”

  “当然,有大国师在背后撑腰是一方面,我自然也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惟明道,“你不是一直鼓励我当皇帝嘛,我要是没有点拿得出手的功绩,如何服众?皇帝又凭什么选我不选康王?”

  “而且这件案子为什么由大理寺办而不是刑部来办,就是考虑到那位西海都督。海神祭典只是个引子,西海沿海各州府的海防和贪腐才是真正扎在皇帝喉头的鱼刺。现在不彻查清楚,日后迟早酿成大祸,到时候谁坐江山谁接烂摊子,说不定倒霉的还是我。”

  惟明有个非常神奇的本事,天大的事情到了他嘴里都能给描述成小猫打架,迟莲心中因忧虑而生的一点急躁也终于被他抚平,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殿下太辛苦了。”

  惟明揶揄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莲花扑鼻香’嘛,我若不求上进混吃等死,只怕现在还在端王府里痴痴地等一个不会回头的人呢。”

  迟莲:“……”

  “看来殿下这会儿心情好,都开始念酸诗调戏人了。”此时船舱外传来响亮的号子声,是即将开船的信号,迟莲语气平板地道,“祝殿下此行马到成功,平安归来。臣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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