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的变故发生之前,他其实连拓跋野的面都没有见到过,毒药是其格其撒的,他在看不见之后,才听见了拓跋野怒吼的声音。 可当时神经崩溃,他早已失去辨别是非的能力,逃出阿索那时,又被人遥遥从身后射出了一箭。 自此,他便彻底对拓跋野心寒,没有多加思考,便笃定了自己受骗,被挚友背叛了。 在那之后,他机缘巧合又回到了阿索那中,拓跋野也当众承认了自己所做的事,他派人毒瞎自己的曾经几乎已经成了事实…… 是失魂后的这些日子里的记忆,才让在他内心根深蒂固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勒木。” 江不闻唇动了动,忽然出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拓跋野的指尖便一颤,倏而抬手,眼底露出了一丝诧异。 榻上人便嗤声一笑:“承认了?” 拓跋野看他的眼神立时飘忽到一边,向来具有压迫强势的人,竟在此刻表现出了慌乱,好像想要逃离一般。 他终是忍住了离开的冲动,半晌后,沉静下心,哑着声音:“……你怎么会,”知道? 勒木是当初在王帐中,他欺骗江不闻的化名,雪崩之后,阿索那的子民失陷了许多,江不闻一路上都没有提及过这个名字,拓跋野还以为……他早就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 “你真的把我当傻子么?”江不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又说了一遍:“既然你想逃避,那我就先来问第二个问题……你是不是认定,我这辈子都不会回魂了?” 一辈子都成了个痴傻呆笨的废物? 这次拓跋野回复地很快,没有先前的半分犹豫,沉着的声音又有些焦灼:“……没有。” 江不闻紧跟着道:“那你是笃定了,我回魂后,就会失去那段时间的记忆?” 拓跋野:“也不……” “那你为什么不装了?!” 江不闻恍然提高声音道,心中短暂地激昂,又咳嗽起来,拓跋野下意识要去接水,却看见碎裂在地上,被自己摔裂的茶碗,愣了一息后,终于忍不住指背抵额,烦闷地闭上了眼睛。 咄咄逼人。 好在江不闻咳了几下便自行调理好,又道:“觉得我咄咄逼人么?” 拓跋野抵额的手便又僵住,有些讶然——方才他在心中腹诽的一句,分明没有说出口,怎么会被江不闻听见呢…… 眼前浮现西山口的那场暴乱,他恍惚间又释然了……或许有些东西,江不闻和他真的不需要什么明晰的对话,就能够心意相通—— 拓跋野大抵要被磨的认命了。 “都被我猜出来了,你如实说,还是由我继续?”江不闻道。 拓跋野静默半晌后,终于放下了手,重新弯下腰,靠到了他的身边,犹豫几息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上了江不闻的一根手指。 这个动作很是细微,又掺杂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指尖的酥麻一下子进到了内心,江不闻便觉得心口像被羽毛轻轻揉蹭了一下,难以抑制地软了一些。 他就听到拓跋野的声音温和起来,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初,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时,他的温柔平静。 “我昨夜在耳边说的爱你……你也听见了么?” 江不闻的身体忽然僵了一些,主导权一瞬之间从自己的身上,回到了身侧之人。 然而拓跋野却没有强迫他要一个答案,在问完这句话后,很快转移了话题,徐徐道。 “当初,我真的想和你好好的……我说想要停战,没有骗过你。” 江不闻被他捏住的指腹忍不住蜷缩了一些。 “约你相见的前一个月里,我一直在试图劝说父汗停兵息战,原本他是如何也不松口,但在三日之前,他忽然将我叫到跟前,说他同意了。” “我那时……”拓跋野的神情晦暗了一些,眼皮低垂,停顿须臾,深深吸了一口气:“真的很高兴。” 他与江不闻的相识,本就透着荒诞,两个相争之国的统帅,再如何亲密,也注定要兵戎相向……江不闻不愿意,他也不愿意,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停战,拓拔扎那的松口同意,无疑代表了一件事—— 往后他们二人的相处,终于可以去掉世俗和道德的枷锁,变得光明正大。 “可我算漏了一步……我太高兴了。”拓跋野沉闷的声音掺着悔恨自责:“父汗是骗我的——你猜出来了吧,其格其是他的眼线,安插在我身边多年,我日后曾回想过很多次,最后终于找到了遗漏的一点…… “我们暗中相邀数次,其格其是最亲近我的下属,应当早就发现了,是他告诉的父汗,一个将计就计,才让父汗松了口,最后以我之名骗你过来,酿成祸端。” 久藏与深海里的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分明适当破碎大叫的场面,空气却沉静得不像话。 “其实,这还是我的错,不是么?”半晌后,拓跋野嗤声笑了笑:“我小心精明至斯,怎么就偏偏在这种时候大了意?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偏偏要在休战的前一天,忍不住想要见你一面……那些什么所谓真相,难道不全是借口么?” 江不闻沉默着,不说话,感受到他捏上自己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大力了一些。 “我本以为此事过后,我们会永不相见,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没想到平梁的那混账皇帝,竟然卖将求安。”拓跋野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狠戾:“再之后的事,你或许已经猜到了……你恨我,我心中也会舒坦,对我们二人都好。” 至于在江不闻失魂后,自己的隐藏全然卸下,只不过是无法再违背内心地去伪装,想让自己偷得一口喘息罢了。 拓跋野所有说的话均已说完,无可抑制的低下了头,视线恍惚朦胧,虚虚落在床榻便的沿木上。 空气中静默的这几息内,就像一把钝刀,一遍一遍地剐着他的血肉,不彻底而煎熬。 终于,江不闻吐出了一口气,挑着他的话说道:“对我们都好么?” 拓跋野僵住了身体。 “还是只能让你的愧疚心得到慰藉?”江不闻嘲讽地笑了笑。 “你分明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真相,然后去一点点地拉我、保护我、让我振作……但你没有这么做。 “拓跋野,你自不自私?” 身侧人倏而抬起头,眼底尽是慌措,他下意识地动唇,方否认出一个“不”字,却又合上了嘴巴。 ……江不闻说得对。 “你让我恨你,报复你,来疏解我心中的堵塞,用刀剐在你的身上,让自己痛苦……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我现在,又是不是该感动地大哭呢?”江不闻继续说,声音冷凉。 拓跋野抓他的手几乎变成了攥,大力而颤抖。 “……我,没有。”他忍了许久,才沉哑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阿索那的小可汗从来没有这样被动过,好像回到了幼时,自己犯下过错,被母亲训斥一般。 他低着头,眼底血丝泛滥,气息急促不稳。 “你真的没有么?”江不闻还在咄咄逼人。 拓跋野感到心口紧致地不像话,好像随时都要桎梏住他的呼吸。 “嗯……”他从喉间磨出了一个字。 江不闻便轻轻“嘶”了一声,似乎受痛:“你轻着些……靠近我一点。” 拓跋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失控的力道,忙松开抓着他的手,在空中虚晃两下,背到了身后。 他还沉浸了悔恨自责的情绪中,即便江不闻误会了自己,他也只是单薄地否认一句,不多加解释。 身侧的人依言靠了一些,离榻上人的面容隔着两首的距离。 江不闻有些尖酸道:“知道我重伤,还想再折磨我么……让你近,你却隔着这么远。” 拓跋野被他的话磨的肺腑生疼,沉默不语,再靠近了一些。 在接连几次的催促后,他们二人间的距离才靠得只余两指。 江不闻的脸就在眼前,呼出带着低烧的热气洒在拓跋野的侧脸上,让他原本昏沉的头更加发热。 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也没有颜面去出声询问。 然而下一刻,两瓣微凉的东西便浅浅碰上了他的脸。 拓跋野半垂好像丧气小狗的眼睛,立时睁大怔愣。 “第三个问题……”江不闻刻薄的声音忽然温柔了下来。 “两年前,在山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四章 你的血有什么用? 拓跋野和江不闻二人间的默契,是不需要言语就可以表达出来的,拓跋野的那些心思,其实江不闻都非常的清楚。 往后说出几句刻薄的话,都是为了惩罚他一己的自以为是,而同时作践了两个人,昏暗营帐当中,江不闻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自己说完那些话后,拓跋野的难受和不安。 江不闻是有些坏心思在里面的,但拓跋野做错了事,让原本好好的一遭绕了这么一大圈,才回到了原本的轨迹,倘若不罚他,又该罚谁呢? 不过到底是心疼,他只说了几句狠话后,便不再下得了口。 自从那日嬴丰行宫之中,陆云轻告诉了自己拓跋野的死讯,江不闻的心中如同利刀快磨,痛苦不堪,混沌的记忆涌入了脑海,他便对自己的情感产生了质疑,一个人在行宫里想了很长时间—— 自己对拓跋野,到底是怀有的什么感情……还有两年前的山洞里,为什么他会反复梦见自己亲吻拓跋野的情景? “……什么。”营帐中,拓跋野一时愣住,脸侧还残留着那两片冰凉的触感,半晌后,才木楞开口。 江不闻,刚才是亲他了么? ……为什么? 拓跋野只觉得心脏猛然跳动,好像要冲出内府一样,一向清晰的脑中搅成一锅粥,杂乱无章,乱成一团。 “回答我。”江不闻没有去解释自己的行为,只继续催促一声。 拓跋野强迫被动地去回忆两年前的事,迷离的眼睛恍惚颤动,瞳孔缩了缩。 那曾经的一切,都从脑中奔涌而来,很久很久之后,他躁动的心才细微地开始缓和。 “你……不是都忘了吗?”他前言不搭后语,无端地说道。 江不闻却听懂了他的话,那是一句无厘头的反问,却代表了一种默认的陈述。 更加让他确信,两年之前,是他先起的歪心思,是他先越界,在濒死迷离之际,吻上了拓跋野。 …… 江不闻早就说过,他生来孤苦,承担了许多责任,幼时照顾妹妹,年长后,保护百姓。 即便到如今,他也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身形分明单薄,却独自挑揽下了无数的重担。 冯骞是长者,照顾他让他体会到了缺失的父爱,师父走后,短暂的父爱重新飘离,而拓跋野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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