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丰皇帝就躺在这金镶玉嵌的牢笼里,面色苍老苦白,闭着眼睛。 陆延俅避着拓跋野,在他前面好几步,先到了皇帝面前,前一天里,尉迟衮已经把要记的礼仪,该说的话都教给了他,只不过真的看见威严的生父时,他却还是有些紧张。 因而在见到嬴丰皇帝身影的一瞬间,便膝盖一弯,直接跪到了地上。 “儿臣,叩见父皇!” 嬴丰老皇帝缓缓睁开眼睛,正着头,看向天花板,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只是慢慢怒了努嘴,正准备让他起来,耳边又听到了脚步声。 “还有谁……也来了?”他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拓跋野走到他的床边,右手抵于左胸,恭敬地弯下腰,用着阿索那话对着他打起招呼。 “他赛音百努,陛下。” 他赛音百努,安好的意思。 嬴丰皇帝浑浊的眼球一动,因为这一句方言,脑海中浮现出年轻时的许多记忆,转过头,便看见了躬身在一旁的拓跋野。 “你是……扎那的孩子?”他厚重的声音传过来,说道免礼,便直接忽略了陆延俅,打量起了拓跋野。 这个面容异域的年轻男子身姿高拔,长相俊美,眉目深邃,好像翱翔于大山之上的雄鹰,刀削一样的脸,依稀能看出谁的影子。 拓跋野:“是。” 他把这话应下,嬴丰皇帝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口中嗫嚅,眼神迷离。 “好、好,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可真像……”他像所有年长的人一样,喜欢感叹,又回忆往事,拓跋野的出现,无疑让他想起年轻之时,同拓跋扎那志趣相投,把酒言欢的日子。 他这样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慢慢地问道:“你的父亲称王之后,寡人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你满月的时候,一转眼,你已长得这般大了……怎么今日,不打声招呼便过来了?” 交流的话题终于牵引到了正题,拓跋野顺着他的话,很快将阿索那的现状告知。 嬴丰皇帝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在提到“乌恩”的时候,倏而出声。 “乌恩?”他提了一句。 拓跋野点头,说“是”,嬴丰皇帝的表情便变换着,最后拂过一点物是人非的感叹。 “当初我们兄弟三人一起出世闯荡,没想到最后,他竟会是背叛者……” 他闭了闭眼,模样好像更加苍老了一些,片刻后摆摆手,沉哑的声音说道:“继续吧。” 拓跋野依言,缓缓道:“父汗在危难之际,让我带着信物赶往嬴丰,为的就是与陛下相见,借兵以救阿索那于水火……” 他眉眼低垂下,将手探进腰间,拿出一枚玉印,还有一块黑曜石。 嬴丰皇帝坐起身,接过信物,看到石头时,表情怔愣了一些,少时的岁月被勾起,让他一时间,心中好似万般悲凉走过。 这块黑曜石,是兄弟三人年轻时,打水漂胜者的奖励,预示着一个愿望。 嬴丰皇帝还记得当年种种,却再无那时的少年意气。 拓跋野笔直的腰身站在眼前,即便是有求于人,身上年轻的活力和不轻易低头的魄力却难以掩饰地表露出来。 嬴丰皇帝看着那黑曜石,不觉花了眼,只心中默叹几句老了老了,世间万难不过英雄迟暮,就把黑曜石放下,再次看向他。 “寡人手上的虎符有半,另一半在镇国将军的手里。寡人与大可汗手足情深,阿索那陷于危机,嬴丰必然不会置之不理,现在能够立时借与你的兵力有两万人,其余的,寡人会在一旬日内调动给你。” 拓跋野听罢,这段时间里一直积压在胸膛里的重石终于落下大半,眼底的喜色周转与薄膜后,少有地笑起。 他在这一路上虽未出声,却在心中忧虑过:借兵之事不是小事,一个国家将兵借给他国的同时,便代表着给有意冒犯的他国一个破绽,倘若在这时攻其不备,必然会置自己于危险当中。 嬴丰皇帝与拓跋扎那曾经为友,拓跋野从前是知道的,只不过没有想过,他们之间情谊已牢靠到如此地步,嬴丰皇帝这样轻松,便把兵权借出。 “谨代表阿索那民族,谢过陛下!”他的情绪不觉带上,高声谢道。 嬴丰皇帝摆摆手,示意无事,又与他询问了一些事,交谈了好一会儿,才放他归去。 拓跋野一走,宫殿重归安静,龙床之前 ,便只剩下了一个陆延俅。 嬴丰皇帝的注意力全然被拓跋野招揽住,交谈之间,早已忘记了在一旁的儿子。陆延俅忍了又忍,不断地回想尉迟衮的强调,才没有在他们二人说话时横插一道。 拓跋野始一退下,没过多久,他便赶紧占用了他的位置,站在了嬴丰皇帝面前,卖着讨好的笑。 嬴丰皇帝带着温和的面容却在看到他时僵住,眉目下意识地蹙上,脸上露出嫌弃。 “父皇。”陆延俅微微弓着背,讨好地叫了一声。 嬴丰皇帝却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应话,活动了活动身躯,便要重新躺下。 陆延俅见状,忙过去要搭手,却被后者避开。 “寡人自己来。”嬴丰皇帝威严的声音从口中吐出。 陆延俅笑意一僵,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嬴丰皇帝躺下身,又过一会儿,才语气干干地开口。 “明天就是你的受封之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陆延俅听到他主动询问,忙应道:“准备好了,准备好了!” 嬴丰皇帝闭闭眼,长长地“嗯”了一声。 他这声“嗯”里,有一贯的威严,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其中,当然,陆延俅的断然听不明白的,只手心冒汗,低着头,偷偷抬起眼睛,去观察嬴丰皇帝的神色,妄图去揣摩他的想法。 父皇想说什么?自己要不要主动开一下口?可是开口了,又该说些什么呢? 陆延俅鲜少有站姿标准的时候,脑子里混混一片,不知道该做什么,手脚便下意识地开始做起了小动作。 正此时,嬴丰皇帝开了口,沉沉道:“下去罢。” “……啊?” 陆延俅走了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自觉地就疑问出了声。 嬴丰皇帝的眼球终于移动了半分,看向了他,这神情里透着难以琢磨的意味,常坐王位的帝王习惯了伪装,而遇事的又是个思维蠢笨的鲰生。 陆延俅显然没有看出龙床上卧着的人的怒意,甚至还把脸贴了一点,想让皇帝再说一遍,嬴丰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伸出手。 陆延俅以为他要拿出什么东西来,没想到对方一甩手,便将边上的瓷瓶打碎,门外一声惊呼,紧跟着,大太监便赶了过来。 他跑到皇帝的身边,细声细气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陛下……” 皇帝的视线在他们二人间来回一圈,大太监便立时明白了意思,转身看上陆延俅,忍不住蹙上了眉,手上的拂尘对着他轻轻一扫,压低着声音。 “哎呀,三皇子,皇上累了,下去吧,下去吧……” 陆延俅不知发生了何事,愣头青一样睁大眼睛,满脸写着疑问,手臂被大太监拉着往殿外走,口中“不是”“怎么”地说着,不断地回头,又被大太监转着拉回,捂上嘴巴。 二人出了宫殿,龙房里,便只剩下了嬴丰皇帝,他浑浊的眼球缓缓动了动,半晌后握拳,狠狠砸向了床沿。 ……自己还没有真的死过去,这混账东西听他说话便已经敢走了神,日后称王之后,他一手打下的基业,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嬴丰皇帝闭上眼睛,面前便浮现出拓跋野和陆延俅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有多勇谋双全,一个就有多愚蠢笨拙。 好半天后,寂静的宫殿里才响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嬴丰皇帝的瞳孔里闪过一点水光,脑海中的身影由拓跋野变成了年青时的拓跋扎那。 “兄长……我死后,嬴丰究竟该何去何从呢?”
第四十一章 你是在怕我走吗 太子受封之日定在众人到达王都的第二天,多日来的奔波终于尘埃落定,时间却还是紧急不待,在这间隔的一天里,是他们唯一可以好好休整的时候。 这些天里染上的风尘,因为条件只粗略地洗漱过一遍,即便四季在冬,也到了好好清理的时候。 嬴丰皇帝很看重阿索那的来者,下面的人,自然对四人服侍有加,知道他们风餐露宿已久,待其用好佳肴后,立时引导着他们进了皇宫玉池。 玉池是天水凝聚而成,单个便占据了小半个卧房那么大,水面上染着氤氲热气,升腾地飘到空中。侍女们早在之前,布置好了花瓣药草,还有羊奶。 中原地方的人们,比阿索那那群汉子们要会享受地多,一顿舒服的泡澡,足以把前日的疲惫扫荡而空。 这些天里,江不闻在马车中多少积攒了一些力气,身上的伤好转了一些,能够自己行走,拓跋野便拉着他一只手,牵引着他向着玉池走过去。 拓跋野虽然贵为小可汗,却从来没有让人亲近服侍的习惯,二人方踏进玉池中,他便让侍从全都退下,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江不闻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觉得热气从前方氤氲过来,拂在脸上轻飘飘的,又很柔和。 拓跋野则看着他的脸,顿了几息,神色掩在披散下的黑发之下,须臾后,伸出手,碰上了江不闻的前腰。 江不闻在这些天里,对他的戒备已经轻了许多,但因为腰身敏感,眼睛又无法视物,故而触觉十分灵敏,拓跋野的手刚刚碰到,他便下意识地蹙眉,后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 半封闭的玉池里,人体发出的声音都显得有些空灵。 拓跋野眼神一晃,探出的指尖停在氤氲的空气里,缩了一下,又伸了过去。 “帮你宽衣……”他沉声开口,过了一会儿,又多补充了一句:“这些天奔波不断,身上清理了,才会舒服。” 这个长段里添加了很多陌生的词汇,江不闻停留了片刻,方消化过来。 “……好。”他迟疑道。 他清隽的眉依旧皱着,拓跋野顿了须臾,再次碰上他的衣带,感觉到衣物之后,江不闻因为触碰微微收紧的腹肌,眼色都更加沉了一些,长密如鸦羽的眼睫垂落,打上一片阴影。 衣带抽出,衣物松弛下,领口垮垮,露出江不闻瘦削的锁骨,白皙的脖子裸露在外,很快大片的胸膛也显现出,隔着即将全褪的衣物,隐约可见两点粉红。 拓跋野拈住他领口的手顿了又顿,半垂的头已经全垂,视线飘忽,早就从江不闻的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赤足。 也不知是不是玉池的水雾太过焦热,让他的耳根都抵上了红意,此情此境,氤氲的水汽窜动在二人炙热的呼吸之间,让久压在心底的情欲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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