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那么一瞬间,江不闻像一只乖顺的雪貂,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身边,疲惫沾满了他的全身,拓跋野抱着他无动于衷,好似天地所有都静止了一般,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和他们二人。 渐缓的心脏紧贴,无人比他们更加靠近,拓跋野倏而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就这样和江不闻一同死去,似乎也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只是当江不闻忽然模糊地呻吟出声时,这个想法却猛然破碎了—— 人在冻到极致,即将面临生死的最后一刻,会产生一种十分燥热的错觉。 江不闻的言语动作,无不昭示着他殆尽的生命,而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拓跋野的心狠狠抽1动了一瞬,他的心脏跳脱而出,和他说:他的江应必须活着—— 他还没有再看见光,再握上红缨枪,再红衣纵马,回到当年。 …… 江不闻扒着衣服,浑身的血色都淡下,脸上只剩下了青白,嘴唇颤动,身体冰凉,只有心窝处尚存一丝热量,正与拓跋野的心脏紧紧相连。 “别睡,现在还不是时候……” 拓跋野的眸色倏而冷下,仿若下定什么决心,他握住他的手开始摩挲,试着将衣袍褪下,与他赤身裸体地相贴。 人体的热度去除阻挡,毫无阻隔地相互传递,拓跋野控住他的腰,欲将他的衣物也脱下,方揽至江不闻的腰间,却让他神情一晃,陡然发现一点异样。 他拓跋野长眉皱了皱,手在江不闻的腰间徘徊一阵,继而触摸到什么东西,细长又坚硬。 他将那物拿出,意外发觉是一把短刀,正是先前在王帐中,他亲手送给江不闻的那件。 这把短刀是他生母所赠,自出生起便行不离身,刀由上好的玄铁所制,可削铁如泥,曾经是他最为趁手的武器。 它的出现,无疑为这场死局撬开了一线生机。 拓跋野的眸光稍稍凉了亮,一手握刀,狠狠扎入厚雪当中,锋利的刀口断裂冰雪,使积压在下身的淤块开始减去,他乘胜追击,又陆续砍了几刀,冰雪随之褪去大半,冻压在下面的双腿也隐隐可以活动。 体温不断地传递,生路也在模糊中出现,江不闻却并没有因为这份微弱的热量而感到好转,身体依旧寒冷,仅剩的意识也几乎要丧尽了。 “你不能睡,江应。” 拓跋野搓着江不闻的手和身体,声音强硬,呼出的气息贴在他的耳边:“你若现在便睡下,待我他日见到江不念,定要把她折磨地生不如死……” 手掌中,江不闻的指尖几不可闻地颤动了下,这个动作于他的虚弱而言实在太过沉重,他似乎正在同什么东西拼命地斗争着,身心疲惫又痛苦。 拓跋野却并不打算这样放过他,话语愈加冰冷,比过崩塌的积雪:“我会像对你一样对她,先假意与她相处,在她最无防备的时候,将先前你未用完的勐佳毒,尽数撒上她的眼睛……” 江不闻的呼吸重了些,有些急促起来。 “啊……你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却变得血肉模糊了。明明先前还是像你一样,高高兴兴地,什么也不知道,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我的陷阱里,到最后一刻,还在想着和我把酒言欢呢……” 拓跋野眸色深了些,将短刀再次深深地扎入厚雪里。 “她不像你,明明痛苦地不行了,却连个软弱申诉的人都没有,她呀,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只会一遍一遍地喊……” “哥哥……我好疼……” “哥哥,你在哪里?能不能来救救我……” “哥哥,我好想你……” 拓跋野的眸色暗下去,忽然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晚风寒凉,大雪纷飞,吹过一片又一片的山岗,飞禽无几,夜色暗涌,沉静苍凉。 江不闻死死皱着眉,身体僵硬冰凉,倘若没了呼吸,好像真的和死物无几区别了…… 束缚在下身的最后一块积雪被砸开,拓跋野喉结滚动了一圈,猛地翻身,垂落下的墨发掩盖住了神色。 他手掌覆上江不闻的头,随之低首,将唇覆了上去。 “……哥哥。” 他低低地喊。 —— 【你怎么还不醒呢?】
第十八章 共赴黄泉,也算照应 拓跋野长而密的眼睫低垂,给面容打上一片阴影,他的动作轻柔又温和,与当初的强硬判若两人,举止中透着小心翼翼,落下的吻不占丝毫情欲,只是浅浅地与江不闻薄凉的嘴唇相贴。 他深深地蹙着眉,很快便要起身,重新替他摩挲身体,来增加热度,然而唇上却忽然传来痛意,被咬破的嘴巴落下血珠,滴落到江不闻发白的面容上。 “你,休得动她……” 江不闻声音微弱,话语中却透着狠厉,口齿中还弥漫着拓跋野存留下的血腥味。 拓跋野的瞳孔骤缩,胸膛起伏片刻,半晌后吐出一口浊气。 江不闻醒过来了。 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又很快消逝不见,江不闻的气息时轻时重,仿佛周边稍稍闪过一个变故,便能将他惊扰地完全消失一般。 拓跋野的指尖压进掌心,在那里留下一道道红痕,继续言语,透着凉薄冰冷。 “江应,你看出来了么?我有疯病,必须找个人来释放……”他赤着上身,所有的衣物都包裹在江不闻的身上,拦腰将他抱起,目光扫过苍茫的四周。 “所以记住,要是你死了,你的妹妹就要代替你来还债——我会做出什么,你比谁都要清楚……” 江不闻难受地蜷缩着,只觉得如坐冰窟,寒冷刺骨。 “休得,动她……” 他低压压地重复着,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昏死过去,每多停留一秒,仿佛都在耗尽着巨大的力气。 周身黑暗而无尽,大雪飘零,无时无刻不再降着体表的温度,拓跋野自幼聪慧,爬过很多次神山山体的细节大致都了解一些。这场雪崩将他们冲到了半山腰,向上攀岩两公里左右,存有一处山洞,那大抵是他们熬过酷寒的唯一栖身之地。 “我记得,你从前和我说过,江不念虽然无父无母,却是个十足的娇气鬼……”拓跋野用腰带把江不闻和他紧紧连在了一起,随后迎着风雪,向上不断地攀岩,“你将她保护的太好,日后若真落到我手上,她恐怕刚刚受了一星半点,就开始哭了罢?” 江不闻青白的拳紧握,瘦弱的薄皮下迸出青筋,声音模糊,胸腔中藏着万般悲愤,用尽气力,却只磨出几个字。 “我……不可能,让……” 他磕磕绊绊地磨着声带。 神山陡峭,没缺乏合格的体魄 ,没有哪个阿索那人会去尝试攀爬,浓黑的夜无疑给神山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屏障,使在暗处汹涌的危险更加靠近。 拓跋野手掌冻住的血痂重新被崩裂开,,在白色的雪面上留下淡红,肋骨断裂,每动作一下都是窒息一样的疼痛,额角的碎发粘稠在汗渍上,他的模样狼狈,即便如此,内心却还是侥幸了一下。 好在江不闻暂且失了光彩,看不见他这副凄惨模样。 他在心底狠狠厌唾弃了自己一遍,口中却继续压力着江不闻,说过无数的狠话,将之炼化成一道道恶魔样的虚影,灌入江不闻的耳中。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要想阻止我,只能你自己来……江应,我只听你的,换成任何人,都不行。” 拓跋野咬着牙,寻常人白日要花费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折了一半的时间。 再履平地时,终于看见了那隐在深处的洞口。 这感觉有些奇妙,仿若时间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如同两年前一般,他也是这样,背着重伤的江不闻,一步一步地带着血,找到停留、可以续命的地方。 一个荒凉却又可以遮蔽风雨,短暂栖所的山洞。 …… 【你把我放下罢……两个人,至少能走掉一个。】 往事种种,如在昨日,背后,江不闻虚弱的气息仿佛又吞吐在他的耳边。 那时他们之间尚无隔阂,世俗摆在眼前,二人就好像偷偷躲在阳光后的影子,背着所有人相见相融,除却天亮后要分别,好似什么也无法阻拦一般。 帮江不闻挡住巨石,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那之后他想了几日,才发觉到,本以为只是寻常知己的关系,原来已经在他心里偷偷生了根,落下的分量,连他自己都低估了许多。 交战之处不似阿索那地高天寒,却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天上坠下的雨霖浸湿了二人全身,一步步地压垮着他们。 身体到底怎样,江不闻自己比他人要清楚地多,他向来不愿意辛劳别人,何况是稍不留意,便能再搭上一条命的拖累。 因而凭着最后一点力气,他也想从拓跋野牢固的背后挣脱出来,奈何后者将他禁锢地紧紧的,一点喘息的空间也不给。 其实江不闻说的没错,拓跋野受的伤轻,体力尚存,一个人去寻求出路,有很大的几率可以获救,倘若带上他,不提很快散尽的力气,即便援军来临,二人身份摆在前面,也说不清楚缘由…… 可拓跋野就是放不下。 江不闻落在耳边的气体还是温热的,拓跋野就没办法把他扔下去。 【与君共赴黄泉,也算有了照应。】 他和他说。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下一辈子,相见不识罢了。 【你真是……榆木脑袋。】 拓跋野的话穿过重障落到耳边,江不闻认识他三载,从未见过他如此地执着、不知变通过,劝解许久,好话坏话都说了个尽,对方还是不为所动,终于嗫嚅两句,恨铁不成钢道。 拓跋野却只是淡淡地笑着,声音低低沉沉,知道自己压过他一军,颇有些无赖的口吻。 【嗯,被看出来了。】 江不闻便不作声了,张着唇呼气,环在他脖颈的手忍不住收地紧了些,好像这样,拓跋野的温度,便能够更多地传上他。 又半柱香后,江不闻彻底昏睡过去,大雨倾盆,山穷水尽,好似死亡已经无限地逼近,就到了他们的脚边。 江不闻忽然颤了颤,令拓跋野的下盘稍稍不稳,一同摔落下去,这一摔,正好摔到了死神的头顶,一脚将它踹了下去。 拓跋野再抬头,就看见了续命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第十九章 相遇 现世,雪崩过后,亥时末。 拓跋野很快从短暂的回忆里抽出,抱着江不闻,向着洞中走去。 雪山空洞,隐秘又罕见人烟,躲藏在浓密的草木之后,不认真看,洞口甚至不能让人发现。 拓跋野拨开深草,方踏进一步,又倏而停下,屏住了呼吸—— 印象中理当悄无声息的雪洞中,此刻却闪着细碎的火光,隐隐约约地映上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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