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思危,进退维谷。他和父亲一样对局势充满警惕,对皇权充满畏惧。 这还是预想中,没有出其他意外的情况。 若是像辽东王一样莫名遭到谋杀暴毙,或是将军被诬陷获罪呢? 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 沧渊方觉得自己目光短浅,讷讷道:“你不是说,你只想安分守业……” 左扶光眼里有锐利的光华,看着面前的人,低沉道:“你不是说,我不必在你面前伪装掩藏?” 府医学徒忽然在外面敲了敲窗户:“少爷,药煎好了,我给您送来了。” “喝药吧,渊儿弟。”左扶光收起锋芒,端了药碗走过来,“所以还是只顾当下的好。” 沧渊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感觉暖和一些了,躺在最边上。 左扶光不肯聊时局,也不聊未来,把冰凉的手敷在沧渊额头上,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沧渊小声说:“不得意。” “哪儿不得意,你都爬到我榻^上来了。”左扶光歪头望着他的侧颜,用目光勾画了一遍轮廓,“我原谅你了,但不会为我让你生病道歉。” 沧渊头脑很重,中药里带来的疲惫席卷着他,好像在说:睡吧,好好睡一觉。 “我不要道歉。”沧渊闭上眼睛,灯火依然在跳动,就在他脑袋旁边的小木柜上,“我只想你我好好的,像过去一样。” 左扶光轻声问道:“过去,哪个过去?” 是前几天暧昧不清的过去,刚回来鸡飞狗跳的过去,还是小时候不分彼此的过去? 单纯的感情变得复杂,繁杂中又混上了彼此的欲。 沧渊保守着他的心意,克制答道:“好好的过去就行。” 左扶光又看了他一遍,看着他带有睡意的模样,想起今天那个情不自禁的拥抱。 他还想那天在马匹上的精神,想鹏城客栈里的逼问,他总是激进的,左扶光想玩。 “别睡,沧渊。”左扶光摇了摇沧渊的肩膀,“你还没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沧渊陷入清浅的睡眠里了,不是他想睡,是病和药让他睡,鼻子里轻哼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喜欢?”左扶光确认着。 沧渊又“嗯”了一声,左扶光再问道:“别睡呀,你不是说不喜?” 沧渊还是答道:“嗯。” 现在左扶光说什么他都只会答这个字了,累得仿佛纵马奔驰一天一夜,马儿都歇下了,卧着睡的。 警惕的马总是站着睡觉,在令他安心的棚子里,没有危险的地方,才会卧下。 左扶光越过了中间那条线,和沧渊挨在一起,手也拿了下来。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在烛光里说:“渊儿弟,我们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沧渊听见了,但他给不出回应。 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所以梦境都变成了带雨的样子。他因为左扶光的话觉得伤心,停滞了思考。 “我们回不到小时候了。”左扶光确认道,然后忽然翻了过来,覆在沧渊身上,低头吻他苍白的嘴唇。 光芒像是倾泻的湖水,转瞬间冲破了堤坝,左扶光揪住沧渊的头发,让他疼,哑声道:“醒过来!” 醒过来,我在亲你啊! 让我一个人感受怎么够,那炫目的、流星一样璀璨的光芒快要把我撑炸了,快来和我一起承担! 沧渊感受到痛,迅速从浅梦里被捞了出来。 唇上落了一个暖人的吻,他猛地惊醒,瞪大眼睛盯着左扶光颤动的睫毛。 “不要看我……” 左扶光停顿了一下,伸出手,直接拿指腹把烛光捏熄灭了。 再也没了跳动的孤灯,沧渊失去了视线,只能竭尽所能地感受他…… 几乎是本能的,左扶光纠缠着疲惫的他,把光芒分享过来,点亮他封闭起来的燥血。 沧渊有点接不住那吻里的情愫,只好更凶地回应,想把左扶光扑住。 然而左扶光却落上了他触过两次的地方,立即把沧渊逼得不敢动弹,想让他拿开。 “#######”左扶光低沉地引导着,话到半句又吻在沧渊鬓边,“我是不是和你一样?” 沧渊依然回答道:“嗯。” 左扶光低低地笑了一声:“果然是,回不去了……” …… …… 沧渊呆滞地理解到了什么叫做“回不去”以后,也遵从了左扶光的命令,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着他。 滴水之恩,互相的。 他再也不用驯服自己,任由内心的野马放纵奔跑。 屋外又开始落雨了,屋内混乱而喜悦。两人仿佛回到了曾经两小无猜的童年里,彼此间没有隔阂、猜忌,依然如此亲密无间。 ……
第三十四章 你去衣柜里躲躲? 沧渊又睡过去了,他没有力气,只有风寒。 左扶光在放空的感受里捏着手指被烛灯烫伤的地方,暗暗想:为什么刚才感觉不到痛呢? 内心的悸动远比外感敏锐百倍,沧渊果然不再仅仅是他的伙伴和兄弟。 他自己确认的,他做了一件不知以后会不会后悔的事,带着些许疯狂,只顾当下,来抵抗那些长远的纠结,此刻的他是真实的。 左扶光想抛掉很多东西,想忘掉身上的责任,想安然自得的活着。 可这一切从他十岁起就没有了,在度过十岁生辰的那一天,王爷把他叫到祠堂里,让他去拜一个藏在密室背后的灵位。 “你知道这是谁吗?” 固宁王捏着三炷香问道。 左扶光摇头,左家长辈全在前面,他挨个都能数过来,却不知背后还有谁。 左方遒眼眶里逐渐泛红,轻声说:“你大哥。” “我还有大哥?”左扶光天真地问,“我不是独子吗?” 他从未见过什么大哥,也没听娘提起他们以前还有过一个孩子。 “他叫左扶桑,从幼时起就聪慧睿智,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十四岁破格参加殿试,高中榜眼,进京封官。” 左扶桑是固宁王和王妃的第一个儿子,在王爷二十四岁那年诞生,夫妻二人都悉心教导他,为他而骄傲。 扶桑十四岁离开父母入京,却只活到了十六岁。 少年人不懂隐藏锋芒,受万千赞誉也遇百般嫉妒。受人教唆和当时的太子结为一党,策论针砭时弊,主张革新变法。 皇帝思想陈腐,多次面斥他们。京城底下势力暗流涌动、不断缠斗,不久后竟被抓出了太子谋反的证据。 十六岁的左扶桑一心为国,并无不忠。皇帝分明能看清盘根错节下的关系,但依然以他身为同党为由,赐了砍头,只是没有牵连家人。 犯谋反罪是不能回到家族灵堂的,这个人的存在也必须三缄其口。所以固宁王只敢把他的牌位放在暗室,并反复嘱咐左扶光,一定不能重蹈覆辙。 左扶光是他四十一岁才盼来的孩子,现在局面变动,雅州面临的情形更加危险。 他要他学会韬光养晦,不使外露,不要进京,静待时机。 只有活下来,才有可能查明当年的真相。只有不被别人看做威胁,才能过得稍微安稳一些。 即使如此,固宁王依然雇了一个医修,一个剑客保护儿子。 左扶光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纨绔模样,交着不走心的朋友,过着在外荒唐、在内勤谨的生活。 有时候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模样,他装得很累,他不能做下一个左扶桑。 都唾骂他吧,看不起他,不要嫉妒他、忌惮他。 每一次关上房门,在烛火下写出那些文字。他的思想仿佛都困在其中,扭曲地嘶吼。 沧渊回来了,面对幼时最亲密的人,左扶光依然只能选择防备、试探、伪装,却在今天被戳破了…… 破了就破了吧,那是沧渊。 把他变成他的人,他们结为一体,他从此可以稍微卸下伪装,这种感觉真好。 左扶光想要这样一个人,想这个人是沧渊。知冷知热,能暖了他的寒冬,能了解他的抱负,能让当下变得美好一点,有些许温情。 即使这是短暂的,即使看不见未来。 谁管未来是什么呢,他真的放纵了一次,他乐意。 左扶光在沧渊安稳的呼吸声中靠到了他身旁,把他抱进怀里,跟着睡去了。 虚伪的面具化为齑粉,碎裂在两人靠近时才有的芒里。不必再探讨何去何从,他现在是尽欢的…… 沧渊很少睡过头,但因为生病,被太阳光照到时才醒过来。 昨夜的一切都那么迷乱,仿佛一场青春时做过的幻梦,他已经退凉了,只是鼻子还有点堵,喉咙干渴。 一扭身,左扶光正撑在枕头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渊儿弟,早啊。”他在晨曦里被镀上一层光,又碰了碰沧渊的额头,“昨晚我可是给你冰了一夜,拿什么报答我?” 沧渊艰涩地说:“昨晚……” “好兄弟。”左扶光猛地亲了一下他眉心的水滴形小痣,“不管你是套路我还是怎么的,我想告诉你我喜欢现在,你喜欢吗?” 沧渊觉得一定在做梦,还没醒,缓缓说:“喜——” 左扶光乐了,轻快道:“你看你,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也没人可以吩咐,遇到事总是一个人,还好没有三长两短。我把温远用四贯宝钞卖给你了,从今往后他是你手下了。” 沧渊完全愣住了,义父走之前也问了他要不要留下人在身边。但他不习惯指使人,也一个人过惯了,所以拒绝了。 “我不用……”沧渊讷讷道,“而且四贯就等于黄金一两,也太贵了吧。” “你的俸禄还养不起个侍卫?”左扶光拎起沧渊放在一旁的空空钱袋子,“钱我已经收了,人你待会儿领走。公平买卖,不退不换,省得他在我眼前烦心。” 莫名其妙的,经过强买强卖,多了一个随从。 沧渊知道左扶光是好心,正想道谢,却听碧澜在外头咳嗽了两声,翠微压低声喊道:“王爷回来了,正往我们院子里走!” 左扶光吓得一瞬间就弹了起来。 “起来,起来!”左扶光慌乱地把外套丢到沧渊身上,“你去衣柜里躲躲。” 沧渊一边穿一边说:“没什么吧,我住你这儿,我直接出去也没什么啊……况且地上还有一张草席。” 左扶光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王府用度奢华,昨晚擦拭的时候用的是平常出恭用的丝帛,好几张都丢在草席上,一看就是“作案现场”。 他胡乱蹬上鞋子,把那些丝帛团起来塞衣柜里,然后迅速梳头,理正衣衫。 左扶光经常赖床不起,有时候是真的,有时候只是靠着看书而已。王爷已经习惯了,直接敲门道:“扶光,出来!我有要事和你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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