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另半边身子还是觉得麻,腿也失去了知觉,动不了。” 沧渊觉得他有点可怜,安抚道:“王爷素来注重保养,今日说话时条理清晰,可见脑疾在渐渐好了。会慢慢康复的……” 左方遒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人吧,怎么会说倒就倒,说瘫就瘫呢?” 沧渊不知道还要回些什么,固宁王又续道:“昔日站在长城上指点江山时,哪能想到有今日。连小解都做不到,出恭都得借助他人。” 沧渊撇了撇嘴:“没他人,就我爹。” 左方遒这才意识到,他脑卒的那天就失|禁了,是沧晗给他清理、擦洗的。雅清走后的几日,每天都是沧晗照料。 “将明,知道我最爱体面。所以不要别人见着我这副模样……”左方遒嘴唇颤抖,半晌又求道, “渊儿,你就让他和我回雅州吧。我知道你恨着我,可我时日无多了,只有这一个愿望……” “我没有拦着爹。”沧渊把被角给王爷盖好,如实道,“都得看他自己的意愿,不是吗?” 左方遒又很担忧,强撑着精神。他知道左扶光如果来了,一定会把他尽快接回雅州炉城。 而沧晗却不一定愿意继续照顾这样的他…… 又过了几日,左扶光带着京中最好的御医赶到了。 他在出关时还遭到了一点为难,单浩轩替沧渊不忿,对他没有好脸色。 左扶光下了马车,风尘仆仆直奔官寨。 书楼里暖得吓人,他刚好碰到了林江满,没工夫和昔日的狗友叙旧,快步跑向最顶层。 御医姓沈,提着个沉重的大医箱,也跑得气喘吁吁。 距离沧渊返乌没多久,两人在楼梯口打了个照面,互相无言,左扶光躬身跑进了左方遒住着的厢房里…… 沧渊站在外面,他本来觉得此次离京,就是和左扶光诀别了,两人此生都未必会再见。 结果才过了没多久,又一次碰面,还不能拒绝他闯进自己的寨楼,命运的安排远超人的意愿…… “爹!”左扶光担忧不已,冲进去就跪在了左方遒床前,直接无视了沧晗。 来之前他已经大致清楚情况了,爹就是被沧晗将军给气倒的。 这些年左方遒没皮没脸地追着沧晗满雅州跑,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左扶光都替他觉得丢人。 左方遒却笑着说:“礼貌呢,问将军好。” 沧晗瞥了左扶光一下,也不想搭理他。 沧渊去年本是随着乌藏使团进京的,早该回来,却因为左扶光刻意的阻拦迟迟未归,最后又满身是伤地缩在了乌藏,沧晗同样不愿和这个如日中天的“国公”大人说话。 于是父子四人谁看谁都不爽,沧晗索性出去了,拉走了沧渊。 “爹你还笑得出来!”左扶光心疼不已,忙又问道,“他们没给你苦头吃吧?能照顾好你吗?感觉怎么样了?明日我们就回炉城吧!” 左方遒后靠在床垫上,面容从未如此平和:“儿子啊……你看爹这一病,你也回来了,将明也不和我赌气了,有什么不好呢?” 顿了顿,他续道:“要是早知道病一场就能不孤独,我还满雅州地跑什么呢,给你写什么家书呢……” 左扶光瞬间觉得愧疚:“爹曾说,左家男儿当胸怀天下,成为大为之人……” “我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左方遒感慨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把权势看得那样重,又无比担忧落权而陷危吧。” 左方遒目光沧桑,“可我现在觉得没意思了,权柄就意味着繁忙。我过来的路上看见了乌藏农区,甚至开始羡慕那些农夫。” “你知道吗?他们一家家人虽然穿着的都是穷人衣衫,却妻儿环绕,笑容满面……比我们快乐多了。” 左扶光低下头:“若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当初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可一踏上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我也很想回家。” “是啊……”左方遒眼中似有泪光闪动,“若不是三蛮之乱、百废待兴,当初怎么可能定下一段错的姻缘。而今老了才想弥补一二,终究是杯水车薪……回不去了。” 父子两人哀叹了一番,左方遒又似肯定自己,极弱地说:“其实沧晗我们俩感情挺深厚的。” 左扶光却不认可:“他们俩都是倔牛,不会因为你生病了就改变自己的决定。将军不会和我们回去的。” 左方遒挑眉道:“那你就说你京中事务繁忙,三天就得走。只能拜托将军照料我。” 左扶光眉压眼眶,审视着他爹,忽然抬手猛地一记手刀敲在左方遒的膝盖上! 下一瞬间,左方遒像鲶鱼一样弹了起来,怒道:“不孝之子!” 左扶光扯出一抹笑容,方才的担忧全都散去了:“我就疑父亲肯定是假瘫痪!” “知我者,儿子也。”左方遒咂咂嘴,“前几天确实感觉无力,完全是麻痹的。就这两天才好了点,但我不想好啊……” “看来儿子与将军一比,还是将军重要。”左扶光站起身,把一旁晾好的药碗顿过来,“我路上根本就没休息过,白担忧了。爹您喝药,我去隔壁睡会儿。”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他们父子八成是把我们当傻子 夜半子时,左扶光已经睡了。 沧晗和沧渊坐在冷飕飕的阳台上,听着乌藏的医者给他们汇报左方遒的情况。 “您说什么?王爷并没有偏瘫,但中原来的御医却把情况说得很严重,和您的判断完全不一致?” 沧渊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乌藏的老医伯是专门治疗脑卒症的,小心翼翼地说: “凭借经验是不会诊错的,脑卒引起的症状多变,但王爷明显不是重症。或许……是因中原人体质弱些?” 沧晗脸都黑了:“我看他这两天吃嘛嘛香,药也喝得勤,明显在康复了,却总在我面前装得半身不遂。” 沧渊这才反应了过来:“对哦,如果王爷垂危,左扶光应该彻夜守在病床前的。他居然……去补觉了。” 医伯很实诚地说:“依老朽之见,王爷可能是赖上我们了……” 沧晗快被气笑了:“这地方环境艰苦,冬日又很寒冷,哪里都没雅州舒适。王府的钱财比整个白狼部都多,他能赖个什么?” “那……”医伯用乌语说道,“他们父子八成是把我们当傻子。” 沧晗起身,气冲冲地想进王爷房里检验一下,问个明白,但医伯又立即拉住了他的臂膀。 “将军别去!”乌藏医者语重心长地说,“虽说没有那么严重,但人是真得了脑卒的。这病不会只发作一次,万万不能刺激他,否则下一回就可能真瘫了……” 沧晗又回转到阳台上,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很想质问王爷,可个中缘由他都明白。为了左方遒的身体考虑,只好独自憋闷,在外面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左扶光带来的减震马车置办好了,他把左方遒背下去,要带父亲返雅。 王爷眼圈乌青,满是病容,瘫在车里,拉着将军的袖子不肯放,求了他整整一个时辰。 沧晗最终没有走下那辆车,跟着王府的队伍,伴随左方遒回到了雅州。 不过他的行装都没有带走,临行前还在对沧渊说: “等王爷大好了我就回来。渊儿,最近给你的子民讲讲我的好人好事,下回别让他们那么怕我了……” …… 中原年已经在满楼的药味里过去了,送走了众人以后,沧渊忽然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连温远都被他赶走了。 这一次他和左扶光并无交流,只有匆匆一瞥,然后迅速回避,等到第二天就特别官方地送走了左家父子。 他其实不是喜爱孤独的人,恰逢乌历年快来了,便依照原计划提前和附近头人、分管将军一起吃了顿饭,然后骑上巨马,朝萨都方向奔去。 左扶光的家在雅州,他的家在乌藏王都。家里有很多亲切的人,都欢迎他的回归。 乌年夜,乌王占堆贡布坐在主位,桌子是长条形的,四周坐着的只有家人。 酒过三巡,妹妹和哥哥们在欢闹的时候,沧渊忽然说:“阿爸,您上次让我想的问题,我已经想明白了。” 占堆贡布脸上逐渐露出一个笑容:“加措愿意做东原四个部落的领主了?” “四个?!”沧渊立时放下酒盏,惊讶道,“可我协管的只有白狼、斑虎两部,何来四个?” 乌王平静地喝了一口酒:“白狼之北,也是临近大许的部落。叫什么?” 沧渊讷讷道:“岗拉部,岗拉部往西是玫朵部,还驻扎着中原的朵甘卫都司。” 占堆贡布淡笑着点了点头。 沧渊几乎立时说道:“这四个部落地广人稀,加起来已占了乌藏三分之一的版图。领土范围太大了,我怕是难以兼顾……” “先别说难,阿爸相信你的能力。”占堆贡布把另外几个儿子都叫到近前,徐徐说道, “白狼部因你而兴,边军因你而强。岗拉和玫朵也是农区,若是能够和白狼部一样繁荣,是我乌藏之幸。” 他拍了拍两个双胞胎儿子,续道:“尼玛和达瓦如同乌藏的日月,照拂着南北两方。西边萨都王城周围,有你大哥阿木坐镇,妹妹协管。” “而玫朵岗拉两部头人向来各自为政,距离萨都太远,还是毗邻大许的地方。历史上经常发生叛乱,这是有地理原因的。” “加措,白狼部如今已经壮大,斑虎也在发展着。而另两处还是要交到自己人手里才放心,你懂阿爸的意思吧?” 占堆尼玛兴致盎然:“我们都还没封领主呢,最小的弟弟将成为第一个被阿爸认可的儿子。” 阿木也乐意道:“加措,毗邻中原的四个部落交予你,是最合适的。岗拉部和你中原的爹来往密切,其他人难以收服。而玫朵部头人向来难管,谁也不服,正是考验你的机会。” 沧渊恍然道:“你们这是早就商量好了要来劝服我吧。” 乌王并不掩藏他的目的:“此前没有这样说,是因为我们都怕你还要回到中原。而这次你回来以后大有不同了……” 王后阿珍也起身走了过来:“占堆加措,家人都希望你留下来。子民们很爱戴你,权力就意味着责任……你阿爸,是想把你拴住了,你愿意吗?” 沧渊其实已经思考了很久,他今天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落叶生根,终于明确了自己未来的去向。 只是没想到父亲对他委以极大的信任,三个哥哥也没有任何异议。 成为领主就相当于东境之王,不仅统领四个部落,还要管理头人、私兵和边军,再也不能像去年一样离开太久。 此后他将担起领主的担子,成为乌王放在中原关口的手。他为这个提议感到焦虑,却也隐隐欢欣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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