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日古奇异的在他身上打量了片刻,点点头,领他去了左贤王那里。 夜晚漫漫,很快昭仑泊的晨雨就下了起来。 帐中,阿隼替勃律检查好身上的伤,换下略微粘着渗血的细布,绑好一段新的。他收拾好桌上的药瓶,转回身后发现小殿下已经自己重新穿好了衣衫。 他有些无奈,但知道就算他继续在少年耳边叨叨个几句也不见得会让他听进去,索性嘴上就不说了,手上多照顾着。 小殿下穿戴好衣衫站起来,有些嫌弃的把人推远了些,说:“一股子血臭味,赶紧洗干净了再回来,别把我床榻染脏了。” 阿隼抬起胳膊闻了闻,看见仍然挂在臂膀上的狼符时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伸手要去卸,结果摸了一圈都没找到能卸下来的暗扣。 勃律要去牢帐,抬脚刚要走,就看他闷着气和嵌地牢固的狼符作对。他不禁被逗笑了一声,走过去拨开他的手,两指轻轻在臂甲和狼符两旁相接的地方一按,就轻松取了下来。 但很快,没等阿隼反应过来,他就又把东西扣了回去。 “看清楚了吗?”他愉悦道,“看清楚了就自己卸下来给我。” 阿隼凝噎,搞不懂他这种恶趣味,但手下仍旧老老实实的按照少年说的话自己卸下一遍,递给他。 勃律瞧着他略微不满的神色笑起来,接过狼符随手镶回腰间,没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阿隼急忙叫住他,蹙眉发愁道:“你不好好休息,又要去哪儿?” “榻让给你了,我去牢帐会会岱钦。”少年走出帐口又转回来指着他,一字一句道:“记住,把自己洗干净了,不然我就把你连同被褥一起丢出去。” 这话不知道威胁了多少次了,阿隼舔舔后牙,并不以为然, 注视着小殿下在帐口消失了背影后,他重新揪起衣襟嗅嗅。 或许当真要听小殿下的,把自己洗干净了再回来找他,说不定晚些小憩的时候小殿下还能允许他抱一抱。 牢帐在营地的深处。出去的时候,清晨那阵突降的雨已经有了停的趋势,似乎是想赶着晨曦的尾巴再绵绵落点滋润给大地。 牢帐里微微透光,让中间被铁链拴起来的人显得孤零渺小。 听见了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睁开疲倦的眼皮看过去,在帐帘被掀开、日光洋洋洒洒贯彻进来的时候,努力想去迎合外头的光亮,却被下一瞬出现的黑影挡住了大半光线。 岱钦闭了闭眼又睁开,发觉帐中已然恢复了方才的亮度,仿佛刚才一瞬间挤进来的白光都是虚幻。 他被捆坐在地上,视线轻悠悠地从来人的脚一点点往上挪,挪到那张在他眼里彰显桀骜的少年面孔时,顿时怫然作色。 岱钦视线转而下移,沉沉盯住勃律腰线的位置,在双方互相静观了须臾后率先开口:“我的人说那一刀能要了你的命。” 勃律嗤笑,对此感到不屑:“可惜了,我没死,现在你却要死了。” 男人表情扭曲,但到底对这句话打了怵。 勃律覆手而立,居高临下发问:“人呢?被你们送到哪里去了?”他们得到的消息分明是人会在亥时与子时交接的时刻被送走。 岱钦不耐烦:“我早就说过了,早在你们袭营的一个时辰前,就被哈尔巴拉的人带走了。” 他暗地里骂了哈尔巴拉不知多少回了,事儿不处理干净,结果让他在那儿把兵折完了。 勃律盯住他明暗隐晦的面孔,默了默后,扯起一个嘴角,换了一个问:“那片地不是你常驻的营地吧?” 只见岱钦面孔一僵,勃律的笑意更深,没想等他的回答,继续道:“存那么多粮草,你想运到哪里呢?” 岱钦眼神飘移,似是在斟酌措辞。 “我猜猜——”少年扬声轻松,“凭你一己之力,是弄不到这么多粮草的,我猜这些粮草应该不属于你吧,你是要送到哈尔巴拉的营地。” 岱钦身体紧绷,眼神颤的更快。 少年逼问:“这么多粮草都哪来的?” 岱钦摇摇头,愤道:“我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朝我的营地运送这些东西,过手后我会亲自送到哈尔巴拉那里。” 勃律眯眼:“哈尔巴拉囤这么多粮草,到底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岱钦自暴自弃地叫道,“我就是按照他的意思把这些东西运给他,鬼才会知道他那疯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勃律盯了他半响,呵出口气,欲要转身离开:“那看来你也没什么用了。” 岱钦瞪大了瞳孔,身子顿时往前蹭,带着铁链哗哗响,想要挽留勃律。 他焦急道:“勃律,勃律,你别杀我,你还可以用我去换你们的人!” “你和哈尔巴拉待的久了,也疯了?”勃律冷笑:“你以为你在哈尔巴拉那里有多金贵?又或者值几个铜板?” 岱钦冷下脸,却仍咬着牙说:“我知道哈尔巴拉的很多事情,只要你别杀我,我都告诉你。” 刚要离开的身影立刻顿住,勃律不确切的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不太相信这人能坦然的说出这些事。 岱钦咧开嘴,见他停下来接着说:“虽然我不太清楚他到底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但是还是大概能猜到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最近他在做什么事儿吗?只要你保我性命,我就都告诉你。”
第八十八章 勃律默了一会儿,嗤笑道:“你有什么好值得让我留你的命?”说罢,他抬手去掀帐帘,作势要出去,不再同他费口舌。 岱钦见状在后刹然白了脸色,搔首踌躇。他在思考,他究竟还能用什么条件去换取勃律手里握着得自己的性命。 眼见着人要踏出去了,男人心中一横,慌忙高声叫住他:“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穆格勒里谁是叛徒吗!” 如他所料,勃律果真脚下一顿,停了下来。 岱钦眼前一亮,方才怛然失色的神色荡然无存。他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希翼,再次咧开嘴阿谀道:“我知道你们穆格勒里谁是和哈尔巴拉同谋的叛徒,只要你不杀我,我就助你铲除他,怎么样?” 勃律眉眼星冷,仔细分辨他这话中的真假。 他不止一次这样猜测过,但也仅仅是猜测。可如今岱钦都说出这样的话用以自保,看来穆格勒里出了叛徒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族里谁有能力能搭上哈尔巴拉这条线?勃律拧眉细细忖量了须臾。推敲了一圈下来,他发现大帐的人,亦或是大殿下二殿下,更甚至于被父汗召回来没多久的必勒格,都有可能。 “穆格勒的叛徒是谁?”勃律斜视他,吐出来的话没有丝毫温度可言,听的岱钦瑟着脖子不由自主抖了一抖。 但他没完全退缩,迎着少年黑沉的面孔,僵硬地扯动嘴角得逞一笑:“这要等你和哈尔巴拉谈判、用我去交换你的人的那一天,我再告诉你。” 勃律的舌尖抵了抵后牙,思索了小片刻他这句话的分量,最终选择缓缓蹲下身,和他平视。 他垂眸静道:“人被带走的时候,死了没?” “没死,还能说话呢。” 岱钦心知他这是改变了主意,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不再害怕哪一刻会突然被人拽出去砍了脖子。 他紧张的后背舒缓后重新弯折,涔涔冷汗随着松懈的心情很快淡下去。 岱钦对勃律槽道:“也不知道他犯什么毛病,原本确实和我约定的是交接时刻,但他提前一个时辰就让人来把那人带走了。” 他被反绑着往前蹭了蹭:“不过你我都知道,真正到了他手上,谁都活不长。但据我所知,昨夜他并不在自己的营地,而是回了乌兰巴尔部,好像听说老可汗快不行了。” 勃律眸光随着他这些话愈发低沉。 乌兰巴尔部的消息裹得比较严实,这些年能探到的只有他们二子和三子的动向,其他的除却那个好几年未曾出现过、宛如人间蒸发了的巴特尔,至今穆格勒仍确切掌握的就还是那时候他们可汗卧病在榻的消息。 若真如他所说的,那乌兰巴尔部怕是择日就要换主了,此番定会在草原掀起轩然大波。 岱钦自顾自地继续说:“他这番要再回自己营地,估摸着怎么也要今晚了。那几车粮草可是要在今晨送去的,估计这个时候我被你们抓住的消息已经被他知道了。我手里抓着他好几件命根子,他不会让我死,所以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等着他的信鹰来向你传达交涉,到时候一命换一命,我不会死,你也知道了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岂不一举两得?” 勃律眨眼看向他,听后却开口冲他问了另一件自己感到奇怪的事:“你这几年可见过乌兰巴尔部的老可汗和巴特尔?” 岱钦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自己这个,愣了愣:“没有,自从你们和乌兰巴尔大战后,迄今为止都没再见过这二人。我去乌兰巴尔部的时候,在部族里通常见到的只有二子,就连哈尔巴拉一般都会在自己的营地待着。” “一般?”勃律抓到一个字眼,“他除了北面的营地,还会待在哪里?” 岱钦双目睁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倏然紧闭,却懊恼不及。他被拴住的手用手指在手心中不断抠唆,快速思索这话该怎么回。 勃律看穿了他心中的打量,笑了一声:“别白费心思了,穆格勒的叛徒我自己也能揪出来,去你营里救人我能救第一次就可以去哈尔巴拉那里救第二次,所以现在我不是非你不可。劝你看清楚,现在要不要你的命,是看你老不老实。” 岱钦神色闪烁不定,在少年凌厉的逼迫下,才消下去的紧迫再次席卷神经,让他怕到支撑不住,纠结了许久,咬牙交代出口。 他狼狈道:“他有一片自己的私地,不大,人也少,但里面和他营地的兵不太一样。” 勃律转了转浅琥珀,问:“那日拿尖牙刀伤我的,是你的人还是他的人?” 代钦颤颤唇瓣,全拖了出来:“他的人,那日派来督促猎狼的。” “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估摸在他的营地吧。”代钦垂下头。 勃律明晰了半分,不打算再继续盘问下去,悠悠站起身欲离开。 岱钦见他要走,忽而抬头盯住他缓慢直起的身形,略显亢奋的扬声道:“你是不是也从中原皇帝那儿捞了什么好处?” 勃律不明就里,侧首反诘:“为何这么说?” “不然你身边为什么会有中原人。”岱钦勾住唇角,一瞬间觉得自己知晓了勃律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朝前探了探身子,急不可待的打听:“是不是东越?你是不是和东越皇做了交易?他承诺你了什么?” 勃律眼尾一抽,低骂了句,置之不理,毫不留情的转身出了牢帐,独留下岱钦一个人在帐中大声嚷嚷,妄图让他留下来告诉他答案。
315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