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逐渐降下,宝娜坐在主帐外,托腮盯着头顶红蓝交错相融的昏色,哀哀叹息一声。 ——倒是叹的和远在百里外的符燚一个调调。 她心里凉的很:“这人一走,狼师里冷清了不少。” 身边,阿木尔静过心,宽慰她:“我不是还在这里,还在你身边。” “呸!谁要你陪着,你不在才好呢。” 阿木尔对她眯眼一笑:“你脾气那么差,难怪勃律不愿意带你过去。”这话一落,宝娜作势要跳脚来打他,男人赶在女子落手之前起身蹿离了草席子。 见一拳落空,宝娜心里的那颗心也随着空了。她闷郁地重坐回去,哭腔在嗓子里旋着圈:“我只是……只是替殿下感到不甘……我陪殿下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被大可汗罚这么重。” “我知道,狼师里每一个人都和你一样。”阿木尔叹息,“不过好在只是被罚去驻守昭仑泊,狼师无损,殿下也无损。” 这话一出,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后的主帐。 谁都清楚,阿隼这一身伤是替狼师受的。按道理他不会伤这么重,乃至到现今还下不了地。 气氛蓦地变得不寻常了。 过了片刻儿,宝娜支起身站起来,嚅道:“帐内还有一个要死了的等我去送饭呢,你自个儿愿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于是等她从厨帐端着饭菜再回来时,帐前早不见了阿木尔的影子。她在外面踌躇了小会儿,方才走进帐内。 帐内燃着小殿下吩咐的通红的燎炉,热气笼罩着人全身。 女子进来的时候,榻上那个人正伏着身努力去抅一旁小几上的茶水。宝娜见状“诶呀”一声,三两步急忙上来替他将水斟好。 “伤还没痊愈呢,乱动什么。”宝娜责他,手上却将杯盏递到了他手边。 阿隼勉强勾唇笑了笑,谢过一句。 宝娜立在他榻边,见人将水饮尽,接回杯子后示意他说:“这是我按照殿下嘱咐熬制的稀粥,你抓紧喝了吧,喝完了再喝副药。” 阿隼听到了熟悉的称谓,突然记起已经三日未见到小殿下了,于是抬头看她,问:“殿下呢?” 宝娜启唇如实告诉他:“殿下已经走了。” “他走了?何时走的?”阿隼惊地要坐起来。 宝娜便说:“早晨你换过药不久就走了。” 阿隼一愣,眼神渐渐低垂下去,就连努力想立直的背脊也弯了下去。他眨眨眼,恍惚顷刻,摊在床榻上的手指无意识颤了颤,心低蓦然泛酸。 ——当真是铁心,走了也不告诉他。
第五十三章 昭仑泊上属于穆格勒的旗帜重新立了起来,绘着狼师和部族图腾的旗子在半空猎猎飘扬,遥遥就能看见草原上这抹冬天里异样的色彩。 帐内,勃律站在燎炉前烤着冰凉的手掌,试图缓解浑身的寒意。他的身后,符燚和海日古正撑在桌案上,一起瞧着昭仑泊的地域布局图。除却这二人,另有两位肃穆立在一旁,一语不发。 海日古皱眉,点在一个方位说:“原来营地的左侧草皮已经被完全烧焦了,没个三四年恢复不了生机,现在那里寸草不生。” 少年背对着他们侧耳聆听着,只轻轻扬眉便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将整个营地向右方迁移,今天就吩咐人把鹿砦拆了挪过去。” 符燚抬眼看他,应下命令。 “等等,”勃律的食指在燎炉上坚硬地敲了敲,似是在寻思什么,过了会儿继续道:“让所有人呈三点驻扎帷帐,务必对望北、东、南三方。” 他扭身走到桌案前,俯身在地图上昭仑泊的地图上圈了三个地方,并将那三个地方用线连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角形。 “不要分布太散,也不要太紧密,策马行程能在半盏茶内的时间到达最佳。” “殿下,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后方,扎着麻辫的男子的手指搭在臂膀上飞快起落,盯着少年手底下的图纸,面容为难。 勃律冷冷望了他一眼:“北边和南边都是一些小部族,东面对着乌兰巴尔部,主要兵力还是保存在东面这个方位上面。乌兰巴尔是离昭仑泊最近也是最大的部族,混淆视听能让他们误以为此次狼师来驻守昭仑泊,带的兵马并不多。” 他攥紧羊皮纸:“我要给狼师留‘援军’——跑得了一次,我不会让哈尔巴拉跑第二次。” 符燚摩挲着下巴:“你打算让谁去驻守北面和南面?” 勃律沉吟,不多时眯眼看向海日古的后方,唤出了另外两个名字:“那日苏,达来,你二人带兵负责北部和南部的驻守。符燚,你将人数点好后报给我。” 这两人都从属豹师,是左贤王手下的人,在昭仑泊被烧的第二日,他们就在左贤王的授意下替之前的虎师紧急前往昭仑泊,收拾留下的烂摊子。可没有上面下令谁都不知道从哪下手修整,就这样懒散了几日,让意料之外到来的小殿下抓个正行,一问才知道,他们所带的兵马还远远比不上之前虎师的兵力。 小殿下发了一通脾气,将他们豹师的人骂的狗血淋头,让人赶忙搭建了议事帐和他们几人商议了两天,而后又亲自动手修整残破的鹿砦,直到今日外头的残败和万物生息才逐渐好转。 谁都清楚,如今在昭仑泊,小殿下的命令就宛如天令。于是他们二人相视,同时硬声应了下去。 做好全部部署,勃律卷起桌面上的羊皮纸,交给海日古让其放了起来。突然间,他想到另一件事儿,指着符燚即将要离开的身影对他说:“你别忘了,狼圈要一切按照之前的样子置办。” 符燚一听,苦丧着脸:“好不容易让阿隼换下那个杂役,我和阿木尔才不用继续照顾瓦纳,现在没了阿隼,连阿木尔也不在这,我要一个人收拾狼圈了?” 勃律倚在桌案边睨他,语气毋庸置疑:“你知道就好。” 符燚哀嚎一声,想让勃律给他换个差事:“你知道的,瓦纳根本不喜欢我!它只喜欢你!” “可阿隼也能靠近狼圈,你为什么就不行?”勃律后倾,双手置后撑在桌面上,大有驳回的意思。他转转眼珠,激他:“难不成你连阿隼都不如?” 符燚被噎得面色通红,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开了,看样子是给狼圈找做篱笆用的木料去了。 海日古在他身后笑他:“狼师里那么多人,你非得让他去照顾你的狼干什么?” “他小时候被我的狼咬过,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但跟着我狼师行军,总不能怕狼吧?”勃律回头瞧他,好奇地笑着问:“我还没问你呢——你来昭仑泊,其其格怎么办?” 魁岸的男人摸了摸鼻子,听到心上人的名字瞬间就害羞。 他说:“我来遖颩喥徦之前见过她了。” “她竟是没怨你?”勃律扬声怪道,“随着穆格勒的小殿下来昭仑泊,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去,你们二人的亲事岂不要拖延了。” “当下还是你更重要。”海日古弱声答,随后捂着羞得飞红的半张脸:“更何况,她说……她说在她心里,早就是我的妻了,不需要繁琐仪式。” 少年一愣:“你这话说的,我可不敢再去见其其格了。到时候若是纳曼部悔婚,不将其其格嫁给你了,你们两个再将怨恨撒在我身上。” 海日古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整理着卷轴时顺势垂下明亮的眸子:“父母之命确实重要,但我觉得……婚嫁之事终归到底还是自己的意愿。” 这样一个雄姿英发的儿郎,在谈及儿女情长时竟出乎意料的认真较劲,就连浑身的盛气也仿佛烟消云散了。 勃律不免站直了身子谨慎问他:“表兄,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其其格牵扯着两个不同的部族,更何况现今的草原不会安宁几年,若是真有一天出了什么事——” 海日古打断了他的话。男子郑重其事地盯着他:“其其格的爱意不亚于我对她的情感,我们曾对天神立下海誓山盟,不会背叛彼此更不会放弃彼此。” 勃律沉默,直直望进对方的眼中,久久没有回声。 海日古偏移了半寸目光,后缓缓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开口宽慰:“勃律,你不用为我们担心。眼下我们来昭仑泊的这几日已经进入正月了,不久后便是白月节,你打算怎么办?” 勃律耸肩不以为意:“还能怎么办?在这里和穆格勒英勇的战士们一起贺岁,岂不更好?” “大可汗没有传信让你回去?”海日古蹙眉不解。 “没有。”勃律低眉,转过身从新倚靠在桌案边上,漫不经心地从怀中抽出个什么物什,手上细细磨着。 “这是你第一次没有在白月节的部族里参加祭火吧?”海日古眉头锁的更深,弯着身子想去看少年在摆弄什么东西。他啧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只是场祭火,缺个我没有大碍。”勃律并没有放在心上。 “祭火是一年新始的大事,祭拜祖先保佑平安,你贵为穆格勒部的王子怎么能不去祭典先祖?”海日古走过去,单手掰过少年的身子正视他。 勃律眼疾手快地将一把东西塞回了胸前衣襟里,显得无可奈何:“你也听到了,父汗让我无召不能回去,这厢要是回去了,免不了又落个口舌。” 海日古深思,浅浅叹气:“祭火是一年一次的大事儿,大可汗平日那么宠你,怎么能让你缺席?” “宠我?你看这次他宠他的儿子吗?”话锋一转,变成勃律笑他了:“你要想回去左贤王肯定很高兴,指不定还能见到其其格呢。” 就在这时,有人高声在外面通传,声调十分着急:“殿下,特勤,有两个女人骑马进了昭仑泊!” “女人?”勃律吃惊,“哪来的女人?” “不知道,她们有穆格勒的腰牌,没有人敢拦,现在已经冲进营地了。” “不会是宝娜那个傻丫头固执的找来了吧?”勃律倒吸口气,急忙和海日古一起冲出帷帐。 外面,两匹马在高空下好似是正正迎着帐高顶上的旗帜而来,马蹄强劲有力,震得地面宛如一面敲击在心中的鼓,不过没敲响小殿下,反倒将特勤的心敲得咚咚直响。 “其其格?!”男人瞪着停在面前下马的女子,惊地合不拢嘴,脑子里一根线“啪”的一声就断了,根本摸不清当下的情况,更甚是怀疑眼前是片从哪飘来的万里外的幻觉。 两匹马上各下了一个人,其中枣红色的马匹上翻身跳下来一个着艳丽裙衫的女人,她秀发微卷披肩,坠着一对灵动的珍珠耳坠,额间配着彩色的额饰,半掩在厚厚的毡帽下。手指上甩着一枚沉甸甸的穆格勒图腾的腰牌,转了几圈后被她塞回了腰间。 这个女人洋溢着宛如春日里的暖阳般灿烂的笑容,在一张冻得通红的杏荣小脸上闪亮发光。她眨着圆溜溜仿佛小鹿般明亮的瞳仁,饱含热烈与浓情,将整个身子轻盈地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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