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换了个姿势,手拖到膝肘上,继续盯着阿木尔看:“大庆还有个太子,他老子的东西给小子用,道也说得通。” 阿木尔却难为情地扭起面孔:“勃律,不瞒你说,阿隼若是大庆太子,那我就是他老子。” “我是你老子!”勃律啧了一气,随手将手中地龙涎朝着阿木尔面上仍过去:“你净在这说些废话!” 东西砸到男子面上落到地上不知去了哪里,他心惊,立即跪在地上找了起来,惋惜地埋怨道:“勃律,这玩意明贵着呢!你能不能别暴殄天物!” “一个破香料,哪有你说的那般名贵。我茫茫草原好东西也不少,才不稀罕这中原的玩意儿。”勃律倚着脑袋,全然不以为意。 找了许久,终于在小几角旁找到了那块龙涎。阿木尔宝贝似的要将其重新塞回香囊里,然而看见了什么,手一顿,说:“勃律,你快看,这香囊上面还绣的有字。” 少年凑上去一瞧,果不其然,在香囊的背面端端正正地绣着一个汉人的“玄”字。 “这莫非是阿隼在中原的名?”阿木尔猜测道。 “管他是什么,总归是难听。”勃律不知哪来的火气,胡乱将几面上的香料塞回香囊扎好,挂在自己腰间,而后想了想,对阿木尔说:“你去给我寻几株咱草原的香料来,要最珍贵的。” “你要作甚?”阿木尔不解。 勃律解颐,隐约露出齿畔得一颗小虎牙。他漫不经心地起身整理好衣衫,仰首大步朝外走。 “自然是……博美人开心。” 外头入了夜,仿佛白日里的寂静不复存在般,又恢复了往日的欢嚣。掩在夜色下的主帐无人巡视,安安静静闭着帐帘坐在狼师中央。这时,有人影遁着月色悄悄走近,环顾四周没有别人,那人撩帘闪身进了帷帐。 人影反手从身上抽出火折子吹气点燃,借着这抹微弱的火光,他先是打量了一翻帐内。帐内布置井井有条,没有烛火,燎炉也没热气,可见帐主人已经一日未归。 随即,他快步走到案桌前,在上面一堆纸卷中翻找了起来。两三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便折身定在了后面的书格上。 人影举高火折子,对着书格一层一层看过。书格上面整齐有序,一排排摆满了各式书籍,大部分都是中原的六艺略和兵书略。第一层没有他要找的东西,转手便看过第二层、第三层……然而直到最后一层,都没有看见他印象中的方匣子。 正懊恼时,外面却传来一道步调,由远及近,似乎正在朝这里奔来。人影立刻吹灭火光,飞快从案旁抽身。但整个帷帐只有一个出口,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快速朝帐帘奔去,想要赶在外头那人之前率先脱身。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他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外面那人也正抬手欲要进来,二人撞个正着。 阿隼一愣,抬起的手放了下去。眼前此人身着穆格勒部的服饰,腰间配有狼师的印记,却不是阿隼印象中的任何一张面孔。他盯着面前的男子,抬眼又瞥眼黑漆漆的里间,问道:“我方才看见有火光——殿下不在吗?” 男子很快反应过来,回道:“殿下未曾回来。” “那方才是你在里面?”阿隼皱眉。 男人扑面而来的质问和从骨子中带来的压抑叫人一怔。他没见过阿隼,摸不清眼前这人是何身份,与勃律有着什么关系。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答:“我来给殿下整理案桌。” 因着自小在龙潭虎穴长大,阿隼的警惕性比勃律还要高上一节。他虽然对面前这人有着道不出口的怀疑,但狼师偌大,此人又身怀狼师印记的腰牌,估计也只是没碰见过的人罢了。 仔细想想,若是真出了什么异样,今日勃律哪还会有心思搁在他身上。阿隼最终侧身让步,注视着那人离开了主帐。 他进到主帐后,一一点燃了帐内的烛火,随后坐在几案旁等勃律回来。不多时,少年的身影便从帐帘外踏了进来。 见到帐内坐着此人,勃律忽而笑开:“你怎么在这?” 阿隼将手上的纸张递给勃律:“不是你说,每日结束后要考我吗?” 勃律感到意外:“我今日不是叫宝娜考你了吗?” 阿隼默了一瞬,收回手。他的视线一扫而过,定在了勃律腰间那只随动而晃的熟悉的香囊上。 他咬牙道:“我觉得……还是需要你来考查。” 勃律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际,瞧着男子不服气的样子,他心中又是戏虐,食指有意无意地朝香囊上一勾,叫此物在阿隼眼中晃地更厉害了。 “好啊。”勃律满心欢喜地答,抽走了阿隼手中的纸卷,坐在了他的对面。一番下来,未料到阿隼对今日所学学的又快又透彻,对答如流,倒叫勃律吃了一惊,刮目相看。
第二十八章 在穆格勒的土地上,有一处正笼罩在压迫下,寂静无声。这里没有一丝多余的呼吸,也没有一丝多余的鸟鸣。唯有帐外空地上噼啪跳响的堆火,和主帐里面色愈发阴郁的男子。 男子把玩着手中三颗小巧的木骰子,在掌心中来回滚动,碰撞时发出“噼”“啪”的响动。他背向帐帘而立,双眸紧盯榻椅后悬挂着的一幅雄伟男子的画像。 仔细向画中看去,发现正是延枭。画中人春风得意,跨马而跃于纸面,面上永远是一扇不驯服的嚣张神情。 这神情越看越眼熟,眼熟到延枭的眼前立刻浮上了勃律那面永远是一副高傲的面孔。 这画是他学着勃律的样子叫人画下来的。 突然,吉达快步从外面走进来,来到男子身侧附耳道:“殿下,必勒格来了。” 延枭眸光一闪:“他来作什么?” 吉达还未回话,便听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延枭阴翳着面孔,扭头一眼看见了必勒格那张如今叫他无比厌恶的脸。 比勃律还厌恶。 必勒格仿佛是没看到对面的阴鸷,未得通报踏进大帐,当着延枭的面行了个较为规矩的礼数,唤道:“二殿下。” “你在乌利瀚待得久了,连穆格勒的规矩都吃了?”延枭讽他。 延枭是沉不住气的人,狗急跳墙的招式却是在必勒格这里毫无作用。男人没有理会延枭的话,就当是全然听不见般,直截了当地奉上了一座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座精致的血玉雕,颇有中原皇室的手艺。这玩意上乘,一看便不菲。 小小弃子怎能拥有如此珍宝? 下一句,必勒格便解了延枭的心头惑。他说:“可汗叫我前来问候各位殿下。” 什么意思?延枭瞳孔皱缩,在必勒格那张毫无波澜的面容和他手中木匣子上来回巡视。 他的意思是说是父汗准许他携礼前来? 父汗容纳他回来了? 延枭眸中藏住一股滔天怒火:“你也配?” 怒火仿佛能一口吞噬男人,可他却仍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叫延枭什么也瞧不出,心底开始发怵。 意识到自己的忐忑,延枭大吃一惊,不由得怒火直冲云霄。 “你是来羞辱我的?” “必勒格不敢。”必勒格虽是这样说,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敢之意:“只不过是我回族后可汗赏了我些珍宝,怎么着也得拿些前来问候各位殿下一番才是。” “赏你?”延枭不相信,“父汗会赏你东西?简直可笑!你就是乌利瀚的老鼠,根本不值得父汗一提。” “殿下难道没有听说乌利瀚王已经臣服于舒利可汗之下了吗?” 必勒格的一句话,叫延枭整个人顿住了。 “乌利瀚为我母族,早年因我阿娜嫁入穆格勒,得以两族才交好。虽然我阿娜已故,但她好歹也是曾经的可敦。我虽曾惹可汗震怒被谴回母族,但如今乌利瀚王向舒利可汗称臣,怎么说我也该回来了。” “称臣?” “是的,称臣。” “你做的?” “对,我做的。” 必勒格抬眸直直射向延枭的眸中,忽而唇角勾起:“想必这则消息可汗还没告知各位殿下。”他转手将木匣子盖好,递给吉达,让人将东西放在了桌案上。 延枭反应过来,再次不屑嗤笑:“你回来了又如何?父汗依旧没有认回你,你依旧是不中用的弃子。” “可汗虽未认回我,可如今我身在穆格勒,一回来就赏珍宝无数,重新信任是早晚的事。”必勒格收起唇角的弧度,再次挂上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我想……如今的殿下是否还得可汗重用吗?” 这句话完全惹怒了延枭:“必勒格!大言不惭,日后小心你的舌头!” “我的舌头在我嘴中,便不劳二殿下费心了。必勒格已按照可汗所说前来问候过二殿下,便不作久留了。”延枭的乖张暴烈全然收入必勒格的眼底。他施以一礼,随后二话不说离开了帷帐。 延枭盯着人走晃动的布帘,还没来得及将气撒出去,又一人通报走了进来。 那人两步上前,跪在延枭身前:“殿下,我们未在小殿下帐中寻到狼符。” 延枭满腔怒火没处撒,瞪着那黑衣袍服的男人,恨不得一手掐断对方的脖颈:“你说什么?” 那人一颤,接道:“未、未寻到……” “没有找到?”他掐断来人的话,大手一扬将手里握着的木骰子甩到了那人的额角上,两步便下了榻椅阶。 “你们一群废物!小王还养着你们作甚?还不如扔给勃律喂他的那些畜生!” “殿下饶命!”阶下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布毯上,匍匐着俯下了身,颤着嗓音回道:“只是勃律殿下那里真的没有找到狼符啊。” 延枭大发雷霆,一脚将人踹翻:“勃律的帐子就那么大!你们数人一天一夜竟是连块小小的狼符都找不到!废物,都是废物!” 男人被踹翻后重新飞快的爬了回来,继续匍匐在延枭的脚边垂首:“许是……许是勃律殿下将其带在身边……” “日日将狼符带在身边,蓄意招摇权势,明日他便会被父汗拨了头上那顶千金帽,你当勃律是傻的吗?”延枭怒不可遏,“他定是将其藏在了某处!还不快叫你的人滚去找!找不到小王杀了你们!” “是,是!”男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飞快退出主帐。 默默无声的吉达在旁一动不动立了许久,见人退下了,这才端着茶水送上来,观色着二殿下的神情,面无表情的轻声安抚:“殿下,喝点水吧。” 男人缓缓侧眸盯住了吉达的身板,锐利的眸中翻云覆雨不知想些什么。突然,他挥开侍仆手中的水碗,凶狠地瞪着他:“吉达,你也在嘲笑我?” 水碗落在布毯上,阴出一片水渍深色。 “吉达不敢。”男子顺从地垂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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